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立意

“小时总今天没来吗?她又请假了?”

林惜青端着杯热巧在何夕旁边坐下,将捂热的手搓了搓,

“今天天气好冷,小女孩儿是容易起不来哦。”

何夕翻了一页剧本:“她去开会了。”

林惜青的声音沉下去了:“什么会?”

何夕:“宣传策划。”

马上要开机了,搞植入的品牌商要埋营销点,制片组和宣传组在开会商讨细节。

时渠一早发消息给她,说今天不能一起吃早餐了。

——她们这些天一直在一起吃早餐。

何夕的视线扫过林惜青桌上的热巧和三明治,猜想一个小时前就赶去会议室的人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再次开口,她的语气里带了一点今晨的冷风:

“你口中的小女孩,每天早到迟退,因为天气冷起得晚的另有其人。”

其人林惜青慢悠悠地吃自己的面包,没好气地回她:

“我就说你那天是骗我。”

何夕跟时渠要是私下没联系,她以后每天早起二十分钟。

-

时渠和岁芊走进活动室的时候正好是休息时间。

杂乱的交谈声因为她们的到来戛然而止。

平日里亲切可爱的两位制片人,难得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岁芊皱着眉头和鼻子,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气得不轻。

时渠倒是没什么表情。

她的黑蓝色西装和半扎发一丝不苟,金丝眼镜也稳稳地架在鼻梁上。

一时没有人上前去跟她搭话。

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她们过来带走了编剧和总导演。

应该是关于广告植入的讨论进行得不太顺利,方案有调整,导演组要做配合。

她们离开后,服装组的妹妹小声跟旁边人讨论:

“肯定又是要加塞什么人或者剧情,好做商品的广告营销。”

“看咱们有讨论度了呗,看咱们老板年轻资历浅好欺负呗。”

这一小块的窃窃私语逐渐演变为整个屋子的议论纷纷。

林惜青撑着下巴听,觉得有些人骂得太过:

“那毕竟是广告商,不就是拿钱办事吗?办不了就拒资呗,小时总也不是没拒过,盛青总有石添在背后撑着的,项目不至于开不起来。”

“但广告商不只是出钱,它们还有帮助传播的功能,盛青如果一直只靠石添,不会有现在的影响力。”

何夕把剧本合上,露出封面,《争渡,争渡》的剧名下,是剧情梗概和作品立意,

“如果一个与立意相违背的广告试图用金钱买一个展示位,作为创作者,我会感到被冒犯。”

林惜青很少去思考这些。

在她眼里,项目能顺利开拍、顺利播出就好。

她不在意作品里被塞了什么东西,反正大家都这么干,最后火了就行。

偶像剧能有什么高级的立意吗?

就算有,大概率也跟她无关。

也许换赛道的时候,思想也得换一换。

林惜青看着满屋子愤怒又担忧的人,突然意识到一部作品,原来是需要这么多方位去守护的东西。

-

何夕再次见到时渠,是在三天后了。

晚上九点多,时渠拖着行李箱敲开了何夕的房门。

她身上还穿着西服,头发有些乱,散在脸颊边上,挡不住憔悴的神色。

房门关上,时渠站在玄关处,抬眼看她:

“何夕姐姐,能不能抱抱我?”

何夕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她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摸她乱糟糟的后脑勺:

“回来了,事情都解决了吗?”

时渠的脑袋歪在她肩膀上点头:

“解决了,吵了好几架才解决的,其实它们内部也没有统一意见,只是没争过最终递方案的人。”

一个卖厨具广告商,想要在剧里加上这么一段:

工作一天的妻子回到家,不用脱下光鲜亮丽的职业装、系上围裙,就可以直接使用,然后“轻松”地做完一顿饭,喊丈夫和儿子来吃。

《争渡,争渡》里刻画了很多职业女性,它们觉得这该是她们回家的“温馨”日常。

也许世界上是有这样的家庭存在,但镜头掌握在她们手里。

她们要为一切画面所承担的潜移默化的教化功能负责。

“你很棒。”

何夕圈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拥抱。

“是女孩们很棒,是我们一起争赢的。”

