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椒坊的下人们散至四周,暗暗把林怀赋包围在垓心,慢慢向街道上挪动。

在椒坊处吃了闭门羹,情知被骗的人返了过来,原本就因为饥饿而恼恨的心情,现在愈加的激烈起来。

“骗子,根本就没有开门。”

“林家的人这么恶毒,竟然耍弄遭灾的椒民。”

众人刚起抱怨,立即引起了闹事者的附和,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咱们也不要再念着旧情,所幸一起冲进去,把粮都抢出来散给百姓,那本就是属于我们的东西。”

话音甫落,椒民们群情振奋,似乎终于找到了抒解这场苦难的发泄口:“对啊,林家是靠着我们起家的,我们遭了难他们自然也该返还本钱。”

拿得正义作借口,那群带头闹事的闲汉,便肆无忌惮地举着刀棒围了过来:“大家把他们拦住,别让他们回了椒坊。”

林怀赋见事态不对,回身招来一个较为机灵的小厮,附耳叮嘱了一番,随后推身道:“快去。”

那小厮卸下武器退到人后,瞅了个空处钻进人丛中,往祠堂中挤去了。

眼看那群人越靠越近,百姓却故意阻拦,以致寸步难行。

陈管事陶出预先准备的铜板,哗啦啦往左右乱抛。

贪财的人俱都分开来,开始矮身捡拾铜板,密集的人群一时稀落了不少。

兰秧贴紧林怀赋身侧,拽住她的衣角,随着她往前急行,但很快又被那群闲汉逼停了下来,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干出点劫富济贫的侠义事迹充当好汉了。

陈管事高声安抚那些摇摆不定的灾民,以免他们跟着胡闹:“乡农们,你们误会了,我们绝不是不愿再施粥,而是因为老太爷病重,急于回麻石村探望,便想把粮食交给武氏祠堂,由他们继续施放。今日就是特地来跟族老们商议的。”

又是几把铜钱下去,待把那些较年轻体壮的男女也引得加入哄抢之列,椒坊诸人终于得到可以喘息的空隙,小厮们朴刀横胸摆成阵势,端的是牢不可破。

兰秧低伏了头,看着脚下那手掌大的地面,生怕自己摔倒乱了别人脚步的章法。也怪她太过心急,没有考虑周全,只顾着让他们出来,想着有衙门在侧能护得周全,没料到外面的情况一样危急,那群公人们害怕引火烧身,早躲开了。

人群中有稍明得事理的老者,越众而出问道:“既是这样,那族老们怎么说?”

陈管事微有迟疑,林怀赋在近旁轻咳了一声,他马上拾言道:“族老们已经答应了,我们这就回去送出粮来,今日必得要再施粥一次,绝不让灾民们饿着。”

灾民们闻言,虽还是有不悦之声起伏,但情绪明显不如刚才那般激动,多的是人散开,捡钱的捡钱,谈论的谈论。

林怀赋抬手攫住兰秧的手腕,趁着小厮们拿朴刀撞开那群闲汉,顺势带着她从豁口处挤了出去。

“他们是骗子,别放他们走了。”闲汉们哪愿放过这次抢财得势的机会,恨不得在官府到来制止前,先行把这群人都砍倒再说。

事成后,改名换姓远走他乡,以衙门现在这自保不暇的态势,根本拿他们毫无办法。

说干就干,只要有人带头,不怕催生不了后面人的胆量。

一个胡须蓬乱,紫唇龅牙的魁梧汉子,被人簇拥在前,想来便是带头闹事之人。他这健硕的身子,多半是压榨灾民,侵夺别人家私得来的。

他见众小厮都拿着朴刀,兵器锋利,一时奈何不了,只得按下躁意,另找突破之处。

对峙了多时,他瞅准中间那个眸光犀利,神色自若的清瘦小厮,把手中木棍探进人墙,就是一阵乱打。

林怀赋反应不及,头上挨了两棍,闷哼一声,半跪于地上,再也行走不动。

兰秧见她受伤,惊呼不迭,两手扶到她胁下,以免她落到地上被踩踏,并旋身把她护到胸前以抵挡那些不断击打来的暗棍。

自家主子被打,外围的人自然慌了神,人墙开始松动。

林家下人苦于都是良善之辈,生不出拿刀伤人性命的勇气,只能被动抵挡,因此渐渐地落于下风了。

乱棍之下,众人疲于躲避,本来牢固的阵势很快就被瓦解。

“光天化日,公人们眼皮底下,你们就敢杀人吗?不怕累及父母兄弟?”

