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撞碎画舫残灯,璇星妩的金蚕丝缠住文廿翼脚踝,将人倒悬在望台飞檐下。河风掀起染血的茜色裙裾,望台飞檐的琉璃瓦上积着陈年血垢,细看是星斗状排列——正是永乐年间钦天监绘制的《紫微垣图》。
璇星妩的金蚕丝擦过瓦片时,刮落几粒暗红晶砂,这是当年试毒孩童的血泪结晶。文廿翼倒悬的身影映在兽首铜铃上,铃舌竟刻着微缩版劾疏,随风晃动时显出"魏忠贤"三字的残影。
"廿娘可知这檐角兽首的来历?"璇星妩的足尖勾起金蚕丝,丝线在晨光中泛出诡谲的七彩,"永乐十九年,郑和宝船的镇海兽被熔了铸成醉仙楼的辟邪铃。"她突然拽动丝线,文廿翼腰间的活字模撞在铜铃上,拼出"海禁"二字,惊起一群食腐的乌鸦。 露出她膝弯处三枚银针——正是幼年药人窟试毒时留下的旧疤。
"廿娘要赖账?"璇星妩足尖轻点丝线,铃铛声混着晨雾滴在文廿翼眉心,"昨夜七颗人头,我可替你数着呢。"
文廿翼的玉尺卡在檐角兽首间,翡翠碎片映出她脖颈新添的咬痕:"首座这般斤斤计较,倒比户部清吏司还惹人厌。"话音未落,金蚕丝突然收紧,将她拽入暖阁。半壶冷茶倾翻在地,泼出个残缺的"魏"字。
璇星妩的银针抵住她腰封玉扣:"听闻东林党魁首最重信诺......"针尖挑断丝绦,露出腰间暗藏的活字模,"不如用这'忠''孝''节'三字——"她忽然咬住文廿翼耳垂,"抵一夜廿娘如何?"
窗外忽传来裂帛声,十二支金翎箭穿透湘妃帘。箭尾系着的素笺飘落,上书:未时三刻,醉仙楼故人候。
醉仙楼天字号雅间漫着沉水香,柳如堇正调试焦尾琴的冰弦。她发间别着半截断簪,簪头镶的蓝宝已蒙尘——这是柳家未败时御赐的及笄礼。林灼衣抱剑倚在屏风后,剑穗上缀着的铜铃刻满梵文,细看竟是《药师经》残篇。
"文姐姐迟了半刻。"柳如堇拨动徵弦,焦尾琴的龙龈处嵌着半片龟甲,甲骨裂纹恰与《赤鳞谣》的曲谱暗合。柳如堇调试冰弦时,弦丝震落的松香粉在晨光中化作迷你星图,正是昨夜烟火映照的紫微垣。林灼衣的剑鞘裹着南海鲛皮,逆鳞纹路间塞着干涸的鹤顶红——这是她刺杀前兵部尚书时,对方喷溅在剑穗上的毒血。
当文廿翼挟着桂花香破窗而入时,璇星妩的银针正刺入屏风上的《韩熙载夜宴图》。针尖戳破歌姬手中的莲花盏,渗出三年前她们在此地歃血为盟时藏进去的暹罗蛊虫尸粉。柳如堇的断簪蓝宝突然泛红,这是感应到蛊毒发作的征兆。 琴音震落梁上积灰,"可是被白莲教的妖女缠住了?"
文廿翼挟着桂花香翻身入内,袖口还沾着金蚕丝碎屑:"柳妹妹的琴音越发凌厉,倒像要取人性命。"
屏风后寒光乍现,林灼衣的剑尖已抵住璇星妩咽喉:"这妖女也配进醉仙楼?"剑身映出她腕间刺青——竟是摩尼教日月光轮纹。
璇星妩的银针在剑脊游走,针尖带出星火:"小灼衣的《破阵乐》,跳得可还尽兴?"她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新月疤赫然显现,"三年前教坊司大火,你欠我的人命债......"
"够了!"文廿翼的玉尺横在两人之间,"魏阉的眼线已盯上醉仙楼,今日要议的是赤鳞屿海图。"
柳如堇展开焦尾琴暗格,羊皮卷上墨迹斑驳。那是半幅《郑和星轨图》,二十八宿间标注着药人血祭的方位。林灼衣的剑尖蘸酒,在桌面画出另外半幅——剑痕走势竟与璇星妩的曼陀罗纹重合。
"七日前龙江船厂走水,"柳如堇的指甲掐进琴木,"工部主事暴毙前留下血书,说海图需药人心头血开封。"
璇星妩突然扯开文廿翼衣襟,指尖划过心口毒钉:"巧了,这里正好存着三盅。"她的金蚕丝缠住林灼衣剑穗,"只是不知要柳姑娘的琴,还是林姑娘的剑来取?"
