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希利今天能够成功逃课,归功于全家上下的忽视。
怀特家族非常注意效仿宫廷的生活方式,一到春暖花开的日子,就住到莫宏克山庄的古堡去。可白谟玺全身心沉浸在曼哈顿的罗曼蒂克里,全然背弃了他们神圣的迁徙路线。
甚至爸爸也把蓝珀当香饽饽,把祖产交给他打理。蓝珀成为代理人上头版的那天,州报清早就被抢空。
蓝珀仿佛把世界上所有关心他的人都撬走了。
那天,白希利就躲在窗帘后面,偷听得一清二楚。他瞧见项廷掏出的手帕,跳大神风格的刺绣,蓝珀办公室的橱柜里多的是。
白谟玺不但包容这些委琐怪异的小脾气,甚至一看别人手里攥着它就不爽了。
白希利娇生惯养,又自视很高,可他也像所有人一样生来具有追求幸福的本能。而现在,只因他弄脏了手帕,甚至没有表现出故意的样子,项廷就顶着一张让自己一见倾心的脸,锁着一双剑眉,额头上几根青筋,在一片沉默中鼓涨,到了要动手的边缘。
白希利的声音既洪亮,又有劲:“干嘛盯着我?再来一份薯条!”
项廷面无表情,逼近一步:“还给我。”
怀着一腔报仇雪恨的思想,白希利不仅不还,还把手帕往地下狠狠一掷,脚踩上去反复摩擦:“地也脏了,帮你擦擦!”
项廷去捡,可手帕被白希利紧紧踩住。
“脚抬起来。”
“凭什么啊!”
“那你起来。”
下一秒白希利双脚离地,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抓着脖领子提到半空,对方还是单手拎的!想要哇哇大叫,可是声音被困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透不过气真要窒息了!
项廷把被践踏成了一块破布的手帕捡回来,小心翼翼地拍掉脏东西,仿佛在为它抚平被蹂躏的痕迹。
白希利被拎起来时像一个毫无重量的气球,被扔下时如同一片干瘪的秋叶。白希利倒在地上直接被吓出嗝来了。眼见着,项廷奔去后厨洗手帕了,这才意识到他压根没认出自己来。那天窗台外的遥相顾,终究是错付了。
同事们三三两两地来上班了,麦当劳里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大家目睹了刚才那一幕,只以为是好心客人帮忙擦地,惨遭员工暴力。大家义愤的声音如阵阵热风,打在仍然瘫坐在地的白希利空洞的脑门上。
项廷晾上手帕,听到店长在外面叫他,应该是白希利投诉了。再追悔都已经迟了,刚刚真不该那么冲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读了三遍,保尔被人欺负,气得满脸发紫,也本想狠狠地给对方一个耳光,但是怕头一天上工就给开除了,才没有爆发。怎么自己就没忍下来呢?
项廷一心一意地盯着手帕,觉得它是始作俑者。一见到它,某种汹涌磅礴的情感就钻进了自己体内,有时使他柔软,像春水潺潺流过,冲刷他的心灵河床;而有时,轰地一声,他简直不知道它是从哪个深渊里爬上来的,一路从鞋底,爬上脚跟,顺着脊椎越爬越高,最后控制了他的声带,发出的叫喊声足以震碎高盛大厦四十层所有的玻璃。一切都碎了后,他往往会生出时空倒流、空间错位的幻觉。
这事简直太超自然了,项廷想。他一定要找到它的主人,哪怕花上大代价。
店长进来找他,知道人是伯尼引荐来的,从来没有刁难过他。况且白希利又没有在店面闹起来,扬言要跟麦当劳全球总裁当面告状之后,便小公鸡似得挎起小书包走了。
店长拍拍他的肩:“看你这两天有点儿不在状态,是不是太劳累了?今天你就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希望看到满电池的你!”
另一头。白希利气到模糊,过马路时完全忽略了红绿灯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正如初见那天的箭矢一般从侧面冲过来,在时间停滞的那一刻,项廷猛地将白希利往后一拽,紧接着用身体护住他,两人一同滚落到路边的安全区。耳边是急速驶过的汽车,风声几乎要把他们卷入其中。
“你没事吧?”项廷把他拉起来。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希利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幕,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我踩了他的手帕但是他追上来用命救我,我可比蓝珀在他心里的分量重多了!白希利的愤怒如同被冰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庆幸和催人泪下的幸福。患难见真情,他一下子就不计前嫌了。
“我…我没事,多亏了你!你、你不用上班了么?”白希利还在打着嗝,嗝颇有几分娇憨,对这突如其来的守护者又惊又喜,“不上班就算了,怎么还尾随我呀?呀,真是的……”
项廷有点懵了,心想这怎么回答啊。肯定不能说:我有超能力,哪里有危险我哪里出现。我往地铁站走,脑子里突然报警,看背影认不出是你,但就是一只流浪猫快被撞飞了我也得扑上来救啊。
项廷为保住工作:“我来跟你说句对不起,我承认我也有一点防卫过当。”
听了这话,白希利便很是了然。据他观察,白谟玺也经常玩这一招,当时装作漫不经心,等到事后再去追怀弥补。
项廷双手合十:“请你别投诉我好吗?这工作对我真的特别重要。我可以赔钱给你,咱们把这事儿私下解决了。”
“钱、嗝?我看着居然像个缺钱、要钱的吗?”白希利最看不惯家里爱财如命的人,他认为自己虽然不得不命中注定生活在庸人堆里,却从不屑去注意他们做什么事。
接着,白希利灵机一动:“不投诉你?倒是可以考虑喔!条件嘛…你家里有没有人?”
