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赵柯歪头喊了一声,抬手示意,“走这边。”
季吟舒恍过神来,眼前早已没有雪白色身影,“裴循呢?”
赵柯答:“世子上了三楼,属下这就带夫人过去。”
季吟舒踏入时,裴循已将裴纤昧扶到床榻上,退在另一侧。
因为赵柯的提前准备,整间房里暖意融融,弧裘上飘落的雪粒融化成水,晕湿点点深色。
季吟舒解开弧裘,搭在床边的木架上,搬了板凳便坐了下来,搓搓手恢复些暖意知觉后摸上裴纤昧的额头,舒了一口气,“幸好,凝神丸还是有用的。”
雪地里走了一个时辰,虽然裴纤昧裹得严严实实的,但到底吹了风,此刻小脸依然惨白。
裴纤昧躺下后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无法控制地闭上双眼,睫羽凝结的冰雪也融化成水顺着眼角滑落。
季吟舒取出手帕,一点点地轻轻擦拭,车上行路诸多不便,她又去倒了杯热水,“昧娘,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再睡。”
一边说着,季吟舒已经朝木桌走去。
裴循站在一旁,淡淡道:“母亲,你的房间在隔壁,我就住在对面,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
“好。”
裴循离开后,季吟舒喂裴纤昧喝水,宽衣掩被……待做完这些,窗外的墨黑已渐渐变成幽蓝,遥远的天际不久就要跃出清晨初阳。
贺姨走了进来,“姑奶奶,我来照顾昧娘吧,你已经几日几夜都没有合眼了,趁着这会儿昧娘睡着了,去休息休息恢复体力。”
季吟舒摇了摇头,看了看门外,空无一人,“于叔应该歇息了,贺姨你也去睡觉吧,你们跟着我千里迢迢过来已是不易,得顾着自己身子。”
“我让于叔早点睡,明日还要赶路,得打起精神。”贺姨拢紧她的衣襟,眼里露出心疼,“姑奶奶也得注意自己身子,别昧娘好了,你又倒下了。”
贺姨比季吟舒年长十岁左右,自幼待在季家长大,母亲是季老夫人的陪嫁,算是家生子。
季吟舒嫁给裴素时,她本来要跟着陪嫁的,谁料母亲传出噩耗,她就回了江南季家。
后来贺姨想回京城伺候,季吟舒不愿她奔波劳累,于是她就一直待在季老夫人身边,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季吟舒勾起疲惫的嘴角,“我无事,贺姨去睡吧,昧娘这边我守着,明日再换贺姨来。”
贺姨叹了口气,“那我先去睡了,有事就叫我。”
“嗯。”
此刻裴纤昧已脱离危险,季吟舒陪着陪着就枕在榻沿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裴纤昧难受地睁开眼,目及一片漆黑,想要起身倒杯水时,正好感觉到手臂处有人枕着。
虽然看不清,但她知道是母亲。
裴纤昧又轻轻躺了下去,扯了被褥盖在季吟舒的肩膀上,这一路母亲日夜照顾生病的她,鲜少能得安稳觉,如今好不容易舒展了眉头沉入梦里,她不能吵醒她。
这样想着,裴纤昧复闭上眼睛尝试睡过去,可梦多觉浅,总是感觉不舒服,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徒徒睁了好一会儿。
裴纤昧忍下胸口的堵闷,轻手轻脚地绕过季吟舒下床,可她忽略了自己大病初愈,浑身无力下,竟然直直跌落了下去。
“嘶——”
手肘顿然撞到地面发出“咚”的一声,一阵震经发麻袭来,疼得裴纤昧忍不住吃痛,下一瞬,她惊慌不已,连忙转头,生怕惊醒熟睡的季吟舒。
直到没有听见任何即将醒来的动静时,裴纤昧才松了口气,这一松气,她便觉疼痛难忍,小脸皱得发白,两条柳眉紧蹙。
门扉突然悄无声息地敞开,一道昏黄烛光却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裴纤昧抱着手肘抬起头。
裴循正手持一盏烛灯出现在微敞的房门,虚虚披着白色大氅,墨发披散垂落,显然是被吵醒的。
裴纤昧张张唇,声线纤弱,“哥哥?”
裴循耳力敏锐,听到声响便点灯过来了,担心这边出现意外。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枕臂熟睡的季吟舒,发现大半部分被褥挂在她身上,而床边颓然跌落的裴纤昧仅着一身束腰腰的单薄绿色衣衫,解下的青丝因为垂头披散开来,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张苍白面容。
裴循缓步踏入,蹲下身子,一盏烛火立即照亮她的眉眼,“你要做什么?”
裴纤昧眸里水色氤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她骤然偏开头,陷入了沉默。
裴循低垂黑睫,眸若点漆,“身体不舒服?”
裴纤昧猝然抬眼,在他幽黑的眸子里轻轻点头,“对不起。”
“为何要说对不起?”
她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头,心里因为麻烦别人而产生愧疚。
裴循将烛台放在床头矮几上,解下大氅罩住了她,“不想吵醒母亲?”
“嗯。”裴纤昧点头。
“能自己走吗?”
