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树色随山迥,河声入海遥。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一叶小舟从远处驶来。一名渔夫头戴斗笠,穿着蓑衣,漫声唱着歌,颇有一派超然物外的意境。
李清露和大师姐、小师妹过了潼关,往北不远就是滔滔的黄河。这个月十五是她们的师叔周月蕊的四十岁生辰。师父最近在闭关练功,抽不出空子来,让几个徒弟替自己来贺寿。
三个人雇了一辆大车,沿着大道往北走,花了两天时间才到了风陵渡。
李朝露望着不远处的黄河,长舒了一口气,道:“可算到了。”
秦招娣半开玩笑地说:“以后你们嫁人,可别嫁太远。不然去看你们都要费一番功夫。”
大师姐说话的时候看了李清露一眼,她已经十九岁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但李清露似乎没有嫁人的打算,听师姐这么说,也只是垂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小师妹倒是开了口,道:“我以后就不想嫁人,我要一直跟师父在一起。”
秦招娣笑了,仿佛觉得她在说孩子话,道:“该嫁还是要嫁的嘛。咱们周师叔遇到了好男人,跟姜大侠成了婚,这不就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当上黄河镖局的夫人了吗?”
黄河镖局的主人叫姜成豪,祖上都是生活在风陵渡的渔夫。到了他父亲这一辈,水贼猖獗,欺压的渔民要活不下去了。姜家联合了当地的几十户渔夫,赶走了水贼,姜家的当家人也就成了当地渔民的首领。
姜成豪自幼爱练枪棒,学了一身好功夫,后来行走江湖时,遇见了在外历练的周月蕊。两个人情投意合,结为了夫妻。成婚之后,姜成豪带领兄弟们开了黄河镖局,十多年来生意做得不错,在杭州、银川等地有分号。风陵渡的码头就是姜家的地盘,来往的客商船只都得交一成利,坐着都能收钱,实在富裕得很。
李盈感叹道:“这么有钱的人,就让咱们周师叔攀上了,她真是命好。”
“哎,话不能这么说。”李清露道,“咱们师叔是慧眼识英雄,那么多毛头小子她都瞧不上,偏偏相中了姜大侠。姜大侠年轻的时候也没什么钱,身边就一帮穷兄弟。她若是个嫌贫爱富的人,也成就不了这段好姻缘。”
她这么说,大家觉得也有道理,这对夫妻的确是天作之合。
周师叔不但眼光好,待人也很和善。每次她回玉虚观的时候,总会悄悄地给她们零花钱,还带她们上镇子里买点心果子吃。周月蕊自小也没有爹娘,玉虚观就是她的娘家,每次回来都像省亲一样带好几大车吃的用的,千里迢迢地来补贴家里人。
小时候她们都盼着周师叔回来,每次见她都跟过年一样。后来周月蕊有了孩子,心思转到了姜家上,来的便渐渐少了。
周师叔年轻的时候就生得漂亮,如今四十岁了,皮肤还像少女一样白皙。秦招娣短暂地忘却了要把玉虚观发扬光大的愿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粗手大脚,叹了口气。她转头看李盈,小丫头哪里都好,可惜是个兔唇,便也没了嫁人的指望。
再看李清露,她眉眼清澈,皮肤雪白,生得十分秀丽。只是长期吃青菜萝卜,营养不良,好像大风一吹就要飞走了。要是能好好养一养,肯定是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儿。
虽然她们在玉虚观长大,毕竟不是凭自己的意志出家,长成之后师父也不禁止她们婚嫁。
若是有喜欢的人,来禀明了师父和掌教,还俗就是了。周师叔当年便是如此,她决定嫁给姜成豪之后,便除下了道冠,换上了寻常女子的衣裳,跪在掌教面前拜了三拜,谢过了师门的养育之恩。
观里的姐妹们看着她,有些难过,又替她高兴。掌教端坐在上首,道:“女子一旦还俗,终生不得再入空门。以后过得好与不好,都没有回头路了,你明白么?”
周月蕊郑重道:“弟子想好了。”
掌教拿起戒尺,在她背上轻轻打了三下,道:“你尘缘未了,回红尘中去吧。”
玉虚观都是女子,姜成豪只能等在外面,却一直在大门前转来转去的,十分紧张。良久几个道姑陪着周月蕊走了出来,姜成豪这才松了口气。
当时秦招娣刚入门,看着她们哭哭啼啼的,虽然有些伤感,却也把那情形记在了心里。
周月蕊登上了姜成豪的马车,告别了姐妹们。她这一走果然奔了好前程,姜成豪对她十分珍惜,两人互相扶持着过上了好日子,成了一对让人称羡的眷侣。
秦招娣道:“咱们师姐妹里头,就数清露长得最漂亮,说不定能找个好夫婿。”
李清露的脸红了,道:“我不要成亲。师父年纪大了,我要伺候她。”
李盈也道:“你不成亲,难道要当一辈子道姑不成?”