他逃学出来,不出意外的话,家里已经乱作一团,大批人马正在四处搜捕了。他想去项廷家里避避风头,或者随便一个什么密不透风的地方好好藏上几天,急死哥哥,急死爸爸,急得全家老小寻死觅活!
项廷把人领到了地下室入口,白希利以为这是带他去参观自家的酒窖。得知这便是项廷每晚睡觉的地方,白希利大惊失色:“你就让我住这儿?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你不是马修吗?”项廷反问。
马修是白希利随口报出的一个化名,项廷又问中文名,白希利脑容量不够编不出来,就说姓马名修。
一般来说,当过兵的人内务都不会太差。地下室不到二十平方米,可被收拾得条条块块的。
只不过,白希利洗手的时候,完全没防备地被坏掉的水龙头滋了一脸。
项廷立刻用双手把水管的漏洞捂住,接着迅速找了件衣服缠上,然后开始折腾着修最上面那节出问题的管子。
等到终于搞定了的时候,这地下室已经快变成水帘洞了。
水漫金山,白希利被这条件恶劣的窝弄得目瞪口呆。项廷给他拾缀出一片干爽的地方坐着,自己跑出去,把自行车上的鱼桶卸下来,回来一瓢一瓢地往里舀水,一趟又一趟地出门去倒水。这样来回奔忙,愚公移山着。
最后一趟结束,项廷拴上家门,转身只见肥皂盒掉在地上,白希利歪在床上,手里正捏着那颗蓝莓糖。
项廷这次直接上手抢了回来。
“怎么搞的嘛?就一颗糖也这么抠门,难道又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了?”白希利歪打正着。
项廷没回答。白希利撞撞他的肩膀:“我吃掉会怎么样?”
白希利本以为他会说什么“我不揍扁你就不是人”之类的话。但项廷侧脸严肃地拧着抹布,看都没看他一眼,无比平静地说出了:“我会杀了你。”
白希利毛骨悚然,过了好一会两股还在瑟瑟发抖。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固执地把脸看着窗外不转过来,意思要哄。
项廷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冤家情绪,反而开始自顾自地读起了英语,他现在的教材不是课文,而是英文小说。白希利听着他读了两页,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始自动纠正起项廷的发音。项廷赞叹,你说话(的发音)真好听。白希利坐在床边跺着双脚:你油嘴滑舌,你花言巧语!
为了回报他成为自己的英语搭子,项廷吹了口琴弹了吉他。刚拿出来时,白希利觉得不时髦,他喜欢电吉他电贝司电嗓子电这电那的。可听了一曲之后,白希利从五岁起跟随过的钢琴名师无数,从来没有谁能激发他的音乐细胞,今天他却觉得项廷的这一套才叫玄奥。
吹了一会儿后,项廷感觉嘴巴有点干,戛然而止。低下头时,看到白希利望着他,水溜水秀的小嘴微微嘬着。
白希利脑袋里面糊糊的一摊稀。他对同性的意识仅限于白谟玺的启蒙,还没有成长为一种固定的性向,他只是纯粹觉得这样酷毙了,非常反叛,个性解放罢了。
即便是之前和高年级的棒球队队长约会,那是个头发染成桔黄色、胸前写着“亲亲我的屁股吧”的大帅哥,白希利的心中也没有太多涟漪,反而现在很喜欢与项廷待在一起,讲话嗓音都细柔了不少。
是啊,谁的初恋不是一篇组诗呢?
两人并排坐着。就在项廷准备侧身把吉他挂回墙上的时候,白希利误以为他有什么其他企图,立马伸手做了推挡的动作,倏地站起来慌张地说:“我们出去玩吧!”
