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重明和杜衡正说着话,关燕留拿着一摞文书披着夜露兴冲冲地赶过来。
关燕留说了周隽和的想法,卫重明颔首,让人将李石重新押往审讯间。
寅正三刻。
李石一宿不得睡,跪在阶下,困得眼皮直打架。
卫重明昂首挺胸地端坐在高台上,搁下手中已查阅完毕的纳税文书,不紧不慢地审问阶下的李石:“听说你为贺寿辰,掷银五千两买下万花楼花魁的第一夜?”
说起这个,李石精神了不少:“可不止呢。为了让那岚烟当众献艺,又给林妈妈花了五百两。结果,人丢了!肯定是那林佩娘恶意讹钱。卫将军,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李石说着,煞有其事地给卫重明磕了两个头。
从李石嘴里听到“岚烟”二字,让卫重明感受不喜。
他皱着眉,轻斥:“多嘴。来人,掌嘴。”
站在一旁的关燕留非常乐意效劳,率先上前“啪啪”几声,左右各扇了李石两巴掌。
李石那张养尊处优的脸,立刻肿胀成猪头模样。他用双手小心捂着脸颊,委屈地呜呜哭起来。
关燕留看不惯李石那幅装模作样的样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卫重明继续说:“你是万花楼的熟客,你儿子李明财也在万花楼一掷千金。你们父子俩,倒是给万花楼贡献不少收银啊。”
李石不敢多言,只说:“一点闲暇小趣罢了。”
卫重明呵笑出声。
李石吓出一脑门的汗,心惊胆颤地抬眼瞧卫重明。
这位将军不笑的时候,就像器宇轩昂的神兵天将,他是敬多过怕;但对方一旦冷笑起来,在这昏暗潮闷的监狱中,这位将军宛如地狱阿修罗般阴森可怖,他整个人都怵了起来。
“你每年申报的店铺、田产等财产的价值不过五万两,每年申报的利润总额至多三千两,纳税总额至多五百两。但李家,仅你们父子二人,”卫重明举起一本万花楼的账本,“每月只是花在万花楼里的钱,就有一万两。”
卫重明将账本砸在黑木长桌上,用压迫的目光盯着浑身颤抖的李石,说:“各位大人为你陈情说你是纳税大户,为祁阳县做了不少贡献。看来你隐瞒谎报的财产和逃掉的税额,不仅用在一点闲暇小趣上,还落进各位大人的口袋里。”
李石吓个半死,连连磕头:“将军饶命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卫重明并不想听李石的哭叫,一扬手,让人将他提回牢房,再次关押起来。
这一宿发生太多事情,等卫重明回到胡琴坊时,漆黑的夜色已经褪成靛青的天色。
他沐浴更衣完,用过粥食后,回房途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让管事的领自己到岚烟休息的厢房走去,顺道问了些关于她现在身体如何的事情。
因是在胡琴坊小住,所以整体房间布置的较为简洁,没什么雅致的摆设。
他轻手轻脚地走入内室,绕过刻着前代诗人名诗的木雕曲面屏,靠近红木刻梅架子床,掀开红缎床幔,垂眸瞧见裹在绸被里的人煞白着一张脸,揪着被角蜷缩在一起。
他半蹲下身,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发现她还在发烫。
正要起身去给她拿多一床绸被时,她在睡梦中用双手握住他放在她额头上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宽厚。她的皮肤在发烫,身体却在发冷,迷糊间将他的手当成暖炉,握紧并放进脖颈处取暖。
女子皮肤柔滑的触感从手掌处传来,他愣了一下,动了下手,发现她缠得紧,要是强行将手抽出来,可能会将她闹醒。
他依旧半蹲着,靠着床沿看着她纠结了一阵。
接着,他小心掀开暖烘烘的被窝,躺了进去。
他的身体热,她松开他的手,循着热源缩进他的怀里。
他将绸被整理好,将她严严实实裹进被窝里,然后连着绸被搂住她。
不多时,他也平和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一觉无梦,他惊讶于自己罕有地睡了一个如此安稳的觉。
大约是内心相信她对自己没有威胁,他便可以放心入睡。至于还有些什么深层次的原因,他暂时没细想。
他要起身时发现她后背出了一身汗,再摸额头,她已经退烧了。
因为没预料到宅院会住进一位姑娘,所以这里暂时没有丫鬟、婆子,现在再找人来给她换衣,怕是会湿寒入体,导致病情加重。
彼时卫重明认为,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这时候也没必要纠结什么男女避嫌。
他径直去木柜里翻出一套干净的里衣,再从木架上取了一条干净的布帕,重新进入床榻。
他将红缎床幔遮得严严实实,不让外头的凉风吹进来,然后掀开绸被,开始解她身上沾汗的衣裤。
褪下来的衣裤团起来搁在床头,他用布帕给她抹身上的汗,从额头,肩颈,腰背,前胸一直到腿部。
他不太懂怜香惜玉,擦抹的力道没控制好,她在睡梦中嘟哝了几声,他抬头看去,擦抹过的地方泛起或深或浅的红痕。
他的手劲立刻轻柔了起来。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心道她的皮肤实在娇嫩。但他一转念,这都是在万花楼过度服药的结果,眉峰便拢了起来。
很快,她的身体被全部抹干。
在给她穿衣前,他低头查看她月退心的受伤情况——外侧车欠肉外翻,整体还有些许红肿损伤。
回想起昨晚,那时他深受媚毒影响,尝到甜头以后,就肆意妄行起来。她不过初次,就受此雨骤云驰,也难怪当时会哭得那般厉害。
他从床侧拿来消肿清凉膏,用食指揩下些许青色膏体,小心地给她敷药。
替她穿好衣,盖好绸被后,他将床铺的杂乱收拾干净出门。
没过多久,一位将士传来消息:李石今早被发现横死在狱中。
卫重明皱起眉,暗念他们的动作真是快,他前脚才离开狱牢,他们后脚就把李石弄死了。
他还待追问案件细节,管事的脚步匆匆前来禀报:“将军,李员外之子李明财求见。”
他沉着脸冷笑一声,吩咐道:“让他进来。”
前院,会客厅。
桌上的热茶雾气氤氲,清雅的茶香慢慢浮荡在厅室里。
卫重明坐在正位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锦衣华服的李明财命人将一只只沉重的红木箱搬过来。
李明财站起来,环顾了一番四周的人,笑吟吟地对卫重明说:“敢问卫将军,这些个……可都是可信之人?”
