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切断

时渠成功在楼道里找到了自己的捧花。

她抱着它往回走。

经过一处狭窄的走廊时,被前面的人挡住了去路。

她正在想送花的时候要说些什么。

肯定要先夸一夸她,

然后呢,说点磐城的事吧,

最后祝她毕业快乐,

期待她的下一部作品,

也期待……下一次见面。

她想着这些,并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是谁,抬手说:

“不好意思,请让我过一下。”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怎样的兴奋和期待,

然而它们都终止在一声称呼里:

“时渠。”

“啊?”

时渠这才仔细去辨认面前的人脸,

是亲友团上出现过的,何夕的经纪人余鲸。

时渠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认出自己,但她下意识把花藏在了身后。

“我们聊聊?”

一股巨大的不安从心底升腾起来,

拽住了时渠的五脏六腑,使她微微张口,来调整发抖的气息。

“好。”

害怕吗?

其实也谈不上,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并不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慈眉善目。

她们找了一间空休息室。

时渠先弯腰鞠躬:

“鲸姐好。”

对方似乎轻笑了一声:

“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毕竟,你应该赶时间。”

她算哪门子赶时间。

既然要斩她,那就快刀吧。

时渠主动递上刀柄:

“我是不是给何夕姐姐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我能知道具体是什么吗?”

余鲸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但能摊开说是最好。

随着节目的热播,何夕近来的讨论度大增,

除了所谓的“黑料”外,另有一大批人在深挖她的感情经历,企图探知她的性向。

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她了。

等着放大她与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抹黑或是评判。

而她居然在这种时候独身一人去了C大。

前一段话时渠都能赞同,但听到这里,她睁大了眼睛:

“独身……一人?”

鲸姐叹气:

“是啊,她那个周末原本是要回家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中途拐去了C大,而且周一一早她还有通告呢。”

“时渠,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知道为什么吗?

她不敢知道。

余鲸留了些时间给她消化,然后便继续说:

“还好我们团队压下了一些照片,不然这件事又要被人拿去做文章。”

“时渠,我知道你是因为一个角色喜欢的何夕,但你要知道,作为粉丝,和真人离得太近不是一件好事。”

“你觉得何夕姐姐对你好是不是?但她对所有粉丝都好的,她对你做的事换作是任何一位其他的粉丝在这里,她都会做。”

“我给你讲个事吧?何夕刚刚签公司没多久的时候,粉丝去剧组探班,她给人包酒店和来回路费,还要顾人家的吃喝……”

“她太珍惜这些爱了,也许你知道,她的家庭,其实没有多重视她。”

“时渠,你也许自称她的粉丝,也许自认已经是她的朋友,不管你以什么样的心态去维系这段关系,何夕回馈你所用的精力已经超越了我所能承受的。”

“星海不是什么大公司,这次的热度我们已经很努力在承接,有很多事让我们焦头烂额,嗯……包括之前医院的事,还有,A市。”

时渠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

应该是刚刚在舞台那边站得太久了。

余鲸见她这副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她说:

“妹妹,你有时清那么优秀的姑姑,自己的学历层次又是数一数二的,何夕能吸引到你这样的粉丝是她的荣幸,你何必耽于娱乐圈造出的这点幻梦?你有自己更广阔的天空。”

“也许,等你再长大一点,再成熟一点,就会发现你对她看似狂热的追求其实根本毫无根系,你们太年轻了,太容易被营销和庞大的信息流带着走。”

鲸姐的这番话已经说得太多。

很多东西她其实不必点明。

她可以直接扔给时渠一句话,让她从此别再来见何夕,离她远一点不然公司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但她偏偏这样循循善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时渠知道大概率是因为时清。

她才有这样被“温柔教育”的资格。

但教育的最终点还是要落到实处,不能光讲空话,总要得到点反馈。

余鲸:“你们有多少种联系方式?”

