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最该花团锦簇。
街道两旁的李子树全都开了花,一小团一小团簇在不高不低的枝头上,花瓣雪白,花蕊粉嫩,叶片紫红,树枝横斜,花香清淡,最合时宜。
南城大学附属医院外,一张长椅上坐着两个人。
一人身着白色立领休闲衬衫,银白纽扣只扣到第三颗,隐约可见明显的锁骨来,袖子挽起,露出半截紧实有力的小臂,剑眉锋利,棱角分明,神情随意。
另一人衣冠楚楚,白色衬衫,黑色领带,灰色夹克,黑色西装,侧脸俊美,神情严肃。
在一派粉白温凉春色下,两人格外契合相衬。
赵折风:“一大清早喝咖啡?”
吴与度:“一大清早吃冰淇淋的人没有资格说我。”
赵折风手里捏着小小的塑料勺子,挖起一大勺海盐草莓冰淇淋,不料咔嚓一声,小勺子断了,当场殒身,抢救无效。
吴与度冷瞥他,很是无语,仰头喝了一口热咖啡。
“给我咖啡。”赵折风向吴与度伸手道。
吴与度冷声:“自己去买。”
赵折风立马哭穷:“没钱。”
吴与度啧声:“我不是才给你转了三万吗?”
“你赚钱养家还要养我,着实不容易,我得替你省着点。”赵折风颇为他着想,还心疼他赚钱不容易。
“谁要养你了?”吴与度不想与他多话,直接把自己手中的热咖啡递给他。
赵折风接过他手中的热咖啡,再当着他的面将那一杯热咖啡倒入冰淇淋中。
热咖啡撞入冷冷的冰淇淋中,奶白色与咖啡色相互交融,粘稠丝滑,一圈圈晕开,混合纠缠,相互侵犯。
冰淇淋逐渐融化,热咖啡慢慢变冷,成了一盒凉凉的冰淇淋咖啡。
这一盒的温度很接近早春的风,携裹着水润,凉凉的有些冷却没那么冷。
赵折风将这冰淇淋咖啡倒出一大半进吴与度原本的咖啡纸杯里,递给他。
“给。”赵折风道。
“不要。”吴与度嫌弃地瞥了一眼那咖啡不是咖啡,冰淇淋不是冰淇淋的东西。
“来,喝一口。”赵折风将纸杯凑到吴与度唇边,哄劝道:“尝一口,乖!”
吴与度:“…………”
他这是哄小孩儿呢?
而且这句话听着有些似曾相识,连语气都很相似。
想起来了,以前在床上时,赵折风经常会用这句话来哄骗他,哄得他顺着赵折风的话做这儿做那儿,什么不堪做什么,什么羞耻做什么。
吴与度瞪了赵折风一眼。
或许是悠悠春风指使,烂漫花海蛊惑,他最后还是从赵折风手中拿过纸杯,张嘴抿了一口,嗯……类似雪顶咖啡的味道,奶油味却比雪顶咖啡更浓重,还不赖。
两人喝过冰淇淋咖啡,坐在李子花下望着天际,谁都没看谁。
吴与度低头理了理袖口,问他:“你要租七楼那间公寓?”
赵折风点头,淡淡道:“嗯。”
吴与度看了他一眼,道:“附近有新的小区,条件比七楼那间公寓要好,租金也不高。”
这两天吴与度替赵折风物色过附近的小区,有几间房子的朝向看着还可以,很适合赵折风养伤,上下楼都有顺畅的电梯,小区外面还有大型超市与广场,进出很便利。
赵折风摇头,道:“太远了。”
吴与度皱眉:“远?”
赵折风偏过脸,眼尾轻佻地上挑,道:“想睡你还得跨越好几个街区……”
吴与度噎住:“…………”
赵折风对他也就这点图谋了。
“你的腿……”吴与度本打算仔细问一问他腿上的伤,可以想想他刚才那句话,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特地关心一个只想睡自己的人,不值当且没出息。
春风蹑手蹑脚地路过两人跟前,悄悄驻足听了许久的话,又百无聊赖地走开往别处去了。
赵折风问吴与度:“今天你几点回来?”
不过是寻常的话而已,却让吴与度心口莫名一怔,他旋即说道:“今天没有手术,会早一些下班。”
赵折风又问:“你午饭打算吃什么?”
吴与度认真想了想:“牛肉面。”
赵折风再问:“晚饭呢?”
吴与度琢磨了一会儿,道:“煎饺。”
赵折风:“给我捎一份回来。”
吴与度:“知道了。”
赵折风:“你几点上班?”
