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傅荣的声音尤在耳畔,商瑾清觉得她好像陷入了一场迷离的梦境。

无法确切的知道身处于何地,只是如同一片云雾般漂浮在半空中。

直到耳畔依稀响起了《庄周梦蝶》的琴声,商瑾清的意识恢复了一些,从无法规束的云雾状态汇集在一起,形成实体。

她的脚下是冰凉黑暗的积水,而她的脸是那般苍白而没有血色。

似乎是傅琮在独自奏乐,是他的乐声不错。

这乐声十分哀戚,像是有无尽的哀怨汇集于其间,傅琮的琴音向来轻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重了。

开始担忧傅琮的处境,不知道傅琮现在还好吗,身边可有人陪伴呢。

他应该已经得知她的死讯了吧,是否会悼念于她。

以傅琮平日待她的宽厚,商瑾清觉得傅琮应该是会的。

不知是否会达到哀戚的程度。

若还能为她流几滴眼泪,对他们这些的情谊来说,也就足够了。

“傅琮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当初在馆阁之中初见他时,便是一副尚在病中,半明半寐的样子。”

这是阳间还是阴间,喝下傅荣的酒,死在了他的怀里,现下怎么只身一人在此地,傅荣去哪里了。

一连串的疑问生发出来,现在应该要找到合适的宿体才对。

已经不是在和傅荣争执的那座监牢之内了,四下里哪里有傅琮的影子。

傅琮乐声好像与她不在一个世界,这乐声好像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前往尘世之所在。

觉得心里安定不少,商瑾清朝着前方光亮的地方往前走去。

乐声戛然而止,商瑾清来到了一个幽暗的地方,四周好像有重重迷雾弥漫。

耳畔响起了似有若无的哭泣声,景象诡异,头晕目眩有魂魄离神之感,商瑾清不禁捂着头想镇定下来。

她正处于阴暗的地方,四下里漆黑一片,唯独正中央的地上有一块光亮之地。

不远处的那块空地上显现出了一女郎的身影。

披头散发、豆蔻年华的女郎正坐在那块空地上哭泣,她身上穿着祁国装束,灰蓝色袍裾委地,美鬓发,姿态娴雅。

就算好似身处落魄之中,仍然不见丝毫卑弱之态。

就连哭泣的模样都是如此的端庄,想来这种仪态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形成。

若非养尊处优的贵族,不会在落魄之时还会努力维持这种高贵的仪态。

商瑾清下意识关怀道:“你怎么了,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地哭泣?”

女郎的肌肤十分苍白,神情幽怨,就好像是濒死之人才会有的那种,商瑾清问道:“你是谁,是人是鬼?”

女郎看见商瑾清之后,抬眼慢慢的停止了哭泣,用柔弱的神情看着瑾清,“我叫陆宜瑗,是祁国贵族陆氏,宗主陆嘉浠的妹妹,祁国被延国攻占之后,我被延国将军李蒙的军队俘虏到了延国,并死于延国的监牢之内。”

有种时光飞逝的恍惚之感,陆宜瑗所说的延国攻占祁国之事,是她的记忆当中没有的。

祁国当时虽然有数座城池被围,尚且还能够抵抗延国的进攻,不至于丧失都城亡国。

可想而知祁国境况有多么缭乱。

是发生在她死之后的事情,时光竟然在不经意之间流逝的如此之快。

陆宜瑗竟然出自于陆氏那样百年士族,商瑾清再一次朝陆宜瑗看去,有陆嘉浠那样的亲兄,能够有这种风采也不算什么惊奇的事情。

陆嘉浠,她早就有所耳闻,是九州有名的士人,是气度风雅、姿容出众的郎君,才华冠绝于今世。

陆宜瑗百依百顺,一贯锦衣玉食的,竟然突然遭逢此种灾难,实在是令人唏嘘。

商瑾清道:“原来是祁国人啊,还是陆嘉浠的妹妹。”

陆宜瑗皱眉道:“你是想要这具躯体吧,我可以给你,但是我请求你,不管你是谁,请你永远留在延国,留在傅荣的身边做他的女人,永远不要再回到我亲兄的身边去。”

真是奇怪的要求啊,商瑾清问道:“只有这个要求么,可是为何偏偏是傅荣,而非他人?”

