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交谈,姜涣依稀感觉到,袭明在做的事不是她的本心,到底是个不由己的,加上她适时提醒了她,又送了个完美谎言来……姜涣看了看她的眼睛,说道:“如果真是我,那种影响会是可逆的吗?如果我说……”
袭明:“不用。”
姜涣愣了下,“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袭明依旧是死水一样平淡的语气,“什么都不用,我们已经聊完了,再没什么好说的。”
姜涣:“你不想……”回到正常吗?
袭明再次打断:“如果你想验证是否可逆,别拿我作为实验对象。”
又来了,真不会说话。
姜涣看她许久,她的那只眼睛,没有活力的蓝色,不仅像死去的大海,也像正在死去的她。
“你喜欢你自己吗?”姜涣鬼使神差问道,这是个越界又突兀的问题。
袭明眼都不抬,“我不认为我们是可以闲聊的关系。”
姜涣:“但你好像想利用我,反复挑衅,是要我再说些什么,让你失去更多吗?你拿我当枪使,指向你自己?”
袭明:“如果你的结论是这个,那就是吧。”
姜涣:“那你要失望了,我最讨厌被利用。”
袭明终于看她,微微一笑:“那真是对不住了。”
姜涣:“……”
这不会就是那个诚恳的道歉吧?
“你怕她知道,又忙活着多朝自己开几枪,可是鲜血淋漓的时候,她怎么会看不见呢?”
袭明静默许久,才道:“我说了,那是你的结论。”
“行。”是与不是,姜涣都没有掺和的理由,“那你帮我录个音吧,再重复一遍刚才那些。”
袭明:“什么?”死水难得动了。
姜涣:“我说,就照着你刚才说的那个可以告诉蓝烟的版本,从头到尾我们再聊一遍,对了,记得情绪、语气什么的,都自然点,别太容易被听出来是补录的。”
袭明笑了又笑,满脸的不可置信,几次动唇却都没说出话来,像是被荒唐到失了语,半晌才说出一句:“你不觉得可笑吗?”
姜涣笑着道:“不是你说的要配合我编造谎言吗?全都由我转述的话,那你做什么?”
袭明居然提高了声音:“我做什么?它是我编的,这还不够吗?”
把她惹活了,姜涣莫名很有成就感,“但是我觉得,有你的录音,可信度会更高一些,你显然不太会和我串通在一起。”
袭明呵了一声,“你觉得,你觉得我就应该配合你?”
姜涣两手一摊,“那怎么办呢?你的道歉也并不诚恳,一件事没达到要求,另一件事上我朝你多要点,这有什么问题吗?如果你愿意,那个道歉,我就算勉强接受了,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
袭明阖上眼,皱着眉深深吐了一口气,姜涣对她道:“不要在这种时候冲我翻白眼,就算我看不见。”
“行,你录吧。”再睁眼时,袭明生无可恋道,但比不久前有生气多了。
谁知这一录,就耗到了中午一点多,期间难免碰上卡壳的时候,或是语气转换不自然,情绪不够到位,姜涣便要叫停重新来过,甚至还扯了张纸现场写起了脚本。袭明愈来愈不耐,于是在最终版本里,她对姜涣的态度很是不好,时不时就要呛几句。
……
“可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你们是一体了,你从海里来,她长在陆地上,你们在一起,立场最公允,哪边都偏心不了……”袭明轻笑一声,仿佛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而后道,“我看未必吧,怕是再过不久,你就要被他们同化了,成为海洋的叛徒。”
蓝烟忿忿道:“她怎么这样说话?”说着就想冲去对门,骂回去。
姜涣拦下蓝烟,“没事,不和她一般计较,而且后面没录到的部分,我就我们之间的恩怨狠狠地批判了她一顿,她最后对我道歉了,还挺诚恳的。”
同时满意于她自己的作品,袭明录得恼火,姜涣却是找着了点乐趣,她想,往后去做个导演也未尝不可,到时候,蓝烟就做编剧。她们可以拍具有教育意义又不失趣味性和艺术性的环保题材电影。
嗯,非常好。
蓝烟不相信,狐疑道:“真的吗?我觉得她不像是个会服软的。”
姜涣好笑道:“那你跑去找她做什么?要如何收场,和她打一架吗?没事的,她告诉了我们很多事,也算是帮了不小的忙,而且……”
录音里没提到袭明身体上出现的问题,姜涣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蓝烟。
她半真半假道:“哪怕按她说的,这是一种假象,一种试探,我心里还是有些抱歉,总想着是因为我说了,才会应验在她身上,何况今天和她交谈,她其实也不坏。”
蓝烟默了默,“我也是这么想。”
姜涣知道,她说的是那个故事,还有从现实中走进那故事的那些人。
姜涣陷入了很沉的迷惘中,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在欺骗蓝烟——袭明编织完谎言后的那句“也许,不是我自发想到的,只是被借了口,告诉你们真相”,深深魇住了她。
什么是虚假,什么是真实?