时渠慢慢抽出手机:“我能不能说最后一句话?您可以看着我发。”

-

时渠抱着花回到了舞台旁边。

告别仪式已经开始了。

大屏上开始出现艺人们的名字和简介。

她们从甲板上走下来,两侧是她们的亲友。

这是场不算正式的走秀,

走秀的人三五成群。

她们走到台边,发表告别感言。

天空中又飘起彩纸。

时渠拾起沾在自己衬衫上的彩屑。

——这是祝福,大家都会如愿的。

姐姐们都如愿了吗?

她们的这趟旅程有了完满的结局吗?

时渠看着台上一张张耀眼的笑脸,她终于不再是从网线那端听到她们的消息。

在这个夏天的尾巴里,希望所有的花都肆意绽放。

年复一年。

时渠抱着花离开时,最后看了一眼何夕。

她今夜真的很美。

深蓝色的礼服裙,长发盘起,妆容明艳大气,珍珠耳饰散发着柔光。

比她之前想象的还要美一万倍。

时渠见过多少种何夕的装扮呢?

她似乎已经数不清。

A市夜晚的黑,初舞台的花,出发采风那天的刺绣……一直到今晚的深蓝。

下一次会是什么?

下一次,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会在机场见。

-

时渠给时清发过消息就出了大楼。

这个她工作了近两个月、阔别近一个月,此刻再次重逢的大楼。

舞台上那群闪闪发光的人马上也会从里面跑出来了。

时渠没有打车,也没有往地铁站走,她沿着这条路,看路边的应援。

姐姐们跑出来的时候,这些旗帜和鲜花会迎接她们。

她们从一场盛宴跑进另一场盛宴。

从一种镜头跑进另一种镜头。

真是一场浪漫的双向奔赴。

时渠走在这条路上,

她不是和她们一样在夏夜奔赴爱的人,

S市的夏风一年又一年吹起,追赶海浪的人不会永远是今年这群。

而她是被困在录制棚里的地缚灵,无数遍重复生前的场景。

时渠把捧花放在了何夕的应援区。

这里有一整片手捧花。

她有在贺卡上署名吗?

好像也不重要了。

时渠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身上出了些汗,粘腻又燥热。

S市的天气怎么到十月还是这样让人烦闷。

她走进一家奶茶店,点了杯伯牙绝弦。

哼,断绝联系就断绝联系。

其实也就认识了这几个月而已,

大不了她再花几个月去喜欢上一个其他的人。

奶茶上来了,她喝了一口。

明明最爱喝甜的,但这杯甜得糊眼睛。

时清的电话进来了,时渠清了清嗓子:

“姑姑。”

“你在哪里?”

“我…我在…我不知道这条街的名字。”

“定位发我,我去接你。”

时渠慌了,她不是很想在时清车上看到任何刚刚出现在舞台上的人。

“不不不,姑姑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你知道我的地址吗?”

“啊?”

“你不会还打算打车去酒店吧?”

“那姑姑你……喝不喝奶茶?”

……

时渠给她发了定位。

没一会儿时清的车就开到了店门口。

时渠坐进去,长舒一口气——没有其他人。

与此同时,时清见她一个人,看起来眼睛还红红的,不免放柔了语气:

“怎么提前走了呢?”

“里面太热了,又累,就出来透透气。”

这倒是实话。

时清发动车子:

“我怕你走丢了,下次离开之前,去哪里要和我说一声。”

“好。”

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就此为止,时清问她接下来的安排:

“你一个人来的S市吗?明天回学校?”

“嗯,要回去上课还有工作。”

“那我们现在去酒店收拾东西吧,去我那里住一晚。”

姑姑也许是怕她又一个人出来乱逛吧。

她这次来S市没有同伴,没人能看着她。

时渠点头,正好有些工作上的事她也想要找姑姑帮忙。

-

何夕到后台才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有一条新消息:

——时渠:姐姐毕业快乐呀!现场看了舞台,每一个我都好喜欢!每位姐姐都好棒!比在屏幕上看震撼多了!但是好可惜我要回去工作了,不能等到你下台,期待姐姐的下一部作品啦!不过我想我应该还是最爱温姐姐嘿嘿。

(再见.jpg)

明明是文字,何夕却好像听到她的声音。

她笑着回复,可——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

红色感叹号一下刺得何夕有些手足无措。

她做错什么了吗?