李清露执拗道:“当道姑有什么不好的,我就喜欢当道姑。”
秦招娣便笑了,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记得周师叔一直挺喜欢你的,以前还说过让她的儿子跟你定娃娃亲来着?”
李清露摇头道:“那都是多久的事了,人家开玩笑的话,你也放在心上。”
李清露小时候生的像粉团儿一般,穿着蓝色的道袍,头上扎个小揪揪,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睫毛浓密,就像个漂亮的小人偶。周月蕊带着儿子姜玉明回来看师姐妹,在玉虚观住了小半年。姜玉明只比李清露大三个月,天天跟着她跑,满口妹妹、妹妹的,和她一起蹲在花圃旁边过家家。
姜玉明摘下一朵紫色的茉牛花,笨拙地戴在李清露的耳朵上,认真地说:“妹妹真好看。”
李清露伸手摸了摸,笑得甜甜的,也摘了一朵花送给了他:“你也戴。”
周月蕊在一旁看了片刻,觉得李清露实在生的玉雪可爱,便说:“若是将来两个人的感情还这么好,就让他们成亲好了。”
秋云师太笑了,道:“孩子们都还小呢,以后再说吧。”
大家以为周师叔只是说笑,没想到她真的解下了一个绣着荷花的香囊,送给了李清露做信物。李清露一直收着,放在自己的小箱子里,有时候会拿出来看一看,却从来没戴过。
几人说着话,来到了风陵渡的镇子上。姜家在此处声威煊赫,无人不知。她们随便拦了个路人一问,对方就道:“黄河镖局啊,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到头往西拐,门口有两个石狮子的黑门大宅子就是了。”
三人一路往前走去,拐过弯往西走了片刻,就见前头有一座大宅子。山墙格外高大,墀头墙上雕着莲花,门头上铺着青色的瓦片。两扇黑漆大门敞着,正面是青石铺的五层石阶。一对石狮子守着大门前的空地,雄的爪下按着绣球,雌兽护着幼仔,姿态栩栩如生。檐下挂着一块黑漆金字的匾额,写着黄河镖局四个大字,通身透着一股威风富贵的气派。
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守卫站在大门前,一见来了人,便抱拳道:“几位有何贵干?”
黄河镖局经营多年,声誉很不错。不少江湖客找他们护送货物,来往的都是财神爷,他们的态度也很和气。
秦招娣还礼道:“我们是玉虚观的,奉了师父的命令,来看望周师叔。”
一人了然道:“原来是夫人娘家的人,快请进。我带你们去花厅。”
三人进了黄河镖局,绕过了影壁,里头是宽阔的宅院,四下草木葱茏。前头是谈生意的地方,后头还有四进院子,是家眷和仆役住的地方,也有读书和练武的场地。宅院占地广大,比从外面看更有派头。
李清露等人进了花厅落座,上首摆着一张黄花梨的八仙桌,左右是两把太师椅,两侧又各有两把椅子和茶桌。正面挂着一块匾,上头写着笃礼崇义四个大字。侍女奉上了茶水,让她们等待片刻,有人去通报夫人。
玉虚观没什么钱,但也不能空着手来道贺。师父把压箱底的一盒老山参和一支灵芝都翻出来了,幸好药材越老越值钱。她们一路上都像宝贝一样揣着,生怕弄坏了没的交差。
稍坐了一会儿,便见周月蕊和她女儿一前一后地过来了。周月蕊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绸缎衣裙,外头穿着一件姜黄色的纱衣,手上戴着个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头上簪着一根金凤钗。她面带微笑,一进来便道:“我这几天正在想你们,可巧你们就来了。”
李清露等人站了起来,纷纷行礼道:“拜见周师叔。”
周月蕊摆手道:“客气什么,都坐。”
她和女儿坐下了,环顾着对面的三人,道:“我有一年多没回去了,观里怎么样?”