吴与度:“九点。”说完他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表,道:“我去上班了。”
“嗯。”赵折风也起身。
此时两人的肩上都落了细碎的李子花瓣,粉粉白白的,随着两人起身,一瓣瓣粉白的花从肩上簌簌滑落。
吴与度不问赵折风这些年在滇南过得怎么样,腿是怎么伤的,什么时候回的临市,以后还会不会离开临市到别地去,他夜里为何会难受得重重喘息,是不是病了,需不需要去医院看诊。
算了,问这些做什么?虽与赵折风有过抵死缠绵,但那都是已经过去的荒唐行径,两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过分的关心只会让人厌烦。
赵折风不问吴与度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要代替吴安玉嫁给赵慕风,是他自己本来就愿意所以顺势而为,还是为了钱,他昨晚为什么愿意和自己同床共枕,是身体念旧还是习惯使然。
算了,问这些做什么?不论吴与度给他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不会改变当下的打算,且若是把吴与度给问急了,恼火起来不养他了怎么办?
对两人而言,当下的一茶一饭,一日一夜都比这些问题重要得多,没必要再去苦苦追问。
“吴与度。”赵折风突然抬高声道。
“做什么?”吴与度转过头看他,隐隐觉得不妙。
“今晚我们去酒店开房吧。”赵折风试探着像以前那样问他道。
吴与度恼羞成怒:“滚!”
说完吴与度又觉得气不过,狠狠剜了他一眼,又厉声训斥他一番。
“赵折风,你脑子里一天天的都想些什么?”
“租到房子你就赶紧搬出去,别在我面前晃悠!”
“整日正经事不干,净琢磨着这些污七八糟的。”
一面训着一面忿忿地往医院方向走去,若不是顾及他腿上有伤,真想用力踹他一脚。
赵折风却只是抿唇,眼角蕴着淡淡笑意。
吴与度的身影渐渐没入人来人往的医院中,步伐也愈发沉稳起来。
刚刚在医院外被赵折风气得又是抓狂、又是恼火,又是愤懑的吴与度早已被他隐藏在影子里。
医院里的吴与度永远都是冷静稳重的吴医生。
赵折风踢踢脚下落下的李子花簇,耳朵里塞上耳机,点开手机里的一个音频,转身回公寓去。
公寓里的老式电梯哐当哐当往上。
七楼。
赵折风不轻不重地踹开门,走进屋里。
屋里的一切都静悄悄地待在原本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茶几上的玻璃杯,沙发旁的老座机,地毯上丢的遥控器,烟灰缸里的烟灰,,客厅顶上的大吊灯,饮水机旁的几盒药,窗台上落的鸟屎……
物在其位,却不是赵折风想要看到的。
刚刚搬进来的屋子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每个角落都充斥着一个人的习惯。
茶几需要擦干净,不能留有玻璃杯底的水渍痕迹,玻璃杯也需要清洗干净。
真皮沙发的缝隙里不能有任何与他相关的东西,比如说……一件短裤。
删掉座机通话记录,清扫地毯,掏掉遥控器电池,清理烟灰缸,吊灯就不用管了,任它绚丽去,饮水机不仅要擦干净还得晾干,就像从没有用过的那样……
至于窗台上落的鸟屎,姑且留着,就当是这间房久不住人的证据。
缴纳过的水电费、燃气费、物业费等票据账单都要销毁,还有……
卧室里,赵折风静静地站在书桌前,高大的身形在白色墙面上投下一道灰色的影子,沉寂,怅然。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盒。
他从中拿起一瓶药。
地/西/泮片,处方药,抗焦虑,镇定催眠。
赵折风将这瓶药放到书柜高处的一个荫蔽角落里,用厚重的刑法书悄悄掩藏起来。
走出屋子关上门并摘下耳机,从楼梯走下六楼,顺道瞥了一眼六楼的那间房子——还在叮叮当当地装修着。
他再往下走,就到了五楼。
敲门。
竟是吴与度来开的门。
难得一开门就能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赵折风不禁心情大好,轻笑道:“今天回来这么早?”
吴与度开了门就转身往厨房走,莫名有些心虚,低声说道:“今天查房之后就没什么事了,索性早些回来。”
赵折风闻到厨房里散发出来的焦香气味,跟着吴与度进了厨房,问他道:“你在做煎饺?”
吴与度点头,道:“冰箱里正好有没吃完的速冻饺子,拿来煎一煎当晚饭。”
“没吃完的饺子?”赵折风皱眉,有些疑惑。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要打开冰箱查看五六遍,紧紧盯住那盒海盐草莓冰淇淋,生怕被旁人吃去了,守得可严了。
打开冰箱这么多次,他根本没有看到什么速冻饺子。
想到这里,赵折风便不再细想了,只是抿唇笑了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