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楚皇后回了立政殿。今日戏曲唱得极好,美酒也不错,只是楚皇后心不在焉,尤其看到太子和翘翘二人相继离开座位,她愈发心神不宁。
这几年为了支持北方战事,楚皇后带头削减各宫开支用度,放出去一大批宫女太监,立政殿空了大半。宫女们见她面露疲态,识趣地告退。
人都走了,内殿只剩下楚皇后和陈女官,陈女官轻手轻脚地走近,跪在地上给楚皇后捶腿,“娘娘可是累了?不如上床歇息吧。”
沉默良久,楚皇后拖着长长的调子道:“今日贵妃那番话,你听见了?”
虽然楚皇后没明说什么话,但陈女官还是猜到了,“贵妃酒后胡言,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本宫也觉得是胡言,但就是心慌。”楚皇后沉吟,“这些年,本宫不知提了多少次选太子妃的事,都被太子轻飘飘地揭过去,如今轮到翘翘选驸马,他倒是上心了。”
“殿下和十六公主一起长大,感情最好了,关心也是应该的。”陈女官宽慰了几句,大着胆子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若太子殿下真对十六公主起了那样的心思,娘娘会反对吗?”
楚皇后冷哼一声,“反对?本宫哪里敢做他的主。”
这些年,李元煦和楚皇后关系并不亲近,除了商议大事,平时几乎不怎么有交集。楚皇后对太子,是责任和义务,对翘翘倒更像亲情。
“他从小就有主意,这几年大权在握更是了不得,本宫知道,他想做一件事,谁也拦不住,本宫是心疼翘翘那孩子。”
陈女官心下了然。
十六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养女,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说出去总归不好听。况且十六公主的身世人人皆知,出身不高,如果做太子妃,只怕要惹人非议。
楚皇后:“太子心思深沉,有时候本宫都看不透他。翘翘么,心思单纯无害,若真和太子有了男女之情,只怕要吃亏。”
“娘娘不必忧心,这些都只是猜测。”
“但愿吧。”楚皇后疲惫地闭上眼睛,“本宫比任何人都希望翘翘嫁给如意郎君,才不负沈卉一番恩情。”
那日从芙蓉台回来后,沈翘好几天都没看见李元煦,听说他在忙田地改革的事。不过见不到人,东西倒是天天往蓬莱阁送。
“公主,殿下又送东西来了。”
沈翘打着呵欠从床上下来,“是什么?”
“蜀锦玉鞋,金錾连环花簪,五匹上好的云锦,还有一对金镶东珠耳环,都是好东西呢。”银月感叹:“殿下对公主真好。”
皇宫这么多公主,太子唯独对沈翘最上心,从小就这样。
沈翘莫名其妙:“殿下怎么了,最近一直送东西给我?我又不缺首饰。”
“哪个女子会嫌首饰多呢?”银月开心道:“奴婢已经把东西都收起来了,那几匹云锦不如做身新衣裳,首饰留着游园会戴?”
