讨价还价讨了半天,怎么着就突然多了一个活呢?那白团子又来拱他的脚,湿湿润润的圆鼻子钻进裤管嗅了嗅,吓得仲半仙跳开了半步。
“哈哈哈哈哈——”贺茗堂看小老头被逗成这模样,觉得这小猪抱得真是值。弯下腰去一手就对着它的腰抄了起来,圈着它肚子往后面走,小猪四肢胡乱蹬了几下,乖乖耷拉着了。
“走咯!咱们去严尚之屋里洗澡吧。”
好吧,仲半仙承认,只是喂五天早饭而已,自己比起严尚之来说,还是幸运多了。
“贺大人,”半仙看着贺茗堂给小猪洗澡,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边上托着腮看,终于问了他想问好几天的问题,“你为什么想要查账册呀?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贺茗堂敛了神色,低头只顾着刷洗。
为什么要查账册?自是大有由头的。
嘉胤皇帝的前朝后宫,并不太平。三皇子十五岁的时候被立了太子,十七岁的唐明赫已经进了户部历练,这个管财政赋税、土地户口的部门权重人杂,各派系你争我抢又暗自勾结,暗处的根系相当缠结复杂。
这位户部小主事当了一年,就因眼高手低、缺乏“基层工作经验”被外调去了西南某个小乡当县令。
在外人看来,这是贬下凡间让富家子弟历练历练;在朝中各人看来,这是皇上忌惮唐家势力遏制了太子将来的权力而有所制衡;在极个别脑子多转好几圈的奸佞看来,这怕是皇上恐破格提拔唐家三公子招惹百官不快,于是借磨练的幌子在遥远的西南立个功,好名正言顺地回来提拔,于是又多了几分不悦。
可实际上,是太子发现近十年来的赋税财政似有蹊跷之处,那账簿在一般人眼里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无非是一些芝麻小官贪污敛财的数目,凡有之处、均已查办追缴。
可太子还是隐约觉得十年前与十年后的各项数据发生了一些细微隐匿的变化,与大周国力的发展似乎是对不上的。
于是太子悄悄禀告了皇上,皇上细细一瞧,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好借着唐明赫在户部当了一年主事的机会把这位信得过的小公子派去了诸多不对劲中最不起眼的一环——桐城。
那西南的县令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贺茗堂可不能把这些都跟老道士给说了,只是转了一下眼珠子,笑了,“想知道吗?”
半仙点点头。
“你查出来问题本官就告诉你。”贺茗堂忽地把满是泡沫的刷子举到了半仙面前,吓得他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
“你在做什么!”半仙用手撑着地,惊魂未定。
“……本官只是觉得,”贺茗堂有些赧然,讪讪地收回了手,继续给小粽子刷洗,“同知大人的脸有些灰,也该刷洗一下了。”
他其实没这么想来着,手也不知道怎么就伸出去了。
五天很快就过去了。
第六天早上贺茗堂出来的时候,小粽子正饿得“哼哼”直叫唤,小蹄子扒着腿就往上蹭,只好揉揉脑袋赶紧给它喂吃的。
堂屋看着还算干净,进了书房,坐在书案前,一提笔,发现砚台干干净净。
真是不习惯了!
于是整整半个早上,贺茗堂写字都觉得特别不顺手。越想越不愿看手中那些琐事折子,直接丢给了周容处理,带上严尚之就奔着城北而去。
“两位客官里面请——”小二的声音清脆洪亮。
“这是桐城新上任的知府贺大人,还有严大人!你不是见过几回了嘛,怎么还这么没有眼力。”二墩儿和二崽又在仲山半仙的茶馆里坐着呢,严尚之热络地上去打了招呼,找了一桌随意坐下。
“你们掌柜的呢?”贺茗堂站着问二墩儿。
“掌柜的这几日就在那头看册子呢!”二墩儿手里还端着盘子,嘴一努。
贺茗堂顺着他的声音望去,果然看见依然是道士打扮的半仙站在台子边,翻着册子,一边抄一遍算,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没半点反应。
贺茗堂觉得有点憋闷,直接走了过去,“仲同知,本官今日想要去城中体察民情,听说半仙对桐城很熟,你给本官带个路吧。”
既然是逛街,可以抛下那堆破账册,半仙眉梢一喜,一声“好呀”已脱口而出,又觉得道士似乎不该这般顽劣,压着嗓子补了一句,“知府大人发话,本仙怎敢违抗?”