秦招娣道:“观里一切都好,掌教和师父都很想念师叔。不过掌教事忙走不开,师父最近闭关,叫我们来给师叔贺寿。”
周月蕊笑道:“好,我生辰还有好几天才到,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安心住着。让玉祺带你们在镇子上玩一玩。”
姜玉祺当即应道:“好啊,我也想几位姐妹了。”
姜家大小姐今年二十岁,容貌随她父亲,生了一双大眼睛,长方脸儿,性情落落大方。她常帮着母亲打理家里的事,行事干脆利索,头脑又十分聪明,顶得了个男儿。
秦招娣道:“师叔,姜叔叔呢?”
周月蕊觉得有点可惜,道:“你姜叔叔还在银川分镖局忙活,玉明也跟他在一起,要不然就让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聚一聚了。”
她看了李清露一眼,仿佛别有深意。李清露垂下了眼,有些不好意思。周月蕊便笑了,道:“清露虚岁十九了吧,我记得玉明跟你同岁来着?”
李清露点了点头,她在别人家比平时安静了不少。周月蕊道:“我生日之前,他们父子总要赶回来。你跟玉明也有三四年没见了,两人的模样都跟从前大不一样了,见了怕是要认不出了。”
姜玉祺搁下了茶杯,道:“可不是,那小子这几年长疯了。前年才到我眉毛这里,如今都比我高半头了。”
姜玉祺的身量就不矮,比她还高一头,大约得有七尺多了。李清露记得姜玉明以前总也不长个,像个小豆丁似的,还担心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她实在想象不出长高的姜玉明是什么样子,有点期待见到他的模样。
周月蕊安排她们住在姜玉祺绣楼旁边的厢房里。厢房里布置的清净整齐,周月蕊让人送了不少衣裳和吃的用的给她们,十分体贴。玉虚观的日子清苦,小姑娘常年吃青菜豆腐,不但身上没有多少肉,脸上的血色也不足。方才周月蕊见她们的时候就有些心疼,却没说出来,只是让女儿带她们出去吃点好的,玩的开心一些,让她们在这里好生养一段时间。
中午歇了一阵子,下午姜玉祺就过来了,说要带她们出去玩。
秦招娣道:“去哪儿玩?”
姜玉祺微笑道:“随便逛逛,天晚了就在外面吃饭,不急着回来。”
那三人便和她一起往外走去,出了镖局大门,一路往东走。路上的店铺林立,有绸缎庄、卖首饰的、卖胭脂水粉的,还有卖小吃点心的。这里是三省要冲,交通便利,虽然是镇子,却比一般的城市还要繁华,百姓都富裕,店铺里卖的东西也是最时兴的。
姜玉祺穿着一身丁香色的绸缎裙子,头上戴着珠钗和一朵粉色的芙蓉绢花,手上戴着一只一寸多宽的金镯子,打扮得十分漂亮。那三人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有些羡慕,觉得出身好的人就是跟她们这些没人疼的丫头不一样。
她们身后远远地跟着两个穿黑衣的侍卫,隔着三丈远,既能保护她们,又不至于打扰了大小姐游玩的兴致。
李盈还是头一次出门有影卫跟着,觉得既新鲜,又有些不自在。
姜玉祺见她有一眼没一眼地往后看,道:“不用管他们,咱们玩咱们的。”
李盈喔了一声,跟紧了她们,生怕走丢了。秦招娣也是头一次来风陵渡,却摆出一副傲然的姿态,不想被人当成没进过城的土包子。李清露走在街上,看着路边的摊贩,觉得琳琅满目的十分有趣。
姜玉祺受了母亲的嘱咐,要让姐妹们玩的开心,便带她们逛了不少铺子。出家人不施脂粉、也不戴首饰,她便给她们买了描金的玳瑁梳子、精巧的小镜子和绣花香囊,又带她们去了成衣铺子,让她们选几身新衣裳。李清露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这不好吧?”
姜玉祺和气道:“我娘过生日,天南海北的朋友都要来。大家还是穿的喜庆一些的好,哪能一年到头都穿道袍呢?”
