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杯盏被重重地掷在地上,四分五裂。
里面的茶水顺势撒在面前的小皇帝脸上。
“放肆!”陈梦锦怒斥一声。
小皇帝看起来没有丝毫怒气,反而有些愉悦地笑出声来,“母后,别太动怒,怒气伤身哪。”
“陛下还记得哀家是你母后,那陛下究竟有没有将哀家放在眼里!”陈梦锦攥紧丝帕,离开金丝楠木的椅子,强撑着站起来。
“陛下可还记得这皇位从何而来?是哀家和你连叔伯支持陛下扶陛下登上这至尊皇位,若没有连随,陛下如今早是前太子的刀下亡魂。”陈梦锦颤抖着手,手指头直直地指着小皇帝,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而如今,连随率连城军出征北疆帮陛下稳固江山,陛下却要在他凯旋之路上设伏,在他头上扣不明不白的罪名。良心何在?天道何在?”陈梦锦摇头。
小皇帝接过身旁太监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用它将脸上的水渍抹干,“母后,趁着朕还尊您一声母后,别太得寸进尺。”
“这江山是我王氏江山!而你,在我父皇在位之际便红杏出墙,勾连权臣颠覆王权,弑君谋逆。桩桩件件的罪名都该刻在你陈氏的坟墓上。”
“如今连随击退北疆敌族,功高盖主。他作为臣子,弑先帝谋大逆,更与先帝遗孀通奸,乃不忠不义之辈。朕杀之而后快,实乃民之所向。有何不可?”小皇帝说着,稚嫩的脸上出现兴奋和贪婪之色。
陈梦锦透过昏黄的灯光,看向有些陌生的小皇帝,仿佛看见了先帝从前。权柄在握,猜疑妒忌,生杀予夺,视人命如草芥。
那个在她身旁朗声撒娇讨要杏仁果脯孩童就此消逝。
小皇帝冷下脸,将帕子往地上一扔。随即背过身,“来人,将母后送入寝殿。非朕之诏不可出。”
一片寂静,无人敢上前。
陈梦锦也冷冷地望向他,心底残存的一丝怜爱也消失了,
小皇帝这时候才察觉到不对,脸色大变,神色之中有些慌张,“来人,来人呐。”
却见从门外进来一队高大的侍卫,披甲佩刀站在陈梦锦身旁。
“太后,请吩咐。”他们低头作揖。
陈梦锦冷哼一声,“陛下伤寒未愈,这几日便留在寝宫不便外出,早朝也免了。派一队护卫守着陛下的安危。”
“是!”护卫们将小天子团团围住。
“陈梦锦,你不能如此对朕!”他怒吼着,却被护卫们强行带进殿里。
“你给朕等着!朕不会放过你!”怒骂的声音越传越远,越来越轻,直到陈梦锦的耳边又恢复一片寂静。
她若有所思了片刻,然后喃喃自语,“罢了,是时候了。”
宫廷侍卫长陈松柏此时呈上尚方宝剑,“太后,一切照您的吩咐去做了。”
陈梦锦披上铠甲,取下发簪任由长发披散,然后用发带高高束起,“出发。”
——
皎皎明月当空,繁星不再。
更深露重,锦明卫夜行。
陈梦锦当晚就带着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越过宫墙,冲着北边的乡野小道一路直行。
道路两旁堆积尸体,小皇帝派的一队禁军已经被她的人都诛杀殆尽,而其余的就是连随的那支精英小队,厮杀过后也只剩下寥寥数人。她派陈松柏将其围困在竹林之中,如今他们早已被捕待诛。
陈梦锦骑着高头大马,马蹄声在营帐前的空地停下。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按倒在地的连随。
对方看见她过来,一下便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你是借着那小皇帝发难,乘机收了我的兵权好自己称帝?”连随被两旁的侍卫强制压得匍匐在地,语气之中却全是冷意。“真是好一出忘恩负义的戏码。”
他虽被压倒在地却脊柱不弯折,紧皱眉头,眉目之中全是陌生,“陈梦锦,我连随自诩待你不薄,一路走来也算是仁至义尽,以至于我竟忘了你是这么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先皇在时我们朝阳寺相遇,一碗酥糖一壶清水,雨意连绵令我情深难许。”
“平生穷苦我曾以为幸得甘露,发奋读书鱼跃龙门考功名。一朝得势,我步步助你获取皇帝信任,最后也为你做了乱臣贼子弑君摄政,从此再无回首路。”
“陈梦锦。”他心痛地出声,失望地看向她“难道你我多年的情谊,便付之一炬了吗?还比不上这冷冰冰的皇位。”
“你欲辅佐稚子登基,我便准太后垂帘听政。如今那小儿狼子野心显现,何不杀了他,不惧天下人悠悠众口,我来坐这皇位,这天下还是你我二人的天下。”
“我对你的情分,天地日月可鉴。”他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眼眶也涨红,黯然神伤的目光落向高高在上的陈梦锦。
陈梦锦并不和他对视,只是偏过头缓缓道:
“辉煌盛世,女子如草芥;飘摇乱世,女子若浮萍。将希冀寄托于旁人,下场必然哀戚。唯愿此生不必自称妾身,不用冠夫家姓氏,命运由己不由天。”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坚定而冷漠。
“我受够了别人摆布我命运,也受够了你们的山盟海誓。连随,我不杀你,但你得乖乖交出兵权。”她冷哼了声,下意识地用手捻了捻大拇指上的小疤痕。
“你就不怕我玉石俱焚?”他嘲讽地笑出声,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锋的寒意映照着他毫无恐惧的脸,“随城军五万精锐,若我执意不肯交出军印,海城率领大军逼宫,你当如何?”
