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怜神态自若,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之前参与过的血案里,县令仵作们说过的话。
“因为发生了血案,凶手之所以杀害死者无疑出自那么几种原因。要么为情,要么为财,要么寻仇。”
摇怜小脑瓜子一转就转到了支持自己论点的地方。
“祁叔宏由寡母抚养长大,身上能有几个钱?若是不相识的人杀害他,那就是为钱。可他没有钱,而且不相识的人杀害他,何必大费周章把他分尸成几段呢?”
摇怜用疑问句式,显得自己的论断极具说服力。
摇怜觉得自己此刻的聪明机智程度大概和戏台子上忘了唱词编着唱下去的戏子简直不相上下。
连纪牧眼神犹陷沉思中,“我还有一事觉得奇怪。”
“既然都分尸了,凶手为什么不把他抛到水里去呢?比起山上,村人要上去砍柴的山上,难道水里不是更不容易被发现吗?”
丢到水里好像的确更便捷。
凶手分尸既有泄恨的缘由,也有泄恨的成分,而且后者通常大于前者。既然都分好尸了,为什么不把它们丢到水中?
这八份村的村人都要上山砍柴用作烧火的用途,丢到山上,指不定就被人发现了。
而且,果然被发现了。
摇怜半是胡诌,半是符合情理地道:“八份村村民打渔为生,村里人对水应该不能再熟悉。抛进水里,似乎省时省力,不容易被发现,但是对渔民来讲,其实才更容易被发现吧。”
“顾姑娘说的对。”连纪牧赞同道。
连纪牧心中忽然冉冉上升一股喜滋滋的自信和愉悦。目前为止,摇怜的推断和他的看法是一致的,他和清锁城数一数二的聪明人是一样聪慧的。
不,摇怜比他更聪明些,她的观察更细致入微,她能从蛛丝马迹里窥探出事情的真相。她和传说中编织鲛绡的鲛人一样,它们巧在一双手,而摇怜妙在一颗心。
连纪牧望向摇怜的目光忽然脉脉温情,漆黑的瞳孔中泛着空濛濛的深情和欣赏一并融化的清光。
在摇怜注意之前,连纪牧就慌忙挪过了视线。
之前已经惊过她一次,再让摇怜看出他贪婪的目光,只怕摇怜对他避之不及。
他和亲弟连幕骞本质上是同一种人,永远学不会“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幕骞伤害陆桔梗,陆桔梗宁死不回头,幕骞却执意想破镜重圆。
他犹记得幕骞头发披散,眼睛里印着猩红血丝的模样,“我会好好补偿她的,我知道之前都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错了,所以,她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纪牧不知其他人看没看出来,但是他从见到幕骞那番癫狂样子便明白一个事实——幕骞疯了。
连家那些到过摇怜府上的人,想让桔梗和幕骞重修旧好,全然是出于幕骞是他们同母所出兄弟姊妹中的老幺的缘故。
而他连纪牧到摇怜府上去,却是因为他想见见跳河之后的陆桔梗。
她是变成了怎样一番模样,死也不愿和幕骞再有纠葛。他想看看陆桔梗的心意多坚定,多么不可逆转。
他也想知道在“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世俗下,她该如何自处。
他和连幕骞性情只有那么点相仿,便是凡他所喜欢的,连纪牧认为一定要变成属于他的。
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失败过,因为连纪牧不贪心,不妄求,刚好连家的资产足矣满足他所有的欲念。
八份村是个小小渔村,绕村口流过的河流中泊着近十条小船。
真将分尸后的残骸抛进河里,就如曝于天日之下那般无所遮掩。
关于抛尸河流,曾经阅读过的数百年前的记载飘至纪牧脑海中,他道:“顾姑娘,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前朝的史书。”
摇怜道:“哪一朝?”
“哪一朝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要讲的那件事。”
连纪牧缓缓地道:“某朝末年,取而代之的新朝屠杀前朝皇室,杀了以后就把他们的尸体扔到水里去。后来,皇城百姓吃条鱼,从里发现了人的指甲。”
摇怜瞬时眉头紧锁,表情如几欲作呕般涩然,“够了,够了,够反胃了。”
连纪牧几分讶然,“我讲的吓到顾姑娘了?”
