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三间茅舍静悄悄,没有人活动,像是空屋,连鸡犬也不见在屋外觅食。maxreader

行家也许可以看出一些异状,壁根墙角甚至屋外的果树竹丛,隐约流动着某种淡淡的蒸气,也可以称为看不见的异氛,只有某些体质特殊的人,或者鸟虫,才能感觉其存在。

唯一担任警哨的中年大汉,也隐藏在屋角的一丛茉莉中,那是宅主人制花茶的植物。喝花茶的人,对茶的品味段数不高。人隐藏在内不言不动,外来的人很难发现警哨的存在。

里面,人集中在第一间茅舍内,各就定位,分区戒备,透过壁隙窗缝向外监视,随时准备行动。

受伤的人安置在第二间茅舍,派了两个人照料。如非死仇大敌,通常不会对受伤的人加以迫害,另行安顿,也等于宣告脱出是非外。

前厅与后院,分别由一个老道主持大局。十僧道折损了一个,仅留下两道主持,其他七人,已由三名俗家人士伴同向东走了。

十僧道是主力,七个人已走了,表示这里已不重要,不再是攻击的主要目标。

在东厢几间房舍安顿形成戒备区的人,是无双玉郎与两随从,加上京华秀士与一位豹头环眼,年近花甲,使用沉重泼风刀的人。五个人扼守东院与四五间房室,的确感到人手不敷分配。

大白天,外面派有警哨,屋内的人分区安顿戒备,不需每个人都提高警觉,眼巴巴严阵枯等,那会累死人,促使精神虚耗浪费精力,所以分别在几间房舍内歇息,有动静才准备参予搏杀。

无双玉郎对负责的防守区颇为重视,经常认真地走动巡视,尤其对东厢的小院子感到不放心,不时踱出郑重地观察每一角落。

这次,京华秀士从小厅出院,傍在他身侧走动,不时故意挨得紧紧地。

“你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京华秀士伸手挽他的手膀:“天黑罗小狗也许会来,白天怎么可能接近?而且,很可能在他到达溪边时,便被尤副门主那些人截住,甚至中伙被杀死呢。”

“你那么信任尤副门主那些僧道的判断吗?”他巧妙地摆脱挽膀的大手:“也许他们估计错误,姓罗的根本没藏身在那面的山上,傍晚绕到溪边布伏,白费工夫。我认为姓罗的早就在溪流的这一面,等候机会向这里袭击。”

他洗濯毕返回茅屋,并没把他和女随从,被罗远所制的事说出,当然有他不便说的理由。因此他知道,罗远早就过溪在这附近潜伏了。尤副门主带了僧道们十个人,故意向东走表示取道返回瑞云谷,暗中绕远些从上游过溪,在溪边布伏等候罗远下山至茅屋骚扰,那是白费工夫。

“就算那混蛋有胆量袭击,不来便罢,来了他一定死,决难幸免。”

“是吗?”他冷笑:“凭两位大仙所布的什么诛仙阵,靠一些法器和**药物,就可以毙了姓罗的?”

“那是一定的,他绝对近不了茅屋。”京华秀士信心十足:“我看了布置的情形,没有人能平安通过屋四周的禁制。可惜玄规道长断了右臂,派不上用场,不然十仙佛摆出十绝阵,真正的大罗金仙也难逃大劫。”

“是吗?我怀疑。”他转身往小厅走,有意避免受到进一步纠缠:“除了出其不意,能把姓罗的打得落荒而逃之外,我实在看不出他们有毙了他的能力。我曾经和他全力一搏,我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

“你把他看成超人。”京华秀士跟人小厅,在小厅戒备的女随从冷漠的目光狠盯着他,他毫不介意:“可惜我没有和他面对面一决的机会,他逃的本领真不错……

“土秀,听得进老实话吗?”无双玉郎在方桌旁坐下,语气诚恳。

“我们是世交,陈黄两家数十年交情。在京都,你我都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公候世家子弟。你的话,我绝对的尊重,是吗?”京华秀士脸上有坦然的神采,在无双玉郎的左首落坐,尽量靠近,笑容相当吸引人。

“不要和他单打独斗。”无双玉郎叹了一口气:“那个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性情也变幻莫测,时而表现得像霸王,勇悍无敌气吞河岳;时而狡狯如狐,令人莫测高深。他只有两个人,根本不在乎我们三十二个仙佛高手中的超拔高手,你还不明白吗?”