谎言和真相,她在说的,她在想的,到底是什么?
她说袭明像npc,却恍然发现,谁都是那个npc,如果连头脑中的一个闪念都可以被控制,那谁都是npc。
“好像自己身上有无数条线,在被谁给提着,如果是这样,我们做的任何事,意义是什么呢?会有更高维的生物,正在看着这个世界吗?”
“袭明说,这个世界源于一个开荒者,我们这么称呼他,那他怎么看我们?一个精致沙盘里的几粒尘埃?那他的干涉,是为了所谓的公平,还是为了维持这个沙盘的精致?或是,不让它因为不平衡而倒塌?”
“当我问出这些问题,他如果能够听见,会像人类对待AI一样,觉得一样工具,或是一个摆件觉醒了吗?还是说,我现在所说的,也是他一字一句输入的,就像你对待小说里的角色一样,设定他们该说些什么了?”
蓝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比发现故事成真的那一刻,还要恐慌。
她的灵魂仿佛抽离了,去到了亿万丈高空之上,她看到了地球。
然后距离再拉远,她又看到了一只巨手。
那只手隔空摆弄着地球,像有魔法似的,于是它自转,公转。又有一颗星星飞进视线中,它向那只手飞去,然后像头苍蝇一样,被那只手给弹走,再然后,炸了开来。
砰的一声。
星星不知是她们的多少倍,但倏地就没了。
地球好像不是地球,只是个地球仪,大自然也并不自然,处处都是设计,那她们,是什么呢?
“我去开门。”
姜涣的声音把蓝烟的灵魂唤了回来,蓝烟才发现,那不是星星爆炸,而是房门被敲响。
“还有什么事吗?”姜涣开门问道。
蓝烟猜测,访客约莫是袭明。
“有件事忘了问你,你是如何在这儿生存的?”
果然是,只是声音为何有些沙哑。
姜涣不作答:“我们没有约定这个。”
袭明笑了笑,“那我们约定了什么?”
姜涣皱眉,压低声音:“你在威胁我吗?”
“怎么会?你不愿说那就算了,我多少能猜到。”袭明用正常音量说着,同时往屋内瞥了眼,“就是她先前说的那个方法吗,倒没什么普适性,别紧张,我只是来确认一下。看来这就是让你们成为一体的开端了,也是,往后她生你生,她死你死,倒也合理。”
姜涣见她眼神里带着玩味,“知道用不上还来问,你是闲的么?专程来八卦?”
“谁会这样关心你们?是顺便。我来是想说,你们尽早搬回去吧,别在这家酒店晃悠了,看着就心烦。走了,有消息再联系你。”
嘁,不会直说怕真有人在这儿盯梢,破坏了明暗联手的计划吗?
姜涣冲她背影呛道:“我们有家,才不乐意住酒店,倒是你们,在这儿好好住着吧。”说话间见她身影顿了下。
话毕便合上了房门,蓝烟问道:“在等什么消息吗?”
姜涣:“人造海的事。”
……
五分钟后。
蓝烟:“啊,所以,要和她们合作吗?”
姜涣点头,“总该弄清那些人究竟想做些什么——方才纠结于生命的意义,但总该做些什么。刚才袭明来了,我有种思想落地的感觉,面对具体的问题,才好像踏实一些。”
蓝烟也深有所感:“是,我想,我们得忘记那件事,不能再去想了,注定得不到答案,还会陷入虚无。”
有时候,遮上自己的眼睛,才能把路走得更明白。
*
眼阖了许久,袭明都未能睡着,身边鱼歌呼吸悠长轻浅,她放轻动作,悄悄起了身,摸黑走到窗边去,将窗帘掀开半手宽。
今晚月亮也不太亮啊。
但挺好的,它要是亮,就显得她更加阴暗了。
“你喜欢你自己吗?”
当时不动声色,其实心中早起波澜。
因为,她曾经是喜欢的,但某天起,就不再了。只剩下失望,那么轻易的,就走上那条她不认可的路。
本以为,路偏了,结果总会是好的,但是结果在哪儿呢?
那个裹挟着她参与其中的,自己都仓皇离开了,只言片语都没留下,更显得她当初的选择懦弱且又可笑。
她对自己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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