宣勤侯夫人有座景致极好的园子,每年三月都会举办游园会,到时候赏花作诗,曲水流觞好不热闹。
沈翘是个小懒蛋,往年不热衷这些活动,但前几日,宣勤侯夫人亲自把帖子送到蓬莱阁,嘱咐她一定赏脸出席,皇后娘娘也让她去玩一玩。
沈翘知道,皇后娘娘是想让她趁机相看男子。
沈翘早决定好了,今年就在皇后娘娘看中的人里面选一个,这样……或许她就不会总想着太子殿下了。
“衣裳做当下最时兴的样式,要快些,不然赶不上游园会了。”
“奴婢明白。”
时间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初九游园会。
这日一早,沈翘打扮好后,在朱雀门等李元煦一起出宫。
等了没一会,一列整齐的队伍缓缓走来。
金吾卫开道,李元煦骑马行在中央。他今日穿月白锦袍,戴金冠,腰系玉带一身贵气,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无论谁只要一眼,目光就能锁定他。
沈翘心口怦怦跳,莫名悸动,脸也有些烫。
她小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不许跳,不许再跳了……
很快队伍到了跟前,刘进忠笑呵呵上前向她行礼:“奴婢见过小公主,哎哟,公主今日当真灿如明珠,光彩逼人啊,当得起倾城美人的称号。”
沈翘被他一夸,心里那点紧张一下就散了。
她高兴地摇头晃脑,“刘公公眼光好,我就收下你的夸奖啦。”
“哈哈——奴婢是实话实说。”
李元煦骑在马上,垂眸看着与刘进忠说说笑笑的姑娘。远远的,他就看见她了。
天气渐暖,小姑娘一身淡粉抹胸华裙,外罩纱衣和披帛,露出优美的脖颈和雪白的肌肤。虽说今日要去相看男子,但她打扮的……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李元煦下马,催促她:“上车吧,再晚该迟了。”
“好。”
沈翘兴致勃勃地坐上马车,然后她发现,李元煦也坐了上来。
她奇怪:“殿下不骑马吗?”
“不骑。”
“哦。”沈翘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李元煦日日往蓬莱阁送礼,她还没道谢呢。“殿下的礼物我都收到了,很喜欢。”
李元煦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那儿挂了一对东珠耳坠。果然,这东西很适合他。
他清了清嗓子,“喜欢就好。”
“不过,殿下为什么要送我这些呢?还送这么多?”沈翘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殿下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李元煦一怔,手中的书差点落在地上。
他情不自禁看向沈翘的唇瓣,目光幽深,面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是伸手摸了摸沈翘的头发:“小东西,又胡言乱语了。”
沈翘想不通呀,歪着脑袋:“真的没有吗?”
“孤对你好还不乐意了?”李元煦轻嗤,“那便把东西送回来吧,不给你了。”
沈翘才不干,那些首饰和云锦她可喜欢了,穿在身上的东西怎么还能还回去呢?
她撅着小嘴,“不行不行,殿下是储君一言九鼎,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那你还话多?”
沈翘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闷闷道:“我不说话了。”
接下来两人没再多话,马车没走多久就到了。这会艳阳高照,春风拂面,游园会已是开始了。
来往的客人身着华美服饰,互相谈笑寒暄,宣勤侯夫人韩沐雅正在招待各府女眷,众人正说说笑笑呢,忽见一辆四匹马驾驶的车舆停在了门前。
紧接着,李元煦下车,他伸手把沈翘也扶了下去。
众人见状,赶忙上前恭迎太子圣驾,“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无需多礼。”
因为沈翘平时不怎么出门,今日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她。少女雪肤花貌,腰身盈盈,当真是美极了。
“这位就是十六公主吧?早听闻十六公主有倾城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公主好容貌。”
……
现场的人大多是女眷,李元煦不好留,韩沐雅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殿下只管去和公子们吟诗赏春,臣妇会照料好十六公主的。”
好在沈翘也不怯场,见谁都抿唇笑,大家都喜欢她,李元煦回了句有劳便离开了。
他走后,沈翘被韩沐雅引着去花厅喝茶。边走,韩沐雅边观察这位公主,心道奇怪了,这位公主,怎么和她的亲哥韩肃英长得有几分相像?
现场气氛热闹,韩沐雅很快便把心里那点好奇压下去了,她今日可是有任务的。楚皇后不方便出宫,就让她帮忙,好让沈翘和长安世家子弟们见面熟悉一下。
韩沐雅知道,皇后是要给沈翘选驸马,她是有私心的,所以率先把自己儿子叫过来。
“溪然,公主第一次游园赏春,和我们一帮妇人坐着也没甚意思,你带她出去走走吧。”
马上有人附和:“听闻溪然和十六公主曾在弘文馆读书,还是同窗呢。”
“是呀是呀,多好的缘分。”
赵溪然今年也二十了,经过几年历练,早不像小时候那般调皮,整个人神采奕奕,稳重了许多。
他和沈翘好久不见了,一口应下,“公主,臣带你游园。”
沈翘也不喜欢待着,太闷了,她起身谢过,跟着赵溪然出门。
春光正好,万物焕发生机,赵溪然带她沿着河畔走,一路赏桃花,梨花,还有漫天的风筝。
两人关系一直不错,所以有什么话都是直说。
沈翘道:“一年多不见你,你在金吾卫忙什么?”