卫重明颔首:“自然。李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李明财合上手中的紫檀镶玉折扇,用折扇拍了下掌心,缓缓说道:“我爹旧疾在身,尤其这心口时常隐隐作痛。他老人家这一进大牢,我就张罗着要给他送些保暖防寒的被褥衣物,精致可口的吃食,还有一些备用的药丸……
“今早天还未亮,我便将这些东西送到牢房。我还同爹说,苍幽州都知道卫将军的威名,他肯定不会为难我们李家,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的……”
李明财说到这里,悄悄地看了眼正位上的卫重明,见他还是那幅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双锐利的星目仿佛在说“看你能演到几时”。
李明财垂下目光,看着卫重明青绿色袍服衣摆下的乌皮**靴,定了定心神继续说:“哎……可惜我爹毕竟是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太好,在寿宴上遇此波折,突然就捂住心口倒地了!
“我正要给他请大夫来看,他却拉着我的手,要我照顾好李家的生意,继续为祁阳县的百姓做出贡献……”
“话一说完,”李明财努力做出一副痛心的模样,“他就去了……”
卫重明像看变脸戏一样看着李明财。
昨晚,这位腰肥膀圆的李大公子,在强势的亲爹面前,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模样,现在已经是掌握李家庞大财产和继承李家人脉的大当家了。
李明财好不容易挤出两滴眼泪,他掖着袖角按了按眼角的泪水,又摆出一副大孝子的模样。
“人死,就该入土为安。我这个当儿子,必然要为父亲办一个体面的丧礼。这些……”李明财示意手下的人打开那些红木箱,“是我的一点心意。还往卫将军能通融一二,成全我的一片孝心。”
红木箱打开,在盛午的明炽阳光下,沉甸甸、黄灿灿的黄金块,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卫重明面无波澜地扫了一眼,对管事的说:“张叔,清点一下。”
李明财忙道:“拢共十万两黄金。”
“如若不是这个数……李公子,本将军是什么脾气,你应该有所耳闻。”卫重明端起敞口杯,啜饮一口杯中的六安茶。
“不敢不敢,小民不敢在将军面前谎报半分。”李明财惶惶不安地低下头,额角渗出薄汗,紧张地看着张叔领着几位随从和账房先生清点红木箱里的黄金。
带刀的将士已经将会客厅包围起来,他们的手都握在刀柄上。似乎只要卫将军一声令下,李明财带来的所有人,一个也别想回去。
李明财到现在才真的感到害怕,生怕在装填黄金时,有个不怕死的奴仆贪财或者粗心,缺了一斤半两,他会直接命丧于此。
时间慢慢地流逝,会客厅只有金块碰撞和低语算账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李明财已经紧张到快流完一身的汗时,张叔直起腰,向卫重明禀报道:“确系十万两。”
现在还不是收拾李家的时候,故而卫重明淡淡地说:“既然李公子有这份孝心,我也不好阻拦。你瞧着方便,就将父亲的遗体带回吧。”
李明财小心地问:“那这次的案子……”
卫重明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就此结案。”
李明财连忙双膝下跪,边拜边说:“卫将军大恩大德,将来必有福报。”
卫重明摆了下手:“不必多礼。”
李明财被随从搀扶起来时,又听卫重明问:“一直听闻这万花楼的美誉传遍苍幽州,倒是不知好在何处?”
李明财此前就是万花楼的常客,而如今这万花楼对他的意味更是不一般。
见收了黄金的卫重明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李明财十分殷勤地向他列举万花楼的诸多好处,最后还说:“您若是不信,今夜我包下万花楼,为您接风洗尘。”
卫重明礼貌地笑一笑:“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我不过好奇,想去见识一番。”
李明财拍了拍胸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今夜一定让将军满意而归。”
卫重明微一颔首:“有劳。”
这一次李宅寿宴之行虽冒险至极,卫重明更是险些把自己都搭了进去,所幸收获颇丰,尤其是查到了“那位大人”的踪迹。
卫重明思量,不管是李石、物喜道,还是“那位大人”等多条线都或多或少跟“万花楼”有关,他认为很有必要前去探一探。
*
万花楼,明月阁。
黄花梨桌几上,搁着一只青绿古铜熏香炉。镂空缠枝莲纹的铜炉盖上,香烟袅袅,清幽怡人的淡香氤氲在雅致且华奢的居室里。
林佩娘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的胸膛前,嗓音轻软地说:“李明财虽狠辣,但对比他爹李石,却是精明不足,圆滑不够。——那位将军,真有这么可怕?就是大人,也得牺牲李石,才能保全李家?”
男人宽大的手掌轻抚林佩娘的腰背,嗓音浑厚沉雅:“李石不该出言辱你。”
林佩娘周身一震,娇目含泪地看着男人,感恩涕零地表忠心:“大人……妾身愿为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男人正要说话,门外就传来暗卫的声音:“卫重明今夜来访万花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