赶紧将册子放柜子里锁好,交代了二墩儿和二宰看好茶室。
贺茗堂很顺手地就把胳膊搭在了小老头肩上,这个高度正正好,他入宫跟着太子多年,离开太子也是与手下一道,很少有机会这样跟人勾肩搭背,似乎还挺舒适的。
半仙没想到这屡屡嫌弃他脏的知府大人竟然做出这般举动,出了茶室便挣扎,“大人,本仙说了,不喜旁人碰触!”
“好好好,是本官对仲山半仙的仙体失敬。”贺茗堂只好收回了手,感觉无处安放,还是背在了身后。
半仙这才带着贺茗堂上了街。
一上街,贺茗堂算是看出来了,老道士遇见吃的,那是猫逮到小耗子;老道士遇见玩的,那是狗叼了肉骨头。
“大人,这城北最多的就是小作坊和小吃铺。作坊里做什么的都有!单说茶,您看这茶农摘了新茶要送来这儿炒茶,这里的炒茶人讲究的是‘抖、带、挤、甩、挺、拓、扣、抓、压、磨’十大手法,说来您也是不懂的。”
谁说我不懂?贺茗堂心里虽然这么反驳着,面上却不想出声打断,让老头说下去罢。
“喏,那边那家是打年糕的,您要是想吃就自己买了米浸好了拿去打,新打出来的年糕最软糯。”
嗯,这倒是可以尝尝,京城好像从来没见过现打的年糕,下回喊严尚之买点米,说不定小粽子也想吃。
“这家是编竹篾,他家做的最好的就是蝈蝈儿的笼子,前面还有一家的鸟笼是桐城最精致的。”说着仲半仙还拎起一个仔细瞧瞧,转头认真对他说,“买一个逗小粽子玩玩吧。”
贺茗堂乖乖给了二十文钱。确实编得不错。
离开蝈蝈笼铺子不久,小老头就兴奋地扯他袖子,“大人您闻到了没!这巷子往里是一家酿黄酒的作坊,太雕、花雕、善酿,还有女儿红!您将来要是生女儿了呀,就来这边多买几坛女儿红埋着……”
等我娘什么时候生出一个女儿,我一定来买一百坛庆祝!贺茗堂心道。他愈来愈发觉,这道士简直像个酒肉和尚,要他看个账册脸色简直阴沉要下雨,一说起桐城什么好吃的什么好玩的就眉飞色舞,如数家珍。
难不成那仲山真的有个神秘道观?还有那神秘的养生经?四五十的老顽童活泼得跟个小子似的。
打量半仙神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早上焦黄色的嘴唇今日都显出来几分酡红,脸色一如既往黑黑的透着一点紫红,脖子倒好像比十多天前更黑了……
“贺大人!你在听本仙讲吗!”半仙察觉到他走神,睁大了眼睛看他神色。
贺茗堂终于回了神,眨了几下眼,淡然地道,“嗯,你接着介绍啊。”
“这条小巷子在城北最出名,你看这是山楂糖棍儿,这里卖烤地瓜,这是麻酥糕、十里臭、胡荪片,今天有卖烤串呢!”
只见半仙短促的睫毛惊喜得更直了,根根配合着直勾勾的眼神盯了那炭烤架子,扯一扯贺茗堂的袖子。
“这胡记烤串的胡老板神出鬼没的,多的时候也才三五天出现一次,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的!贺大人你这运道也太好了吧!本仙请你吃烤串呀!”
说着就跑了过去,回来的时候拎着色泽灿灿的一堆烤串,分了贺茗堂一半。“你说要不要给小粽子带一点?”
“它还是别吃这个了,万一在院子里拉肚子,你来打扫?”
半仙翻了一个白眼,这男人,能不在吃这么香的烤串的时候讲这种话题吗?
贺茗堂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接过那烤串,看着有些焦,还落了些柴灰,只是这回,他犹豫得倒不是不干净,而是……这烤串长得太像半仙了。又滞了一瞬,还是接过来放到了嘴边。
唔,这小牛肉还真的挺嫩挺香的。嗯,这里脊确实酥软入味。噫,这吃不出来是什么的肉,撒了胡椒孜然也太好吃了!
半仙在边上吃得更香,那香的感觉让贺茗堂都没法不注意他,脸黑,牙却挺白的,一小块一小块地把肉拨下来、微微鼓着腮帮子咀嚼,仿佛一只黑色的小兔子。
两人一边啃着串一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城南。
半仙嘴角还留着烤串调料的碎屑,转头看他,“城东大人也看过了,除了集市另外都是些农家,好玩的不多,城南热闹。不过大人要是觉得小猪仔算是好玩的东西的话,咱们还是可以去城东再看看猪圈。”
贺茗堂斜看了半仙一眼,发现啃完肉串的小老头嘴唇有些润润的红色了,想来爹以前跟娘亲说补气血要多吃红肉是真的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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