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的水洼,溅起的泥点子在帘布上晕成水墨梅花。林灼衣抱剑倚着车壁打盹,剑穗铜铃随着颠簸轻响,惊醒了蜷在角落的柳如堇。她袖口还沾着祭坛的骨灰,指尖无意识地在琴弦上勾出半句《雨霖铃》。
"前面就是乌衣巷了。"文廿翼掀开车帘,四月雨丝混着槐花香扑进来,"王记糕团铺的薄荷定胜糕......"
"停车!"璇星妩突然抢过缰绳。拉车的青骢马惊嘶人立,险些撞翻路边的豆腐摊。豆腐摊旁蹲着个编草鞋的老妪,她佝偻的脊背上趴着只碧眼狸奴。那猫儿突然弓身炸毛,琥珀色瞳孔里映出货郎扁担的暗格——里头蜷着条通体赤红的蜈蚣,百足上金漆写着摩尼教经文。
林灼衣的剑穗铜铃无风自颤,梵文"吽"字纹泛起幽蓝。她剑鞘横扫,打翻的豆腐框里滚出几枚永乐通宝,铜钱方孔中塞着浸毒的桑皮纸——正是白莲教传递密令的"钱中书"。璇星妩的金蚕丝缠住货郎脚踝时,青骢马突然前蹄刨地,在泥洼里踩出个残缺的莲花印,与三日前祭坛血泊中的图案如出一辙。她指尖金蚕丝射入雨幕,缠住个戴斗笠的货郎——那人扁担两头竹筐里,各蹲着只暹罗红眼猴。
货郎袖中暗弩还未抬起,林灼衣的剑鞘已敲在他膝窝:"东厂的探子越发寒酸了,连耍猴戏的都雇。"
璇星妩挑起货郎衣领,露出锁骨处新鲜烫伤的莲花印:"错了,是白莲教叛徒。"她突然将人踹进豆腐摊,雪白豆花溅上柳如堇的焦尾琴,"正好,给柳姑娘添道下酒菜。"
乌衣巷深处的老宅爬满忍冬藤,门环上的椒图兽首缺了只眼睛。文廿翼的玉尺卡进兽口,机关转动声惊飞檐下燕巢,雏鸟的绒毛落在林灼衣剑穗上。
"这宅子......"柳如堇抚过照壁裂痕,"像极了我们柳家别院。"
璇星妩的金蚕丝绞碎蛛网,正堂梁上悬着的鎏金匾额突然坠落。"忠孝传家"四个字摔成碎片,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竟是永乐年间药人实验的记录!
"廿娘你看。"璇星妩用银针挑起片碎木,"这墨里掺了人血,遇潮会泛腥。"她突然将碎片按在文廿翼掌心,木纹渗出暗红血珠,照壁裂缝中滋生出肉芝状的菌群,伞盖上密布血管般的红丝。柳如堇的琴弦掠过菌盖时,竟发出婴孩呜咽般的颤音。文廿翼的玉尺撬开地砖,砖下蚁穴中涌出蓝翅白蚁,啃噬过的木梁显露出焦黑的星轨刻痕——正是药人窟用来记录试毒时辰的密符。
林灼衣削断的鼠尾在地上扭动如活物,断口处爆出的蛊虫卵壳上,赫然印着文廿翼的乳名"阿翼"。毒雾散尽后,璇星妩的银针在窗棂积灰中挑出半片鱼鳞,鳞上阴刻着《赤鳞童谣》的第三段,墨迹混着干涸的母乳。渐渐凝成半幅星轨图。
后院忽传来瓦片碎裂声。林灼衣的剑光追着灰影掠过屋脊,却只削下半截鼠尾——那老鼠肚皮鼓胀如球,落地竟炸出团紫色毒雾。
"是药人窟的噬心蛊!"柳如堇急拨琴弦,音波震散毒雾,"快封七窍!"
厨房的土灶还留着去年封存的柴灰,文廿翼扒开灰堆,摸出个油纸包。褪色的"廿"字旁画着歪扭的糖人,是她十二岁生辰时璇星妩偷塞的礼物。
"首座当年的画技,"她晃着霉变的饴糖,"倒比魏阉的奏折更抽象。"
璇星妩正往锅里撒紫苏叶,闻言将汤勺掷过来:"不如廿娘的字,把药方写成情诗。"勺柄刻着褪色的"星"字,是她们在药人窟分食米汤时留下的。
柳如堇默默擦拭琴身,忽然说:"这灶台朝向不对。"她指尖丈量着砖缝,"按《鲁班经》,本该坐北朝南......"