“那便打!”陈梦锦厉声呵道。她穿着盔甲,此刻骑在高头大马上,夜色掩盖不住她英气十足的姿态。
她一拽疆绳,骏马昂首嘶鸣,“打到赢为止,打到你服为止。”
“胜者为王 ,败者寇。”
“朕会让那些叫嚣之辈俯首称臣,不服之族便流血千里。朕倒要看看,谁敢挡我上位!”
言辞慷慨激昂,震荡于林间久久不绝。
连随低垂着眼睑,然后抬头直直地看向陈梦锦,抿嘴释然一笑。
“罢了,其实你一直都没变过。我早该知道,你从来就不是寻常女子。是我棋差一招,那令牌给你就是。”
“在副营地帐内的东南方偏四寸,营毯覆盖之处。”他兀然低垂下头,周身的戾气突然消逝了。
“带下去关押起来。”陈梦锦面无表情,冷漠地对身旁的侍卫说道。
连随全然不反抗,也一声不吭,只是任由两个军卫钳制住而后将他拖到主营外面带走。
当营帐内又恢复一片沉寂,陈梦锦的眸子里才微微露出些许动容,她缓缓抬眼看向半空飘浮的柳絮,似是有些旧时回忆。
随即她用手掌将那飘絮接着,然后紧紧攥住,眼神恢复一片清明。
旁边的军队副手陈松柏上前一步呈上黄袍,俯首作揖,言辞铿锵,“请陛下即日登基。”
旁边的一众部下随机也都拜倒在地,高声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历五年,幼帝被废,其母太后陈氏登基,封号为贞武皇。自此以贞武计年。
——
回到寝宫,偌大的宫殿内,檀木龙腾雕刻于御案之上,半人高的青绿色青铜鼎置于中央,金炉里焚着香,白眼丝丝缕缕弥漫。
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只剩下陈梦锦一人。
她躺在龙椅之上,脊背倚靠着扶手,右手疲惫地扶着额头,此刻眼睛已然闭上。
痛苦的梦魇便悄无声息地缠绕侵入。
院子里的地上血迹蔓延,红了一大片。
只消一眼,她就拿起帕子捂住了口鼻,干呕了一声。
地上是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血浸湿了衣物,早已看不清样貌,只是肉团中间还一起一伏,看得出来那个人还有一息尚存。
“娘娘,徇私求情可是大罪,希望娘娘不要干扰咱们的差事。”这个时候从院子外走进来一个娘里娘气,透着阴冷的太监。
他尖尖的声音绕着房梁柱子缠着人的心脏。
“锦儿……”行刑场地上被摧残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微弱的声音传入程玉杏耳中。
她悬着的心一下子重重摔在地上。
陈梦锦颤抖着要冲上台扑过去,却被旁边的侍卫硬拽开在一旁一动也不能。她就大喊着,“母亲,母亲!”
“锦儿……”她挣扎着发出呻吟,黏腻的血液粘着发丝,皮开肉绽的手指露出白骨。
程玉杏顿时脸色煞白,泪水直愣愣地从眼睛里滑落下来。
“行刑时间到——”太监含胸驼背,翘着兰花指,一声令下,两个狱卒就将她按倒在断头台上。
太监苍白的嘴唇诡异的弯着,嘴里吐出的话让程玉杏背后如刀剑刺下。
“即可行刑——斩!”他对着场上大喊一声。
拿着大刀的人高举过头顶。
手起刀落。早已血肉模糊的头滚到一边。
“母亲!”她目眦欲裂。
太监带着圣旨装模作样地行了个告退礼,顺势踢了踢散落在旁边的肠子。
“老奴这就告退。”
她失魂落魄赶往先皇的宫殿欲申冤,却被拒之门外。
“臣妾有冤,臣妾满门有冤哪!”她在殿门口哭天喊地,却喊来她陈家一门被满门抄斩的消息。
“陈氏一族,谋反在先,念及丽妃常年处在深宫之中,皇帝恩典,免丽妃死罪。”
轻飘飘的一句“谋反”,除她以外,陈氏无人生还。
鲜血高高地溅到城墙上经年不褪,她父亲的项上人头高高悬挂在城门,万人指摘。他那死不瞑目的眼珠还死死地盯向前方,盯着陈梦锦。
连死也不让她父母亲死在一处。
那个冬天好冷,她蜷缩在残缺一角的冷宫寝殿,寒风刺骨地剥开她的血肉,刺破她的骨头。她紧紧攥着帕子咳嗽不止,咳得肺部出血,身体僵直。
那时她便滴血起誓,此生誓要为陈家上下满门报仇雪恨。
—
午夜梦回,陈梦锦打着颤从龙椅上惊醒,虚汗从额头流下。缓了片刻之后,她从龙椅上直起身来,“小翠,加些炭火。”
寝宫外进来一个丫鬟,往炉子里加了满满一堆炭。屋内顿时暖意覆盖,甚至犹如酷暑般,让她有点冒汗。
“下去吧。”
小翠毕恭毕敬地拜辞。
她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再批些公文,处理多些朝中事务。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固,正是百废待兴之际。
却见外面有些吵闹声,接着陈松柏不顾门口太监的阻拦硬闯了进来。
“大胆!”太监尖锐地斥责。
“无妨。”她挥手示意太监退下。
陈松柏一进来便跪倒在地上,手上是一封密信。
“不好了陛下!”
“北疆大军又大举进犯大庆边疆,如今已然兵临我寒铁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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