“你把他……”

“不是我把他看成超人,他本来就是超人。如果他怕我们,早就躲起来,或者选出数百里外了,却不断伤害我们的人死缠不休,凭什么?请记住,我已经提醒你了。我敢和你打赌,他会到这里来的。”

“我等他。”京华秀士悻悻地说,显然听不进老实话,老实话通常引起反感,大多数人听不进耳。

“他会来的,但来的时间无法估计。届时,我将和他全力一搏。有这个人在,就算你们能以最少的代价,取代了武道门的地位,顺利地鸠占鹊巢建立山门,这个人也将是你们的心腹大患。”

“冠章,什么你们我们。你真无意协助我和方门主巩固南方的根基,半途撒手返回京都?方门主是令尊的燕山袍泽,令尊要你替方门主尽力。你我的交情更非比寻常,你答应全力助我雄霸南天的。”京华秀士的脸色沉下来,问题严肃不能再嬉皮笑脸。

“问题是,我无条件尽力出生入死,你们尊重我吗?”无双玉郎也玉面一沉,语气**:“大宁集失败能怪我?我直接保全了你们许多人,方门主却大发雷霆,把过错全推在我头上,把我变相的囚禁。然后你们对付不了姓罗的,又把我交给你们副门主指挥,像随从一样听任你们摆布。士秀,自始自终,你不但没替我辩护说半句公道话,反而再三指责我不是。自从离开京都南下之后,你在京都那一切讨好我的态度,就有了全然相反的转变,什么都要听你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没错吧?”

“你要知道,离开京都,我们已经不是逍遥自在的公子少爷,一切得为大局着想。九幽门是庞大的组合,每个人都必须竭诚效忠绝对服从,公子少爷的积习……”

“你必须牢牢地记住,我只是你们的贵宾。”无双玉郎抢着大声说:“家父念在往昔袍泽之情,要我相机助方门主一臂之力,没有任何承诺,我一个大姑娘也不可能有什么担当。

我承认对你颇为倾心,在京都的交情非他人所能及,所以愿意替你摇旗呐喊雄霸南天,结果我成了你的打手帮闲,连打手帮闲的地位也没有,这算什么?别说了,瑞云谷到了,不管你们是否成功,都没有我的事了,我乘船返京向家父覆命,做我的京都四公子,不再过问京都以外的事了。”

“冠章……”京华秀士急叫:“不要说得如此抉绝,我也是以大局为重,不能拂逆门主……”

“真的吗?”无双玉郎冷笑:“方门主被撤职,被夺爵贬为庶民,他不怪自己在东厂造孽,假公济私灭门破家积孽财百万,反而怪家父没尽全力替他缓颊包庇,你以为我不知道。

家父情至义尽,甚至要我助他一臂之力。我告诉你,我是冲与你的交情份上,才答应南下助你们的,既然你不珍重达份情谊,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罢了,我认了,明天事了,我立即北返。”

“不要……”

“我已经无路可走,别怪我。”

“可是……”

“我意已决。”无双玉郎大声表示决心:“如果你在南方不顺利,回京吧!方门主贪残刚愎,成不了大事,见了那姓苏的小丫头一眼,就不顾一切下令要活的,枉送了不少弟兄的性命,能成得了大事?我在京都等你。”

“你知道,我在京都成不了气候,豪门世家子弟比蚂蚁还多,我京华秀士的名气,比你们京都四公于差了十万八千里,雄霸南天,是我扬眉吐气的希望所在。”

“你只是一个无关重要的第二副门主,雄霸南天轮不到你。士秀,方门主的亲信你还轮不到排名呢?和我一同返京吧!你京华秀士在京都仍是佼佼出群的豪门世家佳子弟。”

“你居然要劝我和你返京?”京华秀士脸色一冷。

“有什么不对吗?你难道一点也不珍惜你我的情谊?”

“你知道我不可能回去的。”

“咦!为何不可能?”

“有一天,我会荣升门主。”

“可能吗?”

“凭我的才华,一定能。”京华秀士说得信心十足。

“我无法勉强你,请你也不要勉强我。”无双玉郎泄气地叹了一口长气。

“你也不可能回京。”京华秀士语气一变。

“我不可能?”无双三郎一怔。

“对,你不可能返京,即使返京,你也……”

“你的话我好像听不懂呢!”

“你懂的。”

“谁禁止我返京?方门主?”

“南天你才有地位,在京都你站得住脚吗?”