陈管事一面大声呼斥,一面想要回身相救,不曾想话音未落,后脑就挨了一闷棍,霎时晕倒在地。

紫唇汉子抽出腰间柴刀,暴喝一声,轰退左右碍事的行人,吓开胆小的伙伴,甩开双腿冲至阵势之中。

左右横刀的人他不敢硬拼,知道中间的人能得这么多人护卫,一定来头不小。

为今之计,先把人擒住,再行威胁勒索之事。

他揪住兰秧的发髻往后一摔,刀刃便朝着林怀赋面上袭来。

林怀赋本就因受伤虚弱不堪,难以动弹,那凛冽的杀气唤醒了她的求生之意,她咬牙翻转身子,撑肘而行。然而纵然竭力避开了头间的要害,身子却始终置于危险的境地。

“小姐。”有人顾不得掩藏,嘶声喊出。

“林家小姐?”外间的百姓们听到,半信半疑地咕噜了一句。

紫唇汉子脸色迟疑,刀势微顿,但已经到这个地步,收手是不可能了。

“林怀赋。”兰秧见状,早顾不得自身安危,跪行着冲上前去把人再次纳于身下护住。

她就是为了保护她而翻墙出来,怎能眼睁睁看她受伤害。

刀尖刺入肩胛的巨痛,让她惨叫出声。

陈管事被惨叫声惊醒过来,他奋力站起身来,捂着头跌跌撞撞冲上前,抢过就近小厮手中的朴刀,望着那汉子黑漆漆的脊背就是一戳。

锋刃过背没唤起疼痛,那汉子还想拿刀继续逞能,周围的小厮见陈管事已经出手,也不再压抑心中的火气,又是两刀上前,戳得他左右难顾。

等到血迹如小雨淅淅沥沥往下淌,那汉子才后知后觉看往地上。

血渍在地面上蜿蜒成一滩小池,空气中的腥甜之气,终于引发了对死亡的恐惧,但迟钝的痛意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中了刀。他转过头去想要查看伤口,看到的却是举刀的陈管事双目瞪大,呼吸急促的样子,那退到远处的同伴觑着他,更是一脸惊恐。

“粥来了,粥来了。”

祠堂里头传来人们的呼喊,兴奋声骤起,人群很快忘了眼下的骇人场面,开始往门口围拢。

那汉子渐渐觉得脑子开始恍惚晕眩,眼前的房屋颠倒来去忽明忽暗。他想向人求助,人们却毫不留情地撇撞过他重伤的身子,抢着去门前领粥。

他重重地倒了下去,在地上砸起漫天的灰尘。

那个被他砍倒的妇人被人扶坐了起来,肩上汩汩而流的鲜血被人脱下外衣按压住,那清瘦的小厮看来确实是个小姐,她正用稍显尖利着嗓音吩咐下人抬伤者回椒坊救治。

等到衙门的公人们出来收拾残局,身旁的伙伴丢下他轰然逃散,他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把这些银子拿去衙门上下打点,让陈管事免受皮肉之罪。被押收的小厮叮嘱他们如实说话,不要故意隐瞒。”

“把粥带到祠堂门口施送,每日都不要断。”

“让人送信到麻石村,越快越好。”

林怀赋的声音在耳边荡起回声,扰得脑子里如巨浪翻涌。

兰秧不适地动了动,疼痛遍至全身,她不由得呻吟出声。

“你醒了?怎么样?”声音近至耳边,随着一阵窸窣,一只手揽自脑后,把她轻轻托了起来。她正想皱眉,唇边便传来冰凉的触感。

沁凉的水倾入唇中,瞬间消散了喉间的干涸。

她微觑了眼,看着眼前的人,虽然只看到一道模糊的轮廓,但也知道那是谁。

她想开口说话,但腹间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她咬紧了牙关,或许是面上的痛楚太过明显。

那人道:“好好休息。”

兰秧听话的继续陷入深眠之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终于再次清醒过来。

眼前是昏惨惨一片灰暗,不远处一盏孤灯摇曳,她像是躺在船上,正随着荡漾的水波起起伏伏。

桌前没有人影,四周也安安静静,风拂过竹梢带来一片细雨敲打瓦片的声音。

不知道陈管事怎么样了?不知道除了她,还有没有别的人受伤?

林怀赋应当被这接连不断的麻烦折磨得焦头烂额了罢。她实在是没有帮上什么忙,如果她能多一些勇气和魄力,也许不用这般惨兮兮的挨上一刀,倒可以拿上刀和那暴徒拼上几个来回。

那本就是乌合之众,散沙一片,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想要在众人面前露脸逞能,想要靠一时鲁莽之力抢夺到半世无忧的钱财,想要学画本子里的绿林好汉靠白手做一番事业。

到底还是成了一场闹剧。

只是可怜了那群下人,背上人命官司,即便身体上不吃苦头,心上总会有些愧疚难受。不过他们这番救主的壮举,定然能为自己博得个衣食无忧了。

那么我呢?兰秧暗暗想着,我能不能也得到点超越主仆之间的好处?

门的喑哑之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细碎的脚步近前,撩开的纱帐后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兰秧定定看了良久,这才认出来,是小丫鬟柳绿,她那张写满疲惫的脸与平时实在两样。

想来没有陈管事作主,一切都要靠她去奔走安排了。

柳绿见她醒来,脸上颇有些喜色。她把纱帐挽至两面铜钩上,俯身扶起兰秧,让她倾靠上厚厚的软枕上,待到把她归置妥当,便取过药碗开始喂药。

兰秧刚想开口说话,腥苦的药,就把她的嗓子堵住了。

她躲避不及,直到呛咳出声,让那本就未愈合的伤口绽开重新洇了血,柳绿这才慌乱的放下了碗,一面拿布巾擦拭,一面歉疚道:“兰秧,对不住,我太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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