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走到尽头拐角,冥冥之中,滕染回了个头。
距离已经有些远,但看得见长街中段,男人仍靠着街灯,疏懒姿态未变。
只不过,他身边多了个美艳女人,皮草红裙下的身段婀娜多姿。
挽着他的胳膊,仰着脸不知笑意吟吟地对他说了什么。
纪大少爷罕见地来了兴趣,把头低到女人耳边回话。
滕染没再看了,转过来头。
见过这么非比寻常的两面,她对纪逍罗的认知在潜意识里发生了点变化。
他也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渣男吧,也不太像网上传的“万花丛中过,片叶都沾身”那样滥情不堪。
像纪逍罗这种颜值家世都难得一见的顶尖人物,天生就会给异性带来无以复加的吸引力和挑战性,不计其数的女人尝试着追求、征服可以说是必然的现象。
成人世界,这都是你情我愿、各凭本事的事情。
滕染觉得,纪逍罗才是那朵花。
只要绽放就避免不了招蜂引蝶。
哪怕他那双形似多情的桃花眼其实芯里是口清冷空漠的潭,深浅莫测,无甚波澜。
哪怕他其实眼高于顶,对谁也不过分留心、过分特殊。
而沾不沾身给不给蜜的,很任性,全凭这朵花的心情。
哎,他的人身横竖跟她没啥关系。
高德地图上两公里开外的共享单车停放点跟她才有关系。
设那么远干什么,她就问!
万一人家富二代喝醉了想蹬个二轮的吹吹冷风醒醒酒呢?
真是的,一点也不穷性化。
又冷又困的,滕染受不了了,放出一滴血,打了个滴滴。
秒被接单,平台都生怕她反悔似的。
车辆的基本信息跳出来:【劳斯莱斯幻影北A66666,司机距您6m……】
劳斯劳斯幻影???
北A66666???
6m???
傻眼间,车灯已经闪过来。
滕染三分惊疑三分懵圈四分怀疑人生地直起脖子。
对面距她6m的劳斯莱斯掉了个头,停在她面前。
滕染:6。
这是真6。
谁家少爷卡被停了?
嚯,还是个外国少爷。
大高个,燕尾服,金棕发,蓝灰瞳。
男人下车,走至后座,为她恭恭敬敬打开车门,微微欠身,举臂挡于车门顶。
沉稳道:“小姐,请。”
“……”
像从贵族宫廷盛宴的欧洲名画上扣下来的纸片人,有种不管人死活的AI感。
礼仪是很得体。
但她是回家,不是回宫。
这是她花两分钟在小程序上抢优惠券再花五分钟计算出最大折扣该有的滴滴待遇吗?
荒诞了。
难不成这其实是……她在路边等车等睡着了做的梦?
又或者,她不会坐上车就会被困进贵族画里成为纸片人吧……
本来想掐自己的,但想到个更好的办法。
滕染又回了个头。
男人凑巧看过来。
她和纪逍罗遥遥对了一眼。
不是梦啊……?
行吧,那就当她中了小小的彩票。
滕染夹紧自己的帆布包,小心翼翼地抬脚上了豪车。
待她坐好,外国帅哥发动车子前先用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依次给她介绍了手边披毯和暖宝宝、座椅的各种功能调节按钮、零食饮料储区和便捷充电设备。
滕染:“……”
大哥,服务这么全乎,你莫不是上一份赚零花钱的兼职在海底捞?
座椅加着热,车速也很平稳。
渐渐回暖的身体放松下来,躺得好不惬意舒服,滕染更困了。
犯起迷糊时还在想。
要不说这人类有钱了,就老爱琢磨点有的没的呢。
包括但不限于,凌晨两点多开着劳斯莱斯出来在酒吧街头恭候着当仆人。
*
“纪少,那姑娘又是您哪位妹妹?”
顺着男人追远的视线,红裙女捡来开场的话题。
纪逍罗耷回眼,唇抿住烟,单手点火。
Santos de Cartier贵金属打火机,在他瘦长白净的指间开出声叮脆的轻响,方银机身泛冷光,映着窜动的橘火,交织着在男人眉眼撒下一叠明暗光影。
就几秒的光景,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他一手抄回兜儿里,徐徐呼出口烟,在心中笑。
咬字一顿,说:“亲、妹妹。”
“……”
语味平平的三个字,谈不上认真,也不像玩笑。
女人瘪了下言,娇嗔与媚眼同步,“就你惯会唬人,哪有跟亲妹妹眉来眼去的。”
听来这话,纪逍罗轻敲烟柄的动作顿了下,而后心里的笑忽就直接亮到明面上。
红裙女被他笑得迷惑。
既被他意外笑起来的俊朗容颜迷了神,又被他这笑弄得挺疑惑的。
然后就听见男人心情还不错的声音:“你看出来,她对我眉来眼去了?”