“噢!你的意思我不明白,你说的话好奇怪。”

“你易钗而笄的真象揭开,在京都你还有颜面再以京都四公子面目,在京都逍遥自在?”

“哦,原来如此,嘻嘻,”无双玉郎忍不住娇笑:“在京都,知道我董冠章是定远候爷千金的,不止你一个京华秀士。京都人士尊称公候名门的千金为女公子是俗例,这点你居然不懂?怪事。你想用揭破我的身份来打击我,断我的后路,真好笑,嘻嘻?你这样做,反而替我增加几分声誉,更会风靡京都,京都人士会把我当凤凰捧,我还得感谢你呢?我自己宣布,毕竟有自捧之嫌,没有神秘感,轰动的声势会减弱许多。”

这番话把京华秀士楞住了,话的确有些道理。

京都北迁,不但把江南的官宦迁走,更将江南十万富豪,与及数十万普通庶民,一同迁至京师“实都”,富户的江南奢侈风气也一同带至北地。因此在京都的豪门子女,竟相争奇斗艳成为一时风尚,只要才华出众有财有势,谁管他是男是女?把大户人家的大姑娘称为女公子,在南方也十分普遍。京都四公子是男是女,不以为怪。

“看来,我是无法留住你了。”京华秀士沮丧地说,眼中幻发出另一种异诡的光芒。

“你知道情势已不容许我留下,留下我只有死路一条。士秀,我在京都等你。”

“为了我,也不能留下?”

“我珍惜你我的情谊,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想死,你们会逼死我。”

“你不要多心……

“是吗?我受了伤,还要把我逼来将功赎罪。前片刻指斥我失职,撤除所有特权,严厉警告不许我过问任何事;后片刻,就勒令我将功赎罪。老天爷!我算什么?里外不是人,我那有活路?别说了,我得到处走走。”无双玉郎向把守在门口的女随从挥手示意,从容离座。

京华秀士心中一急,伸手便拉。

“冠章,你听我说……”京华秀士作最后努力。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无双玉郎俏巧地摆脱他的手:“瑞云谷事故结束我就走,我在京都等你。”

“你听清了。”无可挽回,京华秀士不再低声下气,态度一变,声色俱厉:“方门主不会让你走,我也不会。你必须留下来,帮助我鼎定雄霸南天的霸业,你我将是江湖称羡的神仙情侣,同心协力建立我们的江湖王朝。”

无双玉郎不为他近乎呐喊的疾言厉色所动,仅用怪怪的眼神盯着他,似乎认为他是来自世外的怪物,这种前所未见的形象好陌生,好遥远。

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长叹,她默默地举步向外走。

“你听清了没有?你不能走。”京华秀士在他身后厉吼,要发威了。

“我情有独钟的秀士到何处去了?”她在厅口止步,并没回身黯然自语:“我要回京都去找。”

说完,她重新迈动沉重的脚步。

“你……”身后的京华秀士爆发了,踏出两步右手伸出袖口。

一声剑鸣,女随从拔剑跃然欲动。

“不要三姨。”无双玉郎并没回头,但知道身后的变故,伸手轻轻阻止女随从动剑:

“宁可他无情,不可我无义。他的神魔爪即使偷袭,也伤害不了我。”

“少爷,你就是任性。”女随从三姨收剑归鞘:“老爷说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又说其外呈忠厚,暗藏奸诈;表里不一;名利心重,不可信任。而你,却对他……”

“别说了,我知道错了。”无双玉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快步走了。

京华秀士的手爪,五指所涌现的用劲线条,一而再张而后驰,可知暗中迟疑难决,最后颓然下垂,强抑攻出的冲动。

前厅大开,等候天黑之后所发生的预计变故,入侵的人,可以长驱直入。

崂山七子的老大玄虚子独坐厅中品茗,仙风道骨神态悠闲。京华秀士坐在下首,脸色很不好看。两人低声交谈,附近没有人走动。

“万一闹翻了,方门主肯吗?”玄虚子说话不带感情,脸上神色漠然,似乎所谈的事与他无关,更像是闲聊天信口敷衍。

“方门主早就示意,要我不管用任何手段,务必博取董公子的竭诚效忠,接受不二的指挥。”京华秀士的声音更低,郑重其事:“不但可以利用她威摄南天群雄,更可获京中她老爹定远候的奥援。定远候与南京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人渊源深厚,与仍在天下各地的查缉秘使也关系密切,必要时可以藉他们的名义壮大声势,无往而无不利。”

“那小丫头外柔内刚,你不怕弄巧成拙?”