希望各行各业,每个岗位上都有女人。

时渠将额头抵在何夕颈侧,鼻尖都是她的香气。

不是香水,应该是沐浴露。

好像是水果味的。

时渠咽了咽口水:

“明天早上一起吃饭吧姐姐。”

“嗯。”

-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时渠继续践行岁芊给她的那份指导书。

不再被动逃避,而是试着主动邀请。

吃饭、散步、讨论剧本,偶尔牵手和拥抱。

她们的关系似乎比七年前最好的时候还要更亲近。

剧本围读的一个月很快过去,《争渡,争渡》正式迎来了开机的日子。

陈集优和齐玥重新出现在何夕身边。

何夕的经纪团队之于时渠,就像保安之于小偷,鲨鱼之于海豚,老鹰之于小鸡。

躲她们是本能。

作为制片人,见她们却是职责。

时渠原本以为自己见着齐玥会发怵,但当她们在开机仪式现场握手的时候,时渠透过墨镜,看到齐玥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

她试着开口:“齐玥姐,好久不见。”

齐玥眼神闪烁:“好久不见。”

然后松开手,转向下一位。

怎么感觉对方比她还怕见面?

想逃跑的应该是被防了七年的她才对啊。

如果只是单方面的害怕,时渠会想办法去克服,

可这种出乎她意料的、双方的害怕,反而让她踌躇。

到底什么原因?齐玥为什么要躲她?

于是很神奇的,时渠开始减少主动的次数。

她甚至在齐玥面前喊何夕“陆园”。

她总忍不住去遮掩。

她总忍不住把对何夕的喜欢套上一件外衣,使它变得温和得体,有正当的来由且没有攻击性。

在片场的时候何夕会应她,可某一天开始,在酒店的时候,她不应了。

“你很喜欢陆园吗?”何夕问她。

时渠想,当然喜欢啊,你演的我都喜欢。

她点头:“喜欢,我觉得她和你有些像,除了你,没有人再能演得这么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肯定。”

何夕转身走了,连再见都没有说。

她的语气这样客气疏离,时渠立即明白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什么。

可是她错在哪里?

她难道要回答“不喜欢”吗?

那是大家一起熬了很多个夜一起雕琢出来的人物啊。

这是她们一起付出很多努力才守护住的作品。

她没法不喜欢。

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时渠还是带着一瓶牛奶去给何夕道歉。

齐玥在她旁边站着,不容忽视,

所以时渠先给齐玥递了一瓶水,齐玥拿着水便挪开了。

她才弯腰递上牛奶:

“何夕姐姐对不起。”

何夕:“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

不该什么?

“我不该不喊你一起吃早餐。”

何夕接过那瓶牛奶,对她笑了笑:

“嗯,没关系。”

时渠觉得很苦恼。

这歉绝对没道到点子上。

她开始做点别的什么去弥补。

比如给下场的何夕批上外套,给她准备舒服的靠垫和座椅……

陈集优的活被她抢了,乐得清闲在旁边刷手机。

何夕喊她:“集优,帮我拿一下毯子过来。”

陈集优:“小时总肯定给你带了,我去找她拿。”

何夕拉住她:“你都喊她小时总了,你好意思一直让人给你干活吗?”

陈集优瘪着嘴告状:“那她乐意嘛,你看组里有些人一开始都瞧不起你,现在连背后蛐蛐你都要羡慕得说一声‘不愧是时总亲选的女主角’,这样不好吗?”

何夕无奈地叹气:“不要利用人家的好心,她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你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快去。”

陈集优拍拍腿站起来:“好的!”

回去车上拿毯子的时候,陈集优碰见时渠。

时渠:“集优你干什么去?”

陈集优:“夕姐要毯子。”

时渠跟上她:“我帮你。”

陈集优拍拍她的肩膀:“小时总,你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夕姐的事就交给我吧,我是专业的!”