“……”
你他妈跟我求证呢?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现在要跟你眉来眼去的是老娘我。
可纪逍罗没半点儿走心,言语像在敷衍。
密垂的鸦睫终于舍得提起来点时。
一双深眸却仍未落到女人身上,不动声色地划过斜对面某处隐蔽墙角。
那儿有一人鬼鬼祟祟,手里举着相机,正对着这边的摄像红点幽秘暗闪,甫一露头就被发现了还浑然未知。
没意思极了。多年过去,他那二叔真是坐的位置越高,手段越低级得招笑。
预料如此的事,顺水推舟多回,也不差送这一次。
所以在女人恰时试探着挽上来的时候,纪逍罗没推拒。
“还是说,纪少就喜欢妹妹仔那款?”
红裙女仰面巧笑道:“妹妹仔有的我也有,但我会的,妹妹仔可不一定会。”
纪逍罗低睨,勾了唇。
可不知是何缘故,这个回应她的笑模糊在烟气后,反而疏远又冷淡,竟让人心底生出了种怯场的惊悸感。
跟传闻中的纪渣渣半毛钱也不一样,红裙女腹诽。
不管了。富贵险中求,帅哥勇中睡。
“纪少有没有兴趣,今晚和我走一个?”
这纪家大公子真人是个捉摸不定的,红裙女心觉很悬。
但她刚说完,反响寡淡的男人就确实又捉摸不定地到了她耳边回话。
远远看去,极为暧昧之态。
“走不了。”
他暧昧地回了这么三个字。
“……”女人再次瘪言,觉得他在耍人。
崩溃了,“为什么?!”
“因为我不行。”
“……???”
暗处的快门红光不要钱地咔嚓,纪逍罗乐意给足他人想要的素材,引人遐想地动唇:
“因为年纪大。”
“所以我肾虚。”
“说两句就累。”
“走两步就喘。”
“另睡高就吧。”
红裙女:“……………………”
可以。
他妈的……理由给的很充分。
一石解决二鸟,烟只燃掉半根。
走远的红裙女余音绕街。
“谁他爹的给我传的信?!梁子结下了!”
“纪逍罗是个绣花枕头不知道啊?!”
“你还问我什么意思?就是他已经到了花谢的年纪,身体的下半部分已经退休开始领养老金了!”
“倚老卖老!还脑子有病!”
对此,纪逍罗没有任何的反应。
专注地目视着站在街头的小姑娘被那辆劳斯莱斯接走。
随即便转身走入街旁的一条巷子。
……
装醉男这一会儿是真在吐,走哪儿吐哪儿。
街后巷道纵横,越往里越静,也越黑。
装醉男吐完,晕头转向地找路,路没找着,却打眼看见前头伫了一个人。起先他不以为意,走近了嘴里还骂咧着:“哪儿来的不长眼的,滚开,别挡爷的路。”
直到近到能看清这人是谁,装醉男虚浮的脚步绊得一退,双腿启动马达地开始抖。
“纪、纪少。”
来这地方玩的,不尽是些有钱的,也有装醉男这种没钱装阔的。
但有钱没钱的,绝没有不认识纪逍罗的。
酒劲儿反上来,又被突然出现在巷口的男人吓一激灵,装醉男几下绊得自己跌坐在地,冷汗飞流直下,怕得结了舌:“我我……我不是听您的滚了吗?”
纪逍罗像到这儿散步的,若无其事抽完最后一口烟。
黑寂中,他掐灭那点火星子,也掐灭地上人的最后一丝侥幸。
“你滚你的,我揍我的。”
“谁也不耽误谁。”
装醉男:“……”
……
【先生,滕染小姐已安全到家。】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纪逍罗又重新靠回了那杆灯柱子。
脱下来的外套上间杂刺鼻的女人香水味和脏污的血锈味。
他皱着眉,嫌恶地不想多碰一下,丢进垃圾桶。
身上只剩下那件衬衫,随意两下挽到小臂上的袖子还未放下。
像是不觉冷。
另一个聊天框内,他耐心即将耗尽地敲字:
【三十秒。】
【再滚不过来,你就可以滚了。】
“本帅来辽!”
一秒的语音播完,低如兽吼的引擎声疾驰驶近。
一辆黑色兰博基尼Veneno甩过来,车形激进酷毙,拉风地炫了波漂移摆尾。
来人墨镜反戴,从头到脚的装扮不羁混搭骚包,很有二世祖领头人的叛逆态度。
接驾来迟的陈冠礼避重就轻道:“哥,金梯那边今儿特地为你组的局,你倒好,回店里干啥?”