大家知道她是找个借口买衣裳送给她们,心里十分感动。秦招娣道:“盛情难却,咱们就好好选一件,也不至于落了师叔的面子。”
她选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裙。李清露选了一身月白色绣着梨花的衣裙。李盈挑了一身鹅黄色的裙子。毕竟都是年轻姑娘,有了漂亮衣裳,心情就变得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天色渐渐晚了,街上大大小小的灯笼亮了起来。走在路上,姜玉祺跟她们聊当地的风物,道:“这边的黄河鲤鱼特别漂亮,背上四两金,腹部四两银,尾巴还是赤红的。会吃的老饕把鱼从黄河里捞上来,直接就在岸边烹了,鱼肉细嫩肥美,在别处都吃不到的。”
另外三人听得天花乱坠,脑子里却想象不出具体的样子。前头的酒楼外挂着大红灯笼,灯光照亮了长街,酒菜的香气从大堂里飘了出来。李盈肚子咕的一声叫了起来,有点尴尬。秦招娣看了她一眼,仿佛觉得她没出息。
姜玉祺笑了,道:“逛了一下午,都饿了吧,我请你们吃饭去。”
她走到酒楼前,小二热情道:“几位姑娘,大堂还有座,快请进!”
姜玉祺不急着进去,道:“我要招待客人,你们的黄河鲤鱼正宗吗?”
小二把白毛巾搭在肩膀上,抬手往上一指,道:“几位小姐,看见没,这抬头四盏大红灯笼就是咱们的底气。一盏是地道,两盏是正宗,三盏是色香味俱全,四盏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你吃了觉得不好,出来只管摘我一盏灯,咱们绝无二话!”
他这样敞亮,大家都笑了。姜玉祺道:“好,那就尝尝你们这儿的菜。”
几人走了进去,要了个雅间,姜玉祺点了两条黄河大鲤鱼,一份红烧,一份糖醋,又点了几个招牌菜,要了一壶黄河大曲,一坛甜酒酿。这里的鲤鱼确实烧的正宗,个头大,鱼肉又细嫩。四个女孩子饱饱地吃了一顿,喝了一点小酒,晕陶陶的十分满足。
吃饱了饭,众人往回走去。路上有人带着几个伙计挑着扁担经过,见了姜玉祺便停下来道:“大小姐,出来看铺子吗?”
姜玉祺道:“陪姐妹们出来逛一逛,你最近生意可好?”
那人笑道:“托大小姐的福,我家的粮店重新开起来了。”
姜玉祺便道:“那就好,祝你们财源广进。”
那人连声道了谢,这才带着人走了。再走一阵子,又有几个人认出了她,停下来朝她打躬。姜玉祺向他们微微点头,态度十分和气。秦招娣等人都有些奇怪,道:“这些人是?”
姜玉祺道:“一些是码头上干活的人,给人装卸东西挣点小钱,养家糊口。还有在街上开粮店的,前几年生意不好做,欠了我家钱庄的钱周转不开。我爹没把他的铺子收走,让他缓了半年,生意就渐渐复苏了。”
李清露心中感慨,姜成豪这样慷慨豪爽,不愧被人称一声大侠。姜家的生意能做的越来越大,跟他们广结善缘是分不开的。
秦招娣也叹道:“你爹娘都这么好,家业大,又占着地利,可真让人羡慕。”
姜玉祺的神色却没有多高兴,反而笼上了一点淡淡的愁容。她轻轻摇头,道:“都是表面上好看罢了,我们也有麻烦事。”
白色的月光照下来,带了点寂寥。路边的四季桂被风吹动,洒下星星点点的花朵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姜玉祺有了点醉意,忍不住要跟姐妹们牢骚几句。
秦招娣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这样烈火烹油一般的家世,还有什么不足之处。秦招娣道:“怎么了,有我们能帮忙的事么?”
姜玉祺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她望着宽阔的街道,往南再走一阵子,就是风陵渡的渡口了。安静的夜晚,站在镇子里就能听见黄河滚滚奔腾的声音。
眼下刚过了桃花汛,水路正是好走的时候,七八月的时候下暴雨,黄河上就不好行船了。好在改走旱路,照样四通八达,走镖的生意不受影响。
姜玉祺道:“这地方好也不好,就是因为水陆交通太方便了,让人看着眼红。”
风陵渡位于长安和洛阳之间,又占据着黄河上的一大码头,实在是个风水宝地。除了姜家之外,别人也惦记着这里,总想取而代之。金刀门的总堂在东边的洛阳城,而无量山就在潼关以南。两个大帮派虎视眈眈地盯着风陵渡,姜家夹在中间,日子很不好过。
李清露想起了之前去宜昌城里卖黄豆,见金刀门占了一条街,寻常百姓都不敢过去。业力司能跟金刀门分庭抗礼,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姜家被他们盯着,压力应该大得很了。
说话间,众人回到了黄河镖局。姜玉祺收起了愁容,又恢复了平时落落大方的模样。她送她们到厢房跟前,道:“好生休息一下吧。明天码头上要到一批货,我得去看着,晚上再来陪你们吃饭。”
三人目送她走了,有点感慨。她爹和兄弟不在,家里的事她得帮忙顶起一半来,堂堂大小姐还要亲自去看码头,难怪那些工人都认得她了。
李盈打开纸包,抖开了今天买的新衣裳,在身前比量过来、又比量过去,在屋里转了个圈儿。她活到十三岁,还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比过年还开心。
秦招娣笑了一下,觉得小姑娘就是好哄。李清露打开一包果脯,取出杏子干吃了,有点酸,但嚼起来又甜甜的。李盈举着衣裳过来,道:“师姐,我好看吗?”