他原以为摇怜见多了尸体,某些还奇形怪状的,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但是,摇怜这般几欲作呕的表情却叫他清醒地认识,摇怜她纵使见惯了尸首和遗骸,也依然心存畏惧。
他的摇怜姑娘,为人爽直坚韧,却也是个如流水般柔弱的女子。
她应该穿上绫罗绸缎,她要梳整齐的发髻簪着琳琅珠玉,她要打扮得光彩照人。她应该这样被人疼惜。
连纪牧想着,注视摇怜的目光更温情,对摇怜的喜欢更深几分。
摇怜捏捏自己耳朵,道:“倒也不是,就是听了之后两只耳朵都像被灌了冷气一样难受。”
“山上有人在砍柴。”连纪牧环视附近,瞧到了山上绿林掩盖下有人在砍柴。
八份村在连绵起伏的山脚下,山都不高,是一座座矮山。
连纪牧不敢回头,便注视着山上樵夫的举动,背对着摇怜,问:“顾姑娘,他为何人把柴打?你和谁人在一起?”
“他为妻为子把柴打,”摇怜笑道,“我和你连纪牧在一起。”
摇怜说,她和他在一起。
连纪牧心里应了声好的,脸上涌漾着一丝丝笑意,那种在冬日积雪中温暖明媚的笑意。
连纪牧不愿敛去笑,遂挺直背复又走起路,刻意地正视着前方。
摇怜比他矮那么些,无意偷瞄几眼也瞄不见连纪牧脸上的笑意。
连纪牧问她,“顾姑娘,我们这次去问村长哪一户人家?”
摇怜专心致志地想着疑点,只看前路,“祁老六和祁阿贵家,还有空的话叔再去趟祁叔宏隔壁邻居家。”
杀人凶手必然是祁叔宏认识的人,熟人痛下杀手无非为情为钱为报仇。村长只提过老六和阿贵以及叔宏隔壁那户人家。
摇怜和纪牧再次拜访村长,请他带路一起去祁老六家。
村长德高望重,他带着摇怜纪牧两个外人到老六家中,祁老六周全地招待,特意吩咐其妻烧水沏茶。
老村长毫不客气地坐在老六家主座上,喝茶剥花生,浑似这家的一家之主。
摇怜和纪牧道过谢,落座于老六对面的两把红木制椅子上。
祁老六家境殷实,本人脸上虽和村中大半人一样刻着海风欺凌的印记,但是展现的态度却十分亲切。
他一笑起来,摇怜便分神地想,这眼睛上的褶子应该能夹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蚊子吧。
老六笑起来,笑容却十分和蔼,“人家说,谣言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你们也是听了风言风语过来的吧。”
摇怜和纪牧一时答不上话。
老村长手上剥花生,嘴里嚼花生,扔壳的空当瞥了瞥老六,神色中流露出看透一切般的清明和诸事了然于胸不看破不说破的睿智。
“老六啊,你别多想。村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人家只是来查查案子的。凡是有些嫌疑的,要么可能知情的,都要来问一问。我这不也被盘查过吗?”
“我真没多想,老村长。正好您在这里,我也借机表表清白。村子里再有人说什么,我也管不了,可是至少在村长您这儿,我得是清白的。”
村里飞短流长地传着什么也好,村里巷道里的风言风语也毫。老六瞧上去,似乎都不在意。
他竟像叙说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般的语气平和地说道, “我和祁叔宏的娘真没什么。我既有一房妻室,前年还讨了门小的。”
老六侃侃而谈,“这世上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坏的牛。我那房小的,年纪轻……我都有两个女人了,再去外面勾三搭四,不是要累坏自己吗?”
摇怜心里暗骂,“老不正经的,一把年纪了还搁这讲带颜色的料子。”
在座的只有摇怜一个未嫁的姑娘,摇怜觉得无比尴尬,竭力绷住了一丝不苟的神情。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五岁了,何必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老六向摇怜和纪牧递去期待回应的眼色,“你们说是不是?”
纪牧点点头,摇怜跟着他敷衍地应和。
老六言语耿直,“我要真和祁叔宏的娘勾搭成奸是为了什么,为了玷辱自己的名声,还是折耗自己的身体?”
“但凡是个脑子没糊涂的,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老六抚掌道,“你们说我讲的是不是这个理?”
摇怜无奈,只得敷衍地点头称是。
他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言语未见多高明,但是和他说话,就不得不对他有所回应。
老六举起手来,做个起誓的手势,中气十足地道:“我和祁叔宏的娘,苍天可鉴,清清白白,真的什么都没有。”
摇怜和纪牧对望一眼。
连纪牧仿佛看出摇怜的踌躇,替她开口问道:“那,祁叔宏死了,伯父有什么看?”
老六蓦然一抚掌,激动地喝道:“他死的好啊。”
克制住自己想打王者的**,
早睡早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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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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