“不会的,**师。”京华秀士得意地说:“京都四公子只有她武功惊世;另三公子只是绣花枕头。京都的佳子弟在她眼中,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眼。我是她唯一倾心的男人,五年出双入对情谊深厚。家父是伯爵,地位仅比她老爹低一级,可说门当户对,同是燕山护卫出身的功臣后裔,老实说,我要是多用些心机,三年前我就把她弄到手了,虽则她老爹反对,她却是心甘情愿和我相好的。只要她留在南方,她老爹会支持她的。”

“贫道不知道你们的内情,但似乎你的想法,有点一厢情愿呢!”

“决非一厢情愿,这是事实,目下之所以出了差错,问题全出在大宁集的失败,门主在愤怒下处置有点过激而已。**师,本门解决了武道门,对诸位法师重建太清宫,是不是大为有利?有她相助,必定事半功倍,桐柏山太清宫,必定稳如泰山。”

“这……”

“**师,请帮助我。我一定保证,日后本门全力支持诸位法师重建太清官山门。”

“好吧!贫道成全你。”玄虚于淡漠的口吻仍保持原状,似乎把承诺不当一回事。

“谢谢**师成全,日后不敢或忘。”

“但愿如此。你留心听我面授机宜……”

外面的敌人不足虑,内部的敌人可是心腹大患。要计算敌人并不容易,计算自己人可说易如反掌。

申牌时分入侵,那是不可能成功的事,茅屋的诛仙阵,主要是应付夜间袭击的。所有的人中,除了无双玉郎知道罗远有袭击的可能外,其他的人根本不相信会有袭击的事发生,耽在防守区内睡大头党,养精蓄锐准备夜间大展威风。

东行的十个人,远出七八里外的谷口,便分散渡溪,沿溪右岸缓走,小心翼翼潜行,正慢慢接近那座山峰的坡底,准备布下埋伏,等候罗远入暮时分下山。

三座茅舍静悄悄,那位隐藏在茉莉花树中的警哨,终于有点懒散,不时移动手脚以驱走睡魔。长期追逐担惊受怕,所有的人都疲劳万分,睡是唯一恢复精力元气的妙方,警哨同样想睡。

罗远与苏若男,已接近茅屋后方。

三家茅舍,并非指仅有三栋茅屋。事实上每一茅舍,皆有四五处建架,主宅的格局,就分三进与左右小院,其他牲口棚、猪圈、碾房、地屋……零星散步,每一家皆占地甚广。一家与一栋,是两码子事。

在山上已看清茅屋的形势,接近便容易多了,如不先解决警哨,就不易秘密潜入。

罗远负责对付警哨,蛇行鹭伏像伺鼠的猫,不求快只求慢,利用每株草木每块石,无声无息无形无影,逐渐向头露出茉莉丛枝梢的警哨接近。

接近至二十步左右,他突然向后游走。

“怎么啦?”远在他后面十余步,爬伏在草丛中的苏若男讶然低问。

“茅屋有古怪。”他解开百宝囊。

“有何古怪?”

“金刚禅寺故事重演,布下的毒物,比玉虚天师的更霸道,我几乎退不回来了。来,吞下,药末抹鼻端,最好将药末塞一些入鼻孔。不要怕,不会打喷嚏的。”他倒出三种丹丸,自己也吞下三颗不同的小指大辟毒丹。药散是谈褐色的,有淡淡的药味,不刺激鼻咽。

“有效吗?”

“有九成。”

“九成?这……”

“如果不想冒这一成凶险,就把他们引出来;明知有埋伏却要去硬闯,本来是非常愚蠢的事。”

“他们会被引出来?”

“用火招子生火。”他拔动满地的枯枝败叶:“燃起野火,他们能不出来?”