傅荣向来倨傲苛刻,十分爱惜羽毛,平日不近女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十分不通人情,怎么才能够如陆宜瑗所言留在傅荣的身边。

听陆宜瑗的语气像是在恳切哀求,就好像是终生无法释怀之事。

“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我用你的身体去取悦傅荣,让傅荣喜欢上你,这样才算是完成你的心愿?”商瑾清答允道。

说完这话之后,商瑾清觉得十分难为情,这样的事情她还没做过,就算当年和傅琮关系亲近,傅琮也从来没有以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要求过她,只是将她当成知己而已。

陆宜瑗的声音虽然近在咫尺之间,又好像就是从她躯体里生发出来的,“正是如此。”

“让我去做傅荣的侍妾?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接受啊,一定要如此么。”商瑾清质疑道。

傅荣对她的恨意如此刻骨,没认出还好,总有些不经意的时候,以傅荣那般狡猾的个性,认出了该怎么办。

她是傅荣的仇敌,若是知道她还存在于世,那些刻薄的手段恐怕又要卷土重来了。

可是若是能得到她的躯体,意味着可以重新回到延国,继续完成复仇之业,两相权衡之下,弊端轻的几乎看不见。

毕竟傅荣早晚要和袁氏撕破脸,能够在他身边待着推波助澜,亲眼着看见那些事发生,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

陆宜瑗道:“只是因为他是傅荣啊……是我朝思暮想之人,曾经延国派遣使者到祁国会面之时,在人群中见到过的,他的姿容是如此出众,虽然知道延国人是仇敌,还是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他,亲兄知道十分生气,竟然逼迫我嫁给祁国垂垂老矣的君王做妾室,我并不愿意,此生唯一愿意嫁的便只有傅荣,若是能成为傅荣的侍妾就好了,我也能心甘情愿将躯体奉献给你。”

祁国的君王怎么说也已经五十岁,陆嘉浠竟然亲手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倒真是道貌岸然之辈。

商瑾清越发不解了,“可为什么躲着亲兄,就算他要逼迫你嫁给老头做妾室,我想他这么做到底也有些苦衷可言,还好你也无需再次履行这婚约了,你们之间到底还有何恩怨无法解开呢。”

“有亲兄可以依靠,难道不是乱世之中一件值得庆幸之事,总比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死在异国他乡好吧。”

可是陆宜瑗始终不愿意再答复一个字,只是紧紧的攥着袖子再无法发出一个字,陷入到沉痛的回忆当中,好像十分痛苦的样子。

终究不明白他们兄妹二人到底因为什么恩怨变得如此这般老死不相往来,心结横亘在二人之间,至死无法消弭。

也许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了陆宜瑗和陆嘉浠之间吧,祁国那些腌臜事情,商瑾清还真是不敢染指,看见陆嘉浠之后绕道走总没错。

商瑾清道:“你不说实话,我怎么肯答应你,还是要回陆嘉浠身边去的,毕竟他是你的亲兄,也肯定不会待在傅荣的身边。”

陆宜瑗刷的一下抬头,怨恨的盯着商瑾清,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是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也难得安宁,必然找你索命,永无止休。”陆宜瑗凄厉道。

陆宜瑗说的严重,商瑾清见事态越发不受控制起来,连忙摆手求饶道:“好了好了,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我就答应你吧,只要陆嘉浠不来找我,我便不会去见他,且一定会想办法留在傅荣的身边,完成你的心愿。”

知道陆宜瑗不愿意再说一个字,商瑾清也没有办法让她开口,索性只能作罢。

当然若是陆嘉浠来找她,能躲则躲,实在躲不开就没办法了。

“他自然不愿意放弃寻你,只是希望就算寻到,也不要再与他相认,最好就当是从不相识。”

好决绝的话语,商瑾清不禁打了个寒战,默默记下了陆宜瑗的话语,重重的应答道:“好!”

反正不管怎样,是一定要留在延国图谋复仇的,至于不相关的陆嘉浠,也不愿意去招惹。

陆嘉浠现如今是丧家之犬一般的人物,肯定到处东躲西藏的,万一陆嘉浠将她束缚在身边,很多事情都无法做了,而她刚好也要留在傅荣的身边,看他和袁氏争斗。

仔细回忆起最后和傅荣争执那一日,他提到了一个关键的事项,书信和舆图,此去一定要查明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那封陷害她的书信,究竟是发自于何人之手,查明真相之后一定要给那人一个教训。

傅琮的琴声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渐渐消弭不见。

再看去的时候,陆宜瑗的身影如洛水惊鸿,再后来所有声音都不再能够听得,渐渐的所有景象彻底消失不见。

四周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地面崩裂开来,她好像在不断的下坠,去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商瑾清再一次睁开眼睛,有光线传来,慢慢的去看四周的环境,是一个陈旧的监牢,监牢之中有人在说话,入目是粗陋的屋顶,陈腐横梁,鼻尖嗅到的是四周腐臭的味道。

四周景象已经大不一般了,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一切都是陌生的,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如此污浊。

“又是监牢啊。”商瑾清试着活动了一下身躯,发现躯体沉重的厉害。

试着僵硬的伸手,抚摸到了身下垫着的茅草和破席,形体是如此瘦弱,一双手苍白透明的几近病态,其上光滑纤长洁白,是从小养尊处优得来的结果。

少年时在云梦山的时候,她经常和蔺珩一起上山采药,干一些粗活。

直到她离开云梦山之前,都一直在习武,这双手没有那一层厚茧,这分明不是她的身体。

她的身上赫然穿着梦中陆宜瑗所穿的那件祁国衣袍,灰蓝色简朴衣装,脚上穿着一双寻常布履。

真的应征了刚刚梦中陆宜瑗之言,得到了陆宜瑗的躯体,她又活过来了。

那么真正的陆宜瑗又去了何地,死了么?她从前的躯体又在哪里?傅荣已经将她安葬了吗?