裴纤昧摇头,然后又点头。
裴循一手搭上她的后背,一手穿过膝窝打横抱起,临出门之际吹灭烛火。
房间灭了灯,走廊上还点着引路烛光,裴纤昧这会儿才将他的容貌瞧得真切清晰,肌肤白皙若雪,眉眼清俊如画,美得像画中之人,恍惚须臾后她问:“哥哥要带我去哪里?”
“吃点东西,等会儿好上路。”
说完这句话,驿站恰到好处响起了鸡鸣,撕破了夜幕的寂静。
赵柯已经等候在楼下,见了人立马过来,“世子,饭菜吩咐好了,什么时候上?”
“现在。”
不过眨眼的工夫,四四方方的木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碟,有荤有素,有粥有饭,还有冒着腾腾热气的汤。
裴纤昧被裴循放在椅凳上,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已是垂涎欲滴。
裴循推了一碗素粥过来,“先吃点流食。”
裴纤昧依言,先喝粥,再配菜吃饭,最后一口热汤入喉,填得满满当当。
“昧娘——”
三楼一声熟悉女音呼唤,裴纤昧立刻抬头招手,声音比方才有力了几分,“母亲,我在这里。”
季吟舒紧张的神情瞬间放松,抱着弧裘连忙跑了下去,正要为她披上,却发现她身上早已盖了大氅,这颜色、款式和大小,分明就是坐在对面的裴循的。
季吟舒在两人之间坐了下来,询问并未动碗筷的人,“已经辰时了,你打算何时出发?”
裴循神色平静,“一切听由母亲决定。”
“此处离裴家还有多少日的脚程?”
“约莫三日。”
“吃完饭我们就出发吧。”季吟舒拿起木筷,吃了一口饭后想到了什么,又问,“于叔和贺姨呢?”
赵柯回答:“回夫人,他们二位醒得比较早,估计已经吃完在等了。”
裴纤昧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轻声细语道:“母亲莫急,慢点吃。”
吃完饭后,裴纤昧、季吟舒和贺姨三人同坐一辆不知哪里来的马车,想来应是裴循连夜准备的。
于叔依旧驾车,裴循和赵柯则骑马在前面开路。
走了一段路后,裴纤昧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不知道是何处,直到垂头整理衣衫褶皱时才发现,原来裴循的大氅还在她这里,可他却没有半点要拿回去的意思。
裴纤昧推开一点缝隙,看见墨发白衣的裴循,就这样骑着马走在雪天寒地里。
“昧娘,怎么了?”
季吟舒本来靠在车壁补觉,头突然滞空垂落,一下就醒了,睁眼的瞬间正好看见她凑近车门。
裴纤昧摇头,“没事母亲,我就是看看。”
紧赶慢赶,三日后,马车终于进入了京城,在长街红灯中驶入了锦衣道。
锦衣道,顾名思义,便是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们府邸聚集的街道,每一家都是声名显赫的簪缨世族。
“母亲,到了。”车外传来裴循没有温度的声音。
三日三夜的相处,季吟舒已然初步了解了他的生性寡言,遂也不在乎这看似恭敬实则没有一丝起伏的言语。
下马车之前,裴纤昧乖乖地等待母亲整理好兜帽,抵挡冷风灌入,收拾好后,她就跟随季吟舒一起走下马车。
明国公府气派恢宏,石阶下矗立两座衔珠石狮,金字匾额下、朱红大门前齐齐站着乌泱泱的一大堆人。
为首的三人衣着华贵,中间是裴素,右边是裴老太爷,左边是裴细暄,后面便是奴仆侍婢。
只需一眼,季吟舒便能在众人中精确看见裴素,他依然是她记忆中气宇轩昂、眉目俊朗的人。
她原本还牵着裴纤昧的手,可情之所至下情难自禁,立时松开就提裙跑了过去。
裴纤昧手里倏然落空,黑白分明的眼瞳静静盯着双向奔赴的季吟舒和裴素,唇边弯着浅浅的笑意。
裴循则站在她旁边,垂着黑睫静默不语。
分离十二年后久别重逢,季吟舒边跑边落泪。
裴素眉目含笑,立时张开双手接迎。
众目睽睽之下,季吟舒一把扑入他的怀里,泣声唤着他的名,“裴素……”
自从知道妻女快来后,裴素的嘴角就没下来过,此刻更是敲得老高,“怎么,就这么想我?”
虽十二年未见,但一开口就是她熟悉的吊儿郎当,季吟舒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胸口,不自觉地娇嗔,泪珠也生生被他堵了回去,“你说什么呀?”
裴素非常受用这一掌,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不是,你轻点啊,不经打的。”
此话一出,季吟舒又是一掌拍了过去,裴素一把接住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事不过二,你说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那是年少时两人之间的小约定,这会儿他旧事重提,季吟舒眼泪就有点绷不住了。
裴素目色一惊,伸手隔空遮住她的眼睛,贴耳气声说道:“舒儿别在这儿哭,这么多人看着呢。”
季吟舒这才想起来,连忙吸吸鼻子憋整理表情,“你不早点提醒我?”
“又怪我?”裴素话语里有些委屈,可眼里却盈满欢喜,认错认得极快,“行吧,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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