“哎呀,那会波及茅屋……”

“不会,这是初夏,野火威力有限,片刻就可以扑灭,这里不是松柏或衫木,所以我愿意冒险,用意就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毁了茅舍波及无辜,于心难安。我先摆平那位警哨,再进去要他们好看。”

仓卒间在陌生的地方草草布阵,威力有限,无法设置机关削器,也缺乏充足的人手布阵势的不足,老道凭的是一些装神弄鬼的法器而已,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诛仙十绝等大阵,唬外行人而已。

京华秀士重返东厢,怀中盛有不少老道所给的法宝。计算自己人,毫无风险可言。

东厢是他五个人的防守区,他有权在防区各处往来巡视,在某些地方,将某种装置塞人墙根壁缝,即使被人发现,也不知道他在弄些什么玄虚。

第一个对他起疑的人,是他的同伴,那位豹头环眼,年近花甲,佩了沉重泼风刀的人。

这人看到他折人无双玉郎歇息的房间,在转角处的土墙缝摸索了片刻。

“哦!陈副门主,你在于什么?”这人刚转出角道,讶然走近问。

“没什么,这里有墙缝可以看到小院的一角。”他支吾以对:“尉迟堂主,你到外面走廊看看,检查墙角的伏弩,绊绳是否松弛了。”

“好的,应该不会走样。”尉迟堂主不经意地瞥了墙缝一眼,并没走近,应喏着地转身走了。

不久,他出现在小厅,厅中静悄悄,人都不在。他坐下斟了一杯冷茶,手因紧张而抖个不停,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又恐惧又兴奋。如果失败,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而且后果颇为严重,他在作一次自以为稳赢的豪赌。稳赢的想法不切实际,其间随时皆可能出现难以逆料的变数,多少会有些风险,有点紧张是意料中事,患得患失的心理压力也不轩尉迟堂主突然出现在厅口,脸色沉重大踏步抢入,手一伸,将一具四寸长,径寸粗的紫铜管丢在桌上。紫铜管构造十分精巧,里面的艾绒显然点燃不久,底口出现捏熄后的焦痕,管口已没有淡烟泄出。

“二副门主,这是干什么的?我捏熄了,我要知道这玩意的功能,与为何你把他点燃的用意。”尉迟堂主大环眼精光四射,狠盯着他沉声质问:“很像离魂香,我吸入一丝便发觉不对了,要是没有壁香解药,现在恐怕已经躺下了。这东西好像两位仙师,在外面布置了一些,要天黑才点燃,对不对?你怎会有这种玩意?”

“不关你的事。”他心中一惊,伸手急抓铜管。

尉迟堂主早有准备,手急眼快抓回。

“我几乎被迷倒,有权知道。”尉迟堂主迟了两步,戒备的神情显而易见:“你不说,我去找两位**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虚,我一定要知道。”

“给我,没你的事……”

尉迟堂主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通向后堂的堂口,跌跌撞撞出来了女随从,刚扳住门框,嗯了一声向前一栽,滚了半匝便失去知觉。

尉迟堂主的眼角余光,恰好看到女随从栽倒的依稀形影,反正有物在动,本能地重新迅速转身。

糟了,可怕的强韧手爪,正虚空抓出,可怖的劲流及体,奇异的抓与掀无穷澈骨劲道直透肌骨,身躯斜撞而出,砰然一声大震,摔在土墙上房舍摇摇,掉下便寂然不动了。

“别怪我。你不该起疑心。”京华秀士冷冷地说,转身向无双玉郎所住宿的厢房走去。

他对自己的神魔爪深具信心,丈内抓劲可透心腑,肉裂骨碎,再重重一掼,五脏六腑必定一团糟,立即气绝万无生理。

他却忘了,尉迟堂主早已暗中运功戒备。

一般的门、会、盟、帮等等黑道组织,不管是白道或黑道,不论其宗旨为何,组织的分工合作绝对有其必要,职分内外也是基本组织的必具要件。有些设内三堂外三堂,有些设内八堂外八堂,凡是荣任堂主的人,必定是出类拔苹的人物。

这位尉迟堂主即然早怀成心,岂能不运功戒备?可惜武功相差远甚,攻击也太过迅疾猛烈,毫无躲闪的机会,摔中土墙弹落便像个死人。

女随从也静静地躺在堂口,是被迷昏的。

他到了厢房门外,向通道末端瞥了一眼。男随从躺倒在壁根下,丝纹不动毫无生气。

东厢共有五个人,已经倒了三个。他冷冷一笑,一掌拍在房门上,里面门闩折断,房门倏然而开。

无双玉郎斜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无双玉郎悠然醒来用。张开星目,第一个反应便是要惊跳而起,却发现手脚已不听指挥,神智完全清醒了,终于知道浑身已失去控制的能力。