中饭也没吃,就到了大下午。去超市买完充饥的面包,出来看到街边在兜售彩票。白希利跃跃欲试,项廷跟他说彩票是骗人的,在四十九个数号中填六个,不可能填得中。白希利说,一辈子只中一次就够了。中了就是几百万,你一辈子都不要做事了。项廷马上否定说,不,我要当老板,自己当老板。白希利说他是个穷光蛋,狂泼冷水。项廷却断言,试看三年后之曼哈顿商海,竟是谁人之天下?白希利看他英姿飒爽,心跳又咚咚加速,问起来,你的志向这么大,你爸妈做什么的呢?项廷学会了低调,只说我的父母都是农民,目不识丁。却惹得白希利更加好奇。
路过一家剧院,白希利要进去看戏,可他没有见过钱,自然没有买单或者AA的意识。项廷怕他投诉,这个钱该自己出。于是买了张价高的前排座,单独给白希利,自己坐最后面。白希利惊奇,项廷便说:“我听不懂,坐前面也白坐了。”正是这份坦诚感动了白希利,拍着胸脯说:“以后你的英语包在我身上了!保证三个月让你学成出师。”
戏快开场了,项廷催他坐到前头去。白希利想他囊中羞涩,还这般为我买单,煞是心软。但实际上,项廷心里想的是,白希利毕竟是残疾人,单靠一只眼睛看不清舞台。想到从前也有战友中弹变成独眼,他不由对白希利多了几分照顾。那眼睛还用一块纱布盖着,应该是受伤没多久吧?其实已经三年了,当下的医疗技术也足以安装一只义眼,可白希利非要保持着海盗船长的造型,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全家人他的深重创伤:这只眼睛,就是因为蓝珀没的!
白希利浑身充满爱情能量,对象却不在身边,无所事事,闲得心烦。戏到中场,便离席拉着项廷走了。
可是刚出剧院门口,便见到家里的两个保镖在巡逻,白希利鼠窜。逃到一个暗巷里,白希利心里冒出来一个极好玩的去处,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白希利说:“走,去我家!”
项廷骑自行车,载着白希利来到上城区。这里每一座房子都像是悬浮在城市之上的王冠,高级Spa、宽敞的屋顶花园、专属的礼宾服务面面俱到。
西57街,68层高楼,俯瞰中央公园。
项廷送他到楼下,说:“你上去吧,我还要回去干活。”
白希利拗不过他,说教他学英语也挽留不了他,闷闷不乐地自己进电梯了。好在项廷还算绅士,半个身子探进来,问他要按几楼。
白希利并不知道,项廷在楼下徘徊,根本就没走。原来,项廷无意中看到了白希利手里那把钥匙,钥匙头上雕着个线条简单的龙头。这片区域的住户非富即贵,应该家家户户装的都是特定品牌的防盗门吧?要复制这种门的钥匙,通常得拿上身份证啊、房产证。但是,在唐人街有个老手艺人,搞这一行的灰色交易,根本不管你有没有证明。那师傅出品的钥匙上,通常就有这个龙头,一模一样。
很有可能,白希利盗配了别人家的钥匙,白希利是小贼。
项廷犹豫了一会,正义感还是驱使他,上去探个究竟。
六十六层,只有一家住。大门敞着,广寒宫似得冷气嗖嗖往外冒,看来就是这了。
项廷敲了敲门,如果白希利心里有鬼,项廷希望敲一下能把他震出来。
无人回应,项廷只能进去找他。
现代化的豪华大平层,主色调是极简的黑白,可玄关静静地放着一把白玉芦笙,墙上挂着栩栩如生的蚩尤白银半身像,客厅的中心供奉一颗硕大无比的水晶球。水晶球内似乎有着流转的光影,过往如影随形,未来触手可及。
“马修?”
项廷叫他,依旧没人回。他一间又一间地拧开路过的门。这很冒昧,可是项廷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甚至怀疑白希利要入室杀人,他必须得阻止。
然而,在这一排房间的尽头,最后一间却紧锁不开。走廊尽头一大捧深紫色不知名的花,弥漫着甘甜香气。香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荡开来,项廷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想出去,可不得不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缓一缓。
脑子里一片金星乱舞之际,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好像是房子真正的主人。
白希利不见了,现在要是被人揪出来,那么贼就是自己了,百口莫辩。根本没得洗,明天就得被遣返回国!
项廷晕得手脚不听使唤,在要被主人抓个正着的最后一秒,藏进了更衣间的柜子里。
衣柜的门缝开了那么一丁点,他看见进来的男人一脸倦容,体态给人一种**裸无防卫的感觉,愈显得腰身袅娜,轻薄风流。
后面又跟着进来一个男人,家门这才关上了。
两个男人之间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充满了骚动不安的气息。
项廷把衣柜门关得死死的。
深呼吸,深呼吸,他得冷静冷静!
好像,这是姐夫的家,姐夫回家了,带着男人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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