“什么局?”
“还能什么局,给你赔罪的局么!”
“害你屁股清白被毁的罪魁祸首小白脸还押在那儿等着给你请罪呢,我操——”
话说到一半,瞅见坐进来的他哥的手,骨节擦皮泛红,显然跟人动过手。
陈冠礼一惊一乍,扬调嚷嚷:“哪个孙子脸这么大,惊动我哥出手了?有人敢在店里闹事?”
说完抓起安全带就要下车。
“没。”
纪逍罗懒得解释,“冷,揍个人热热身。”
“……”
陈冠礼噎了下,把安全带又扣了回去,扫量他一眼。
大冷天单穿一件凹风度,您不冷谁冷。
自从纪逍罗回国,陈冠礼越发看不懂他。
陈冠礼打小就讨厌他家里那位同父异母的哥,由是秉承着“亲哥的死对头才是我真正的亲哥”的理念,有事没事就爱上蹿下跳地跟着实力甩他亲哥百八十条街的纪逍罗,十年如一日地热脸追着他的冷屁股贴。
愈挫愈勇,坚持不懈。
然,见效甚微。
后来纪逍罗销声匿迹,风头和王座全让给了万年老二的他哥,年仅十七的陈冠礼大半年一蹶不振,大有哭淹北城的架势,哭完闹辍学闹离家出走要去找他异父异母的亲哥。
自然没找成,被揍一顿老实了。
陈冠礼就转变策略,在试图败光他哥财产的道路上眼巴巴盼他亲哥归。
然,盼了几年未果。
谁也没想到前阵子,纪逍罗突然大张旗鼓亮相回国,此前一点风声也没。
回国后第一个联系和亲近的居然是他,这点让陈冠礼万般受宠若惊。
但更惊的是。
也不知道纪逍罗当年出事后被送出纪家之后的这五六年间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才能致使他如今从里到外跟换了个人似的。
以为他亲哥蛰伏多年王者归来后,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霸气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纪家那后来者居上的父子抢走的家权是最主要的,然后就是他哥抢走的商界新一代传奇的威名……
然,说纪逍罗在国外被人夺舍了他都信。
这大张旗鼓地回来了后,就开始大摇大摆地吃喝玩乐。
为人处事荒唐、疯癫、令人摸不着头脑。
陈冠礼设想的通通没有发生。
他亲哥漫天飞的花闻轶瓜把文娱榜尽收囊中,倒是把他好不容易打响的败家之主、浪子之首的名头一镰刀给割走了。
这波竟是冲他来的。
哥の改变。
堪比正负两极,黑白两端。
不过陈冠礼这人就是崇尚极端之徒。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对自己的定位都十分明确——他亲哥一成不变的舔弟。
比起纪逍罗回国后干的事儿,冷了抓个人打打拳热热身还真算平平无奇了。
陈冠礼不理解但尊重:“行行行,您老暖和了就行,没暖和待会儿到金梯接着揍。”
“嗯。”
纪逍罗调远座椅,舒腿一窝,又说:“废话少点儿,车开快点儿。”
陈冠礼:“……”
陈冠礼一踩油门飙出去。
车能开快点,但他觉得他的每句话都不是废话,所以一句也没少。
“我听胖大海说,你跟外卖妹妹索赔五十万啊?”
胖大海本名江海,就是那家新开业俱乐部的老板,跟陈冠礼死党的交情,也是托他才请动的纪逍罗。
纪逍罗跟他们年龄不一个阶段,身份地位也是。
虽然不是曾经的大佬了,但是这哥凭实力成为了另一种大佬,还是跟他们这群享乐主义者的少爷们有更多共同话题、让他们更膜拜的大佬。
陈冠礼为了在兄弟面前充面子,要死要活无所不用其极地将他哥搬去。
而他自己没帮着热多久的场子,就被女友一通闹分手的电话叫走了。
说白了纪逍罗受伤他也有一份护驾不严的责任,但向来无脑站他哥的陈冠礼在这件事上没有一分对他哥被误伤的关心和歉意。
话里话外不离那位外卖妹妹:“哥,你知道人家什么情况吗就狮子大开口?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纪逍罗嗤了声,抬眉。
“哦?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她是你未婚妻的养妹妹!论起来,人得叫你一声姐夫呢!”
“……”
“这妹妹出身不好,半路被接到豪门,孤苦伶仃的,本来就不受圈里那群排外的大小姐们待见,成年后更是自食其力不仰靠收养她的沈家生活,边上学边干着十根手指都数不完的兼职……”
“妹妹够步履维艰了,你可好,张口讹人五十万!你还要不要人活了!”