令她急得要吐血的是,坐在床上的京华秀士,正在兴高采烈,替她卸除那件还没完全干透的水蓝色长衫,她身上的兵刃饰物,全丢在床头。

她横躺在床上,成了待剥的羔羊。

“你急什么呢?”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流动:“从前,我会心甘情愿将身子交给你;现在即使对你产生不满,只要你求我,我还是你的人,毕竟你是我唯一倾心的秀士郎君,我会和你厮守一辈子。”

“女人善变。”京华秀士邪笑,眼中燃烧着**之火:“违心之论。你已经表明撒手不管的态度,提从前的事已无意义,弄成这种地步,那是你自找的。”

“你这畜生……”她的泪水,终于滚落床席。

“今后,我不信你还敢提返回京都的事。”京华秀土开始剥她的衣,胸围子呈现眼下,被包紧的酥胸,呈现美妙动人的线条:“你必须助我称霸南天,助我……”

外面的小院子,突然传来悦耳的语音。

“怎么不见有人,难道人都逃掉了?”是苏若男的嗓音,但京华秀士觉得陌生:“老爷,我们来晚了,中了金蝉脱壳计。”

“不可能,那个警哨的口供可信。”罗远的嗓音声如洪钟:“正屋里的人将闻声赶来,准备了。”

京华秀士惊得跳起来,火速穿衣着靴。男人脱得精光,有天大的本事也无从发挥,即使面对一个八流痞棍,也无颜光着身子神气称英雄。

武朋友碰上恶劣的变故,决不会是光披上衣衫,而是穿裤第一,着靴第二,光着脚丫子,武功发挥不了三成。大地是力之源,脚藉大地发挥力量,光着脚不但力源不继,也无法用脚进攻。

还不错,反应够快,紧妥靴带,手便抓住挂着剑的皮护腰,目光落在床上,酥胸已半露的无双玉郎身上,胸围子未卸,但因撕衣时移动松驰,**不再受拘束,挺立的曲线引人遐思。

他心中怦然,也蓦然心惊。

罗远已经深入中枢,没发现扼守正屋的人现身策应,外围的诛仙大阵失效,他这里已成了凶险的中心。

分区扼守,正屋的人是不会来策应他的。

如果他挡不住罗远,这位无双玉郎怎办?按罗远这次伤人而不杀人的情况估计,不会杀害失去抵抗力,倒在床上的人。

无双玉郎如果留得命在,结果如何?

一不做二不休,灭口是唯一免去危险的上策。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别无抉择,势在必行。

一声剑鸣,他拔剑出鞘。

“别怨我。”他的剑向前顺势伸出:“这都怪你自己……”

虚掩的房门悄然而开,剑光如匹练破空射到,眼角瞥见光芒一闪,剑气光临右臂。

他如果刺死无双玉郎,就得赔上一命,生死关头,已不由他多想,本能地扭身挥剑自保,全力硬对。

铮一声狂震,火星飞溅,他竟然封住了这一剑,只感到虎口欲裂,手膀发麻,巨大的反震力,震得他斜向倒退,踢倒了小桌,滑倒在壁根下。

生死关头,激发他的生命潜能,藉反弹的后劲,飞跃而起,砰一声撞毁了唯一的小窗,跌出窗外去了,左手仍抓牢皮护腰,赤着上身飞遁,这一剑硬封,几乎震毁了右手,已无力挥剑搏斗了。

罗远的目光落在床上,讶然失惊,忘了追京华秀士补上一剑,他也不认识中华秀士。

“怎么一间事?”他大感困惑:“你……你像是受了禁制,你们自己人……”

“我的双肩井,双环跳……”无双玉郎闭上泪下如绳的星眸,虚脱地叫:“我……我不要活了……”

罗远先拾过丢在床下的长衫,掩住半裸的酥胸,略一探索,知道可解这种截经制穴手法。

“活不活你自己衡量。”他飞快地解了四处穴道:“我不欠你什么了。”

身形飞起,一闪便到了门外。

小院子里,苏若男大呼小叫,跳脚咒骂,要将人引出,果然有效,她的俏甜嗓音,虽然大姑娘骂不出什么恶毒难听的脏话,但在一些狂妄自负的高手名宿耳中,任何咒骂也足以引起他们的怒火。

第一个冲出小院的,是那位与京华秀士打交道的玄虚**师。

“孽障该死,贫道要你生死两难。”**师怒吼,不屑拔剑,手中拂尘一抖,大踏步无畏地逼进,似乎苏若男所持的不是可杀人的利器,而是一段朽木,伤不了人,所以挺起胸膛硬向剑尖闯。