傅荣会这么好心么,商瑾清是不信的,只要不把她挫骨扬灰,一切都是好说的。

置身于一间不大的囚室,四周关押了不少人。

不远处有几位妙龄的女郎,正在瑟缩哭泣着,她们的姿容甚是美丽,但无一例外衣着不整。

隐隐的应证了陆宜瑗所说的被延国人折磨至死的说法。

她的头好像枕在别人的膝上,商瑾清抬眼与那人四目相对,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明媚如春水的眼眸。

那是一极为秀雅好看的眼眸,肌肤是如此莹润。

绿衣女郎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中倒映出了她病体支离的形容绿衣女郎似乎一直在守候着她。

见到商瑾清醒来,女郎转悲为喜道:“阿苡你终于醒了,守了整夜还以为你不会醒来了。”

绿衣女郎好像在照顾陆宜瑗,她是陆宜瑗的什么人呢?

“你叫,什么名字?”

绿衣女郎好像被商瑾清这个问题问住了,微微启口作疑惑状。

她的衣着与旁人一样不整,她的鬓发之间,发丝有些脏乱,应该是连日未曾梳洗的缘故。

“我叫柳儿,阿苡忘记了么?”

商瑾清于是知道了她的名字是柳儿,而她口中的阿苡又是什么缘故呢,难道陆宜瑗改名换姓了,柳儿不知道么。

她虽然衣着不整,面容极为柔和秀美,鬓发如墨,让人观之可亲,虽然身处于脏乱之中,可是并没有哭泣,维持着守护照料陆宜瑗的姿态,是个坚强的女郎。

她们自祁国被俘虏而来的,一路上想必风餐露宿许多时日,能够如此相互扶持,大抵关系亲近吧。

商瑾清担心她看出什么破绽来,蜷缩起身子,捂住头说道:“头好疼,我在哪里。”

那女郎见阿苡能够清醒过来,神情起先已经变得喜悦,听得此言又转喜为忧,“阿苡究竟怎么了,这些事情也都忘记了么,这该如何是好。”

阿苡不会失忆了吧,柳徽音一时惶然。

“你难道忘记了,自公主府被俘虏之后,你我自祁国一路扶持而来,都是延国那帮蠢奴害你如此,我们只能任人宰割。”

“阿苡?这是我的名字么,我究竟是谁。”她难道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陆宜瑗”。

难道刚刚陆宜瑗骗了她?

商瑾清怔怔看着四周,问道:“这里是延国?”

那时候服下了傅荣的酒,失去了意识,傅荣对着她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她满身是血无力回天。

那些场景不似虚假,就好像还在眼前,现在看来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般,还是说她此刻身处之地就是梦境。

在女郎的搀扶之下,商瑾清扎挣着起了身,柳儿待她很好,照顾的无微不至,商瑾清心里有温暖的感觉,对柳儿也生出了一些喜欢来。

看见身旁坐着许多如她们一般的女郎,无一例外都面如死灰,眼下有浓重的阴霾,双眸涣散无神。

看来她们正面临生死存亡之境,才会有这种晦暗的容色。

陆宜瑗正是在这种连日的折磨之下,支撑不住殒命的。

既然以别的身份重新活过来了,就要为了自己而活,活好每一日。

就算她再一次活生生的站在昔日仇人的面前,他们也不一定能认出来,这难道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柳儿看着商瑾清,眸光闪烁,“你我一起历经生死,可是阿苡竟然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还真是造化弄人。”

商瑾清看见柳儿盯着她的神情实在是怪异,担心她是在怀疑她失忆的真实性。

商瑾清佯装害怕,瑟缩着依偎在柳儿的怀里,“你是柳儿么,我浑身难受的厉害,忘记了那些事情,对不起。”

柳儿将商瑾清抱在怀里,拍着商瑾清的脊背,耐心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我只需要好好撑着,直到延国人将我们放出去那一日就好了。”

柳儿的声音温柔的如同云絮一般,似真似幻,商瑾清不禁沉浸其中。

“你我皆是王姬身边的奴婢,不必害怕,我会陪在你的身边,直到你将那些事情全部想起来。”柳儿宽慰道。

刚才阿苡高烧不退昏死过去,柳儿还在害怕阿苡不再醒来,幸好阿苡扛过来了。

只是阿苡再次醒来之后,眸色中好像透露出一股目空一切的冷冽,吓了她一跳。

阿苡是柔弱不堪的,常常因为害怕躲避到她的身后,怎么会有那种神情,就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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