李清露道:“好看。”
李盈开心累了,一屁股坐在李清露身边,抓起一把杏干,边吃边说:“有钱真好啊,姜大小姐买了那么多东西,连眼都不眨一下。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你就是光看见人家吃肉,没看见人家挨打。”李清露低声道,“有钱人的日子哪有这么好过,姜家夹在金刀门和业力司之间,一个不小心连命都没了。换成你,晚上能睡踏实么?”
李盈噘着嘴道:“这样的好日子,让我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就算死了也值。”
秦招娣洗着脸,一边道:“当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就是得操心劳碌。当公主还得远嫁塞外和亲呢,荣华富贵岂是给你白享的?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就回家种地去好了。”
李盈拿着新买的菱花镜照了片刻,神色黯淡下来,仿佛为了自己的兔唇难过。
“要是清露姐能嫁过来就好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我做个伺候她的小丫鬟,就心满意足了。”
她是想一辈子都有吃不完的果脯和穿不完的新衣裳。小姑娘眼皮子浅,这就把她师姐卖了。李清露也没跟她一般计较,当作没听见,端着盆出去洗漱了。
秦招娣看不过去了,道:“都几年没见姜家少爷了,这就急着把你清露姐指给人家,万一他长疵了呢?”
李盈道:“周师叔那么好看,姜大侠也仪表堂堂的,儿子能难看到哪里去?我看姜大小姐就很漂亮,她弟弟若是随她五分,那就不能算丑。”
李清露从井里打了半桶水,哗啦啦地倒在铜盆里,站在院子里把脸洗了,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屋里亮着红幽幽的灯光,秦招娣和李盈还在吵嘴。秦招娣道:“这是一辈子的事,你怎么知道清露愿不愿意?”
李盈道:“他们俩小时候玩的挺好的,是青梅竹马,这话不是你说的么?”
秦招娣道:“那也用不着你来做主啊,做师妹的管得着你清露姐吗?”
李盈不满道:“大师姐你又拿辈分来压人!”
李清露抬头看着月亮,心里想着这件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愿不愿意。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说起来,她跟姜玉明确实是青梅竹马。
小时候姜玉明的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总有个头疼脑热的。周月蕊为儿子祈福,带着他来玉虚观住了半年多,希望三清祖师保佑这孩子健康长大。他那时候才五岁,周围来来去去的都是大他许多的姐姐,只有一个李清露跟他的年纪差不多大。他便一直跟着她,两个人秤不离砣,吃和玩都在一起,十分投缘。
后来他回去念书,便没怎么来过了。上次见面还是四年前,他陪着母亲过来上香,模样跟小时候没有太大的变化,长着一张国字脸,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性情也很开朗。就是个头一直憋着没怎么长,都十五岁了,还跟李清露差不多高。
男人个子矮可是件要命的事,姜玉明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介意。他在她面前时总是尽力挺起胸膛,好让自己显得比她高一点。李清露当时在菜园子里翻地,他帮着拔了野草,又挑了水来帮她浇地,忙活起来一点都不吝惜力气,抹的满脸都是泥。
李清露一开始对他还有点疏远,毕竟好久没见了。但他好像跟自己只是分别了十来天没见,一点生疏的意思也没有。李清露能感到他的一片真诚,渐渐的就不把他当成外人了。
姜玉明跟她在菜畦里聊了一下午,说他最近在学堂念论语,但他对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不感兴趣,总也记不住。前阵子他跟着父亲去西域跑生意,看到了大漠的风沙,还吃了胡杨焖饼、看了胡姬跳舞,叮叮当当的十分好看。
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他说的时候连比带划,绘声绘色的,还是很有趣的。
李清露想起他来,不觉间露出了笑容。这么久没见了,不知道他变了没有,自己还真的有那么一点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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