“退!”罗远的喝声传到。

苏若男略一迟疑,不甘心不战而逃。这瞬间,拂尘涌发的可怕暗劲一涌而至,像千斤巨锤砸到,呼吸感到窒息。同一瞬间,手膀被罗远扣住向后带。

同一瞬间,**师哎一声惊叫,一段尺长木板,在**师的头脸炸成碎片,鼻孔口角立即有血溢出,在惊叫声中,**师双目难睁,化道清风如飞而逝,居然能从原路退出,隐没在正屋中。

“厉害……这妖道好阴险。”勉强可以站稳的苏若男,抽口凉气惊呼。

“你该打。”罗远大为光火:“我已经上过当,你居然重蹈覆辙。这些混蛋的手脚,任何有无意义的挥动,都必须提防,任何移动都可能是杀着。走吧!里面的阵势发动了,不要做大傻瓜和妖阵玩命,以后再来。”

一挽苏若男的小腰肢,轻灵地跃登屋顶,踏碎了不少半腐的茅草。

没有人追赶,那位**师一露面就亡命而逃,躲在屋内的人,怎敢出面追赶枉送性命?

外出布局引诱坦伏的十个人,被紧急信号召回。他们做梦也没料到,罗远居然敢在白昼向茅舍袭击,以至外出布局失败,驻守的内部也成了输家。

阵势无功,内部的各种法器也来不及发动,再加上内部二副门主京华秀士出了意外,失败得相当惨:主事人玄虚**师几乎伤了五官,一名警哨被打断了双臂。

姓尤的大副门主,带了外出布局的九个人,闻警匆匆赶回,首先便发现三家茅舍剑拔弩张,大感惊讶,内部不但被罗远倏忽来去一击即走,而且发生严重的内讧,难以收拾。

无双玉郎两随从占据东厢,指名要京华秀士出面讨公道。小院子里搁着京华秀士的长衫、内衣、百宝囊、荷包、腰带……还有一具紫铜燃管。

那位被抓伤了肩骨,摔断了两根肋骨的尉迟堂主,坚决地站在无双玉郎一边,他是活证人,裹了伤坐在门廊下,咬牙切齿将发现警兆,受到京华秀士攻击下毒手的经过,当众不断大骂诅咒,要尤大副门主执法以正门规。

所有的人皆聚集在东厢的小院子里,但玄虚**师不在场,五官受创并不严重,但正好可以利用作为不出面的借口,以免受到追诘的指责。

京华秀士也不在场,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尤副门主是领队主事人,但无权指挥十僧道,即不便找玄虚**师,也不便找京华秀士来对证。京华秀士是三位副门主之一,排名第二。尤副门主排名第一,当然不便找京华秀士来遭受羞辱。而且兹事体大,尉迟堂主的地位仅低一级,谋杀堂主,尤副门主也处理不了。

处理不了,尤副门主断然下令立即动身,尽快赶回瑞云谷,听候门主处理。

十僧道也知道情势恶劣,知道对付不了罗远,前往瑞云谷的念头更切,已经折损了一个老道。为首的**师也聚不及防伤了五官,再拖下去后果堪虞,不等众人准备停当,便急急领先离去。

受伤的六个人,留在茅舍候救,派了一个人照料,众人立即像丧家之犬,展开脚程溜走,像漏网之鱼奇快无比,翻山越岭脱离险境。

无双玉郎三个走在最后,与前面的人保持距离。

京华秀士没在这些漏网之鱼中,他想加入,但无双玉郎怎肯饶他?不得不走险落单。

众人动身后不久,他才返回茅屋,上身精赤,只穿了一条裤子。幸好手中还有一把剑,却没有剑鞘,像一个输得精光的赌徒。

看到负责照料伤者的人,总算获得一件青直裰掩丑。运气不错,这位仁兄是他的亲信,叫游蜂戚棠,一个好色的江湖浪汉,与他是同好。

“戚棠,把结果告诉我。”他急于知道经过,颇感不安:“无双玉郎怎么说?”

“怎么说,不需她多说,仅尉迟堂主一个人,就咬死你了。”游蜂戚棠苦笑:“副门主,你怎么做出这种犯忌的事?”