怎么会这么突然。

何夕恍然发觉了什么,她点进“首席领哭员”和“拥抱月亮”的主页。

无法发出评论和私信。

再去看微博——“用户不存在”

何夕将手放在通讯录上,按下去之前被人拍了拍肩膀。

“那边集合拍照了。”

何夕抬头看着她,没有动。

余鲸挑眉:“你看着我干什么?”

何夕:“你颁奖那段时间离开去哪了?”

“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何夕:“是我的事还是你的事?”

余鲸必须承认,何夕有时候敏锐得可怕。

可惜,她才是掌控局面的人: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何夕微微抬头做了个深呼吸:

“你一定要这么强硬吗?”

“我强硬?”

余鲸哼笑一声,

“我哄她像哄祖宗一样你说我强硬?我要不做这些你能走到今天吗?

何夕,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样的处境。”

何夕突然觉得自己欠的债怎么这样多。

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代价的呢?

可她真的已经还累了。

余鲸扯了一张纸,蹲下身,拨开何夕额前垂落的头发,按在她闭起的眼睛上:

“你这么在意她,人家在意的是你吗?人家小姑娘心心念念的是那个白月光角色,把你当替身而已。”

何夕睁开眼睛,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喃喃到:

“那也是我演的。”

“我能演好。”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她真正心甘情愿去还的,大概就是这个了吧。

她用温珏引诱出来的爱,她用自己去还。

“你什么意思?”

余鲸站起来,鞋跟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的手指掐上何夕的下颚,逼迫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女明星,谁允许你为一个粉丝的爱低头了,你有想过其他支持你、喜欢你的人吗?!”

她狠狠甩开手,也不管被掐的人会不会扭到脖子:

“我看你是太缺爱了!这样幼稚又扭曲的爱你都能陷进去。”

“能干干,不能干你趁早另谋出路。”

余鲸走了,

何夕坐在桌子前补妆。

她缺爱吗?

其实她的童年称得上是无忧无虑。

她有母亲、父亲、兄长,所有人都说她被宠得像个公主一样。

可世人如何定义公主?

王朝强盛时的点缀,衰败时的祸水。

拥有了多少宠爱,就要承担多少责任。

母亲被裁员那一年,每天都出去打零工或者摆摊来弥补收入的落差,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都落在何夕身上。

父亲仿佛掌握住整个家庭的生杀大权,变得专横暴力。

他的表皮脱落,露出内里腐臭的烂肉来。

他开始以前十几年的付出来向幼小的女儿索取。

看,这就是被爱的代价。

她明白自己接收到的爱一贯是参杂着对回报的渴望的,

于是她习惯在接收到爱后,及时地还点什么回去。

好像这样就不会发生纠葛。

她喜欢两清的状态,这让她感到自由。

但总有例外发生的。

她这样的人,偏偏要遇上时渠。

她的爱真挚、纯粹,热情却并没有灼烧感,她的私心永远让步给尊重和理解。

这样的爱吸引着何夕,却也让她感到危险——得到这场爱的代价是什么?

她隐隐害怕自己会给不起。

但她还是进行了回应。

在发现这场爱里竟然参杂着**时,她曾做过短暂的逃离。

可是没用。

再后来,不管她怎么自欺欺人、如何垂死挣扎,感情的漩涡就是越来越深。

她能感受到自己在下陷,

而时渠在挣扎着想脱身。

她也不是非要求一个结果,她知道那太难了。

她只是想保持联系,想偶尔能见见她,听到她的声音。

只是这样,都不行吗?

她甚至不奢求她继续喜欢自己,也不在意她是不是拿自己当角色替身。

这样,也不行吗?

不过,谁叫她一开始要忍不住去回应呢?

现在的局面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眼影刷铺扫在眼角,一圈圈遮住斑驳的眼泪。

何夕终究是站起身,

理了理裙摆,朝大厅走去。

哦,我的两个小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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