窗外忽传来鹰隼尖啸。文廿翼的玉尺击碎琉璃盏,酒液在空中凝成"速离"二字。《郑和星轨图》的羊皮浸过辽东豹油,遇热显出的朱砂标记实为药人经络图。柳如堇的指甲划过"鬼宿"方位时,琴弦突然崩断,断弦在羊皮上勒出永乐年间的官窑印记——正是装过她们血脉至亲骨灰的陶罐底款。林灼衣的剑尖蘸着的女儿红里浮着金箔,酒液蒸发后竟在桌面拼出摩尼教某经残篇,经文指向祭坛暗道的机关。
东厂番子破门瞬间,璇星妩的金蚕丝绞碎琉璃盏,飞溅的瓷片嵌入《夜宴图》中宾客的眼睛。那些瓷眼珠突然转动,露出背后墙体内的铜管——这是教坊司监听各雅间的密道,此刻正传来魏忠贤义子的狞笑。几乎同时,十二名东厂番子破门而入,为首的赫然是教坊司掌事太监。
"文姑娘好雅兴。"太监的拂尘扫过柳如堇的琴,"这两个罪奴,咱家就代魏公收......"
寒光闪过,林灼衣的剑已刺穿他咽喉。血溅在焦尾琴上,冰弦突然自鸣,奏出《赤鳞谣》残调。璇星妩的金蚕丝绞碎窗棂:"从暗道走!廿娘带她们去......"
暗道尽头竟是废弃的摩尼教祭坛。残破的日月纹幔帐后,九百个药人陶罐垒成星斗阵。柳如堇的琴弦忽地崩断,她怔怔望着某个陶罐——罐身刻着柳氏家纹。
"这是家父......"她指尖抚过罐口封泥,"永乐十九年因谏言海禁被......"
璇星妩的银针挑开封泥,腐臭中浮出半卷劾疏。文廿翼的活字模突然发烫,自动拼出"魏忠贤篡改航海志"八字。林灼衣的剑穗铜铃无风自响,梵文经咒在石壁投出幻影日月纹幔帐的经纬线混着人发编织,发丝间缠着永乐通宝铜钱。
柳如堇触碰陶罐时,罐内突然传出婴孩啼哭——这是魏忠贤用暹罗巫术封印的药人残魂。林灼衣的剑穗铜铃在梵文经咒中融化,铜汁流进祭坛凹槽,凝成《郑和航海日志》缺失的第七卷目录。
当活字模拼出"篡改"二字时,某个陶罐突然炸裂,飞出文廿翼幼年佩戴的长命锁。锁片背面新浮现的曼陀罗纹,与璇星妩锁骨下的烙印完全吻合。祭坛地面的青砖开始位移,拼出当年试毒孩童们手拉手的剪影,那些影子正被赤鳞屿形状的血泊吞噬。 ——竟是幼年药人窟的景象!
"原来如此。"璇星妩突然割破手腕,血滴入陶罐,"当年试毒孩童都被刻了星轨印,魏阉要用活人血......"
祭坛突然震动,陶罐中伸出无数枯手。林灼衣的《破阵乐》剑舞劈开血雾,文廿翼的活字模嵌入祭坛凹槽。日月纹幔帐轰然坠落,露出背后的赤鳞屿海图真容——竟是用九百个药人骨灰绘成!
东厂追兵的脚步声逼近时,璇星妩将文廿翼按在海图前:"现在取血还来得及。"她的金蚕丝缠住四人手腕,"但需四人同心。"
柳如堇突然抚琴裂帛,琴腹掉出半块虎符:"这是家父私藏的龙江兵符,可调宝船三艘。"林灼衣的剑穗铜铃尽碎,露出里面的暹罗血蝉王:"三年前你救我出火场,今日该还了。"
文廿翼的玉尺突然刺入心口,毒钉带着黑血飞出,正中海图中的赤鳞屿:"我要的不是破局......"她握住璇星妩的手按在伤口,"是毁局。"
四人血汇成河,海图上的骨灰遇血燃烧。璇星妩的曼陀罗纹蔓出金丝,将火焰凝成永乐年间的宝船幻影。当追兵撞开石门时,只余满地灰烬,四人腕血汇成的溪流中浮着金蚕丝残段,丝线遇血膨胀成郑和宝船的缆绳模样。
柳如堇的断簪蓝宝彻底碎裂,碎片刺入焦尾琴的岳山,琴身突然奏出《破阵乐》的变调——这是林灼衣父亲战死沙场前最后的作曲。林灼衣的鲛皮剑鞘在高温中卷曲,露出内层镌刻的《药人训诫书》,墨迹被血浸染后竟显出海图缺失的经纬度。
当骨灰海图燃烧时,灰烬在空中凝成九百个孩童的虚影,他们手执河灯唱起《赤鳞童谣》。璇星妩的曼陀罗纹脱离皮肤,化作金线织入文廿翼的心脉伤口。东厂追兵撞门的气浪掀翻活字模,"忠"字摔碎在魏忠贤义子的靴底,残片扎进涌泉穴,让他永世跛足。
与四枚滴血的活字模——"忠""孝""节""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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