“不能怪我,尉迟堂主不上道。”他不想多加解释:“天不助我,偏偏碰上天杀的八极雄鹰来闹事。无双玉郎敢不顾颜面……”

“你真驴,副门主。”游蜂戚棠嘲弄他说:“什么颜面不颜面?咱们燕府出身与燕山系走得近的人,谁不知道她是定远候爷的女公子?门主知你和她的交情,也希你能成为董府的娇客,才能获得董候爷的支持,南镇抚司会给咱们方便。董候爷难则久病而致仕不问外务,但南北两镇抚司与东厂的当权人士,多半是他的袍泽或旧部属,他一句话就可以底定乾坤。

门主一直就安排你和无双玉郎一同行动,目的在此,你却不知道制造机会,操之过急把好好的事搞砸了,哀哉。”

“本来好好地一切顺利,怎知……他娘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得赶往瑞云谷,找机会向他赔罪,也许还有转回余地。”

“对,来软功,这是唯一的机会,不能再犯错了。”游蜂戚棠鼓励他:“谁都知道在京都期间,你们最要好,郎才女朗,家世相差不远,都认为你们是相配的一对。你却不在她身上下工夫,偷偷在别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千不选万不选,偏偏选在凶险搏杀期间,急吼吼来硬的横戈跃马,你这情场老手,怎么做出这种不上道的蠢事?”

“你知道个屁!”他毫无秀士的风度,口出粗话:“这个小丫头你以为好对付?在京都我根本抓不住与她独处的机会,连手眼温存的机会也少得可怜。她那几个保镖几乎形影不离,出京之后,我才有机会偶或享受手眼温存。她要北返而且意志甚坚,我再不下手,永远没有机会了。我如果得不到她,在九幽门我发展的机会有限。我决不放弃,决不!”

“下手的时机不对,副门主。你这就走吗?”

“对,我要赶到他们前面去,先让门主了解情况,天杀的,我这第二副门主的地位,可能保不住了。

“尉迟堂主可能要求开香堂,你最好设法与他和解。快走吧!天快黑了。”

“好,我这就走。”

“他们决定走桐柏至瑞云谷的北道,远了十余里,但路好走。你越谷走南道,千万别迷失在山林里,比他们后到,你栽定了。”

“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到达南道主径,不会迷失。”

刚迈出第三家茅舍的外院门,送他的游蜂戚棠突然脸色大变,砰一声关上了院门,把他关在门外。

右侧的一排槐树下,踱出灵秀的苏若男,微笑的神情十分可爱,颊旁绽起笑涡,表示笑得真的很愉快,不像是一见便恶颜相向的仇敌。

他一怔,油然生出强烈的戒心,也怦然心动。他不认识苏若男.不曾见过面。但门主曾经交代,要活捉一个姓苏的小美人,据说武功相当了得。

不消多猜测,这个小美人一定是姓苏的,八极雄鹰身边,就有姓苏的小美人。

“难怪门主念念不忘,这小美人真美得令人……令人心猿意马。”他心中嘀咕:“比冠章更多几分女人味,她是我的!”

无双玉郎从小就男装打扮,温文儒雅风流潇洒,简直不男不女,当然缺乏女人味。

苏若男喜穿劲装,刚健婀娜,曲线玲珑。劲装与骑装相差不远,具男子汉气概,但有暴露的曲线,就女人味十足了。

他一见便失魂,很可能是不久之前,几乎把无双玉郎剥光弄到手,看到了春光,**未退,没获得发泄,意识中仍强烈地需要找女人满足**,所以一看到同样美丽的女人,欲火骤然重升,浑忘利害。

门主要这个小美人,他为何不要?一跃三丈,他有意卖弄一闪即至。

“你就是那个姓苏的小美人了。”他得意地逼近至丈内,欲火在大眼中燃烧:“来得好!我叫京华秀士陈士秀,大概你并不知道我这号人物。”

“我来得当然好,问题是对你好呢?抑或是对我好。”苏若男仍在微笑:“因为我要捉人问口供,要挖出你们来湖广的阴谋。我就是姓苏的。苏若男。”

“我也要向你问口供,有志一同,正好先亲热亲热……”话未完,右下猛然一记金豹露爪探袖而出。

苏若男早知这些人不讲武林规矩,会出其不意突下毒手,怎会上当,对方的手一露,她便向右一闪。

“看谁阴毒!”她娇叫,声出左手急扬。

双锋针幻化锋芒,恰与神魔爪的抓功遭遇,突然速度像是增加了一倍,发出刺耳的厉啸,向斜下方一沉,嗤一声贯入坚硬的地面,尽尾而没。

旋舞的劲流,也一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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