"因为下面是密室。"林灼衣的剑鞘敲开地面青砖,霉味扑面而来。石阶尽头摆着口樟木箱,箱内整整齐齐码着九百个粗瓷药瓶——每个瓶身都贴着泛黄的名帖。
霉变的饴糖纸泛着潮气,油纸暗纹是永乐官窑特有的缠枝莲。璇星妩翻炒紫苏时,锅铲与铁锅摩擦出奇特的韵律——竟与药人窟守卫的巡更梆子声同调。文廿翼舔到糖块边缘的盐粒,那是当年璇星妩为掩药苦偷撒的粗盐,此刻在舌尖化开陈年的涩。
樟木箱底的药瓶用鱼鳔胶密封,启封时腥气惊飞梁上家燕。柳如堇的指甲划过"癸卯年惊蛰"字样,瓶中药粉突然腾起青烟,在空中凝成她父亲受刑时的剪影——诏狱烙铁正烙在同样的时辰标记处。
文廿翼突然踉跄扶住箱沿。最角落的药瓶上,赫然写着——
"文氏廿翼,癸卯年惊蛰"。
夜雨敲打窗棂,璇星妩执黑子落在星位:"柳姑娘可知,这棋盘是永乐年间的沉船木所制?"棋子敲击声惊醒了梁上守夜的林灼衣,剑穗铜铃跟着晃了三下。
柳如堇的白子悬在半空:"首座想说,我们都是棋盘上的弃子?"
"不。"黑子吃掉角上三枚白棋,"是说该掀棋盘了。"她突然打翻棋罐,玉石子滚落地面,摆出赤鳞屿的形状。沉船木棋盘每逢雨夜会渗出咸腥,璇星妩的黑子敲击星位时,梁上突然滴落褐色的结晶——这是郑和船队带回的龙涎香,在木纹中埋藏百年后遇潮复活。林灼衣的剑穗铜铃共振出《破阵乐》的变调,惊得棋子上的阴刻星图泛起荧光。
九双虎头鞋的莲花蕊里塞着米粒大的银铃,风雨中奏出扭曲的《摇篮曲》。柳如堇的断弦在掌心勒出血痕,血珠坠地时竟与银铃共振,在青砖上蚀刻出《赤鳞谣》缺失的第四段歌词。
文廿翼抱来酒坛拍开泥封:"醉仙楼埋了二十年的竹叶青。"她腕间纱布渗出的血珠坠入酒中,"正好配首座的疯话。"
四人就着破碗饮酒时,后院突然传来孩童嬉闹声。林灼衣的剑光劈开门扉,却只斩断雨帘——石阶上整整齐齐摆着九双虎头鞋,鞋头都绣着血红的莲花。
晨雾漫过晾衣绳,文廿翼的中衣与璇星妩的茜裙并排滴着水。林灼衣蹲在井边磨剑,忽然说:"昨夜子时,柳姐姐去过后院。"
柳如堇的琴弦应声而断。她望着灶房升起的炊烟:"那些虎头鞋......像极了灼衣幼时被抄走的......"
"够了。"璇星妩的金蚕丝绞碎晾衣绳,湿衣扑簌簌盖住药瓶木箱,"今日要混出城,廿娘扮作回门的新妇。"
文廿翼正往脸上扑胭脂,闻言将粉盒砸过来:"首座倒是熟练,莫非常做这送嫁的营生?"
城门守卫检查路引时,林灼衣的剑穗突然自鸣。排在前的货郎掀起草帘,笼中八哥尖声叫道:"药人!药人!"
璇星妩的银针射穿鸟笼,惊马撞翻守城戟架。混乱中,柳如堇的焦尾琴裂开最后一道纹,文廿翼的新妇嫁衣暗藏玄机,裙摆百鸟纹用金蚕丝绣成,遇光会显出血脉经络图。璇星妩替她描眉时,螺子黛里混入暹罗血蝉粉,画到眉峰处突然晕开赤色——这是感应到东厂番子佩戴的蚀骨香囊。
守城戟架翻倒时,青铜戟头在青石板上刮出《药师经》梵文,音波震碎货郎耳中的传音蛊。柳如堇的琴谱残页被雨浸湿,墨迹游成暹罗文字——记载着用九百药人心头血解海图封印的秘术。 琴腹飘出张泛黄的《赤鳞童谣》残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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