“我的事可多了。”赵溪然说起公事一脸得意,“我如今手底下管着十多个人,每天要巡防,抓贼人,练武,忙着呢。今日原本有公事在身,母亲非要我来陪你游园。”
这个傻小子,还不知韩夫人叫他来何意呢。
沈翘:“那你知道韩夫人为何一定叫你来吗?”
“兴许是怕你无聊?”
“不是,皇后娘娘想让我相看郎君,她看中的人就包括你。”
赵溪然大惊:“什么?这可使不得沈翘翘,咱两什么关系,做朋友可以,做夫妻怎么行?再说,我现在不想成亲,计划明年去玉门关找我舅父,上阵杀敌保卫疆土。”
“你有大志,我岂会阻拦。”沈翘对赵溪然也没那个意思,两人太熟了,“等你日后立功升为大将军,别忘了谢我。”
“一定一定。”赵溪然又道:“那你的婚事怎么办?哎,这事我真帮不了你。”
沈翘笑话他:“行了,我也没看上你。听说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徐钦不错,他今日也来游园了?”
赵溪然一拍脑袋:“是,徐公子仪表堂堂,今年秋闱中了探花。我去找找,把人给你带过来。”
“别——”
不等沈翘说完,赵溪然一阵风似的去了。
沈翘有点担心,赵溪然有时候比她还笨,该不会乱说话吧。
她心事重重地想着,一个人在河边散步,忽然脚下一滑,踩到一颗小石子,身体往后倒去。
眼看就要摔了,不知从哪来伸出一只手,轻轻扶了下沈翘的腰,帮她站稳。
沈翘捂着心口,有些吓到了,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相貌堂堂,笑容温和的公子。
“无意之失,方才情况紧急,不得已冒犯姑娘了。”那人朝她作揖赔礼。
沈翘回了个礼,“无妨,是我该谢谢公子,敢问公子姓名?”
“徐家长子,单名一个钦字。”
原来,他就是徐钦,赵溪然这么快就把人带回来了?
沈翘仔仔细细将人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个徐钦相貌很是不错,虽然比不上太子殿下,但也算英俊了,至少看起来不算讨厌。
徐钦耳朵一下子红了,也问她:“能否知道姑娘芳名?”
“沈翘。”
徐钦一怔,原来她就算十六公主,皇后娘娘的养女。
早听闻这位十六公主美的倾国倾城,果然传闻不虚……
这边,少年少女谈笑风生,气氛融洽。而河对面的长亭中,又是另一番场景了。
李元煦约了人在亭中对弈,他神思敏捷,下棋从不犹豫,现在,手中的黑子却半天落不到棋盘上。
棋友奇怪,太子今天是怎么了?
李元煦隔岸观火,看得一清二楚,沈翘和徐钦相谈正欢,这一幕仿佛一根刺,扎进他的眼睛,扰乱他的心绪。
平生第一次,他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殿下,该您了——”
李元煦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棋盘上,他随意落下黑子,位置看得众人皆是咂舌。
太子怎么了?故意让对方吗?
众人疑惑,刘进忠可是看得明白,他跟在太子身边二十多年了,一时间也是震惊。
方才还聚精会神下棋的殿下,分明是扭头看到沈翘和徐公子相看,才灵魂出窍的。联想到这些日子,太子总让她往蓬莱阁送东西,好像恨不得搜罗天下的珍宝,统统捧到十六公主面前。
刘进忠心一抖,天哪,他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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