时渠于是不再抢她的工作。

明明都是很小的事,可是堆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就成了隔阂。

时渠坐在导演旁边,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

前期集中拍摄的是城市里的戏份,这一幕,是陆园在工作上遇到困难,

领导的压力、同事的不理解还有奇葩的客户需求……

她烦闷得要命。

人在委屈的时候总习惯把曾经受到的委屈都翻出来,给情绪一起清算。

镜头里,陆园默默承受着身心的煎熬。

镜头外,时渠的眼泪先她一步流了出来。

导演喊“咔”,偏头就看到她在擦眼睛,笑得更满意了:

“心疼了哦,小园这个时期真的惹人心疼。”

时渠点头:“刚刚开始,好不容易啊。”

她擦好了脸,站起来想去看看何夕,却见她和同事们聊起了天。

出戏好快哦,

刚刚委屈得不行现在笑得这么开心。

时渠往回走,收到手机消息。

——是白云哟:喝酒来不来?

——是白云哟:秦老师和雅晴姐都来。

云悠是说过要找她喝酒的。

正好有点烦心事,

那就去吧。

-

白云悠选的地方是家私密性很强的酒馆,没有堂客,全是包间。

时渠这些年算是见多识广了,桌上的酒她还是认不全。

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怎么觉得像是来上刑?”

白云悠把她按在座位上:

“哎呀就是玩玩的嘛,你说这么恐怖。”

秦沛菡微笑着给她递杯子:

“喝不了就不喝了,我们可以随时喊停。”

唐雅晴安抚性地过来拍拍她的肩:

“我们当然不是光喝酒呀,游戏玩起来你就不害怕了。”

时渠坐在中间心里发慌:

“更强烈了,你们一说,我心脏跳得更强烈了。”

唐雅晴:“那就是激动了、兴奋了嘛,来,第一个游戏,逛三园。”

白云悠开始拍掌:“娱乐圈恋爱艺人园,园里都有谁?”

她们有四个人,很快把熟知的公开过的艺人都数完了。

时渠比较少记这种八卦,被罚的次数最多。

到后面每次她都想,这下是真的没有了吧?

结果其他人总能说出来。

像这样:

唐雅晴:“有萧悦,贺子衿。”

时渠:“??是我认识的那两位吗?”

唐雅晴:“对的。”

白云悠想起来:“哎呀你提前走了嘛,乘风夜大家有聚会的,你没在现场不知道。”

那时候就确定关系了?

那岂不是谈了七年?!

往事浮现,时渠泪流满面:“浮光跃金是真的!!”

白云悠:“对哦,你嗑的cp是真的!你当初还嗑什么来着?对了,晚自习!你现在还嗑吗?”

三个人都看着她。

时渠缩了缩脖子:“这是什么陷阱吗?如果我没看错,她们应该只是朋友关系。”

秦沛菡:“对喽,磐城小分队的六个队员都是好朋友关系。”

白云悠开始做鬼脸:“是是是,我不是你们好朋友。”

唐雅晴开始控场:“今天在座都是好朋友,来,干杯!”

“干杯——”

“那第二个游戏吧,叫我有你没有。”

白云悠:“我有八个温泉酒店。”

三个人折手指并喝酒。

唐雅晴:“我有上百个唱跳舞台。”

秦沛菡:“我去过四十多个国家和地区。”

连折三次的时渠:“我……我曾经负债千万。”

唐雅晴:“妹妹你别整这伤感的啊。”

时渠:“我只有在贫穷这方面能比得过你们。”

白云悠:“那我去过海岛度假。”

三个人都没折手指。

“我去过梦幻岛。”

异口同声。

“就在我们录节目那年的冬天。”

又是异口同声。

时渠:“……12月25日。”

唐雅晴&秦沛菡:“yep!”

白云悠:“这岛不是挺小的,你们碰到没?”

时渠看看她们,偏头想想,笃定摇头:“没有,我是去拍摄的,忙得很,都来不及看路过的人。”

唐雅晴:“我们是用的节目组那张奖励券,就是纯旅游。”

秦沛菡:“就是小夕抽到的那张,梦幻岛三日游,包机酒。”

时渠的呼吸都提起来了:

“那……你们有见到我吗?”

除了酒精……还有没有更好的推动剧情的方式……

别管我……我是个用酒精写作的贫瘠的人……

上头……

还有什么会使人上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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