陈冠礼一通叭叭,以为旁边人一声不吭的安静是在忏悔自己乱讹小女孩的行径。
结果等半天等来一个字:“谁?”
“?”陈冠礼:“谁谁?”
纪逍罗说:“未婚妻。”
陈冠礼:“……”
“沈、若、听。”
“哦。”
这个“哦”听起来不像记起来了,像还有半句话没说——“不认识。”
“……”
陈冠礼也是五体投地的服。
车行至十字路口,等红灯的余暇。
纪逍罗降了点窗,曲臂搭上车沿,垂着眸不知瞥的哪儿。
忽然问:“你很了解她?”
“谁?滕染啊?”
“害。”心想和亲哥也没隐瞒的必要,陈冠礼说:“我这不是动过追人的心思,就多做了亿点功课吗。”
滕染本人是个在豪门潜水的小透明,但顶着那张脸,再怎么透明也隐不了身。
陈冠礼纵然谈情无数,在一次宴会上就远观了滕染一面,惊艳至心,自此参透了——
“一眼万年,脸即真爱。”
此处应有掌声。
副驾的人又安静了。
纪逍罗思绪飘远,脑海里浮现女孩儿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面容。
真实的,生动的,他想念的。
瞳仁黑而明亮,透澈见底的水镜一样,盛着他的缩影,可看向他的目光中,只有尴尬窘然,以及陌生。
“不一定。”
就在陈冠礼都以为他对滕染心动过的这茬儿就这么在安静中过了的时候,又听纪逍罗莫名冒出了句。
“什么不一定?”
一眼万年不一定?还是脸即真爱不一定?
纪逍罗说:
“她以后叫我什么,还不一定。”
“……”
陈冠礼纳了会儿闷。
很快又嬉皮笑脸道:“也是,说不定以后跟着我喊你哥。”
纪逍罗不予置评,只笑一声。
“绿灯了。过去停一下。”
陈冠礼:“?”
纪逍罗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来开。”
“没多远啊,马上就到了。”
见他还挺坚持,陈冠礼没多问,遵旨地把车靠边停下,换到副驾。
他发誓,这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没有之一。
片刻后,眼见车子离金梯越来越远,驶出主干道,上了外环高架,越来越快,陈冠礼出于对自己生命安全的负责必须得问问了。
可没有预警地。
低盘蓄势的跑车闷重一吼,下一步骤然爆发速度,如箭离弦似的冲出去。
硬顶被开成了敞篷。
陈冠礼被惯性砸在座背上,脸盘子要被风刀子刮裂,“?”
“哥……?哥?!”
他的飙,和纪逍罗的飙。
不是一个等级的飙。
区别就在于,他哥不太惜命,他惜。
跑车只见飞翼残影,性能在纪逍罗的操向下肆意到极致,如同一只具有灵气的骑兽畅快撒欢,在空坦的高架桥上驰骋。
快到腾空失重,两边只有两条拉长不断的路灯线,亮度起不到什么作用。看不清前方是没被照亮的路,还是万丈幽远的夜。
那感觉……心脏受刑,跟升天别无两样。
“我滴锅!斯到普!!斯到普!!!”
回应他的,是纪逍罗泰然不动的侧脸,响彻云霄的轰鸣声,还有仪表盘上顺时针一加到底的码数。
陈冠礼到下车吐的时候也没想明白,他到底哪一句话招惹到这尊神了。
还想再替滕染求求情来着。
然,他哥飙得他嗓子喊废了,腿软得直打出溜。
从俱乐部出来迎接的江海驮着人一脸懵:“陈二货这咋的了啊逍哥?”
一帮人站富丽堂皇的“大殿”门口望眼欲穿地等了半天。
这会儿花红柳绿、叽叽喳喳、前呼后拥地聚向主角。
“你们围这儿,”又吵又挤,纪逍罗嫌得慌,不耐:“等我升堂还是等我点卯呢?”
“……”
众二代弟叽叽喳喳散了。
纪逍罗食指套着车钥匙圈转着玩,朝里走着头也没回。
像是才想起后头还有人等他回话,云淡风轻的:
“他中邪了。”
“我带他兜了兜风,顺便,给他醒醒脑。”
“……”
有损友扒开陈冠礼眼皮子问:“二货,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分不清大小王的蠢事儿了?”
“……”
二货无应答。
江海也毫不怀疑这二货又犯二了,对着陈冠礼的脸哐哐就是两巴掌,“清醒了吗二货?”
陈冠礼:“……”
先不论清不清醒的。
他有点人事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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