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村子里几个胆子大的男人结伴到山上去。
存根娘想去摘的凤尾草附近只有死人的一颗头,凭着这颗头,其中一个男人认出来,他是乔家寡妇的独生儿子。
乔寡妇和其他人都以为他到近海捞鱼去了,没想到竟然是被人谋了性命。
同一天,在山上其他地方,陆陆续续有村民发现尸首残骸的一部分。谋害他的人不仅杀了他,还把他的尸体分割成了残缺的碎块。
距离村民报案已过去了三天,但是当地的县令和捕快没找出任何足以判断谁是凶手的证据。
下沙村归江干县管,江干县又在清琐城府尹治下。
上一任清琐城府尹一月之前告老还乡,连纪牧新官上任。
在其位,谋其职。故而,他亲自上门来找摇怜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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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怜姑娘,下沙这桩凶案,连尸首都拼不完整。当地的彭知县穷思竭虑,束手无策。恐怕没有你的帮助,破不了案呐。”
“我去了,也不一定破得了案。”摇怜推诿,等连纪牧求她一求。
“摇怜姑娘,乡野之下,被人谋害的死者才十八岁。摇怜姑娘宅心仁厚,想必也不忍心看见他成了不清不楚死掉的冤魂吧。”
摇怜犹豫了半晌,松口道:“我真的不一定能找出真凶来,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那里看看。”
“下沙村虽然是清琐城治下的江干县下属的一个村子,离清琐城中却有六十里路,坐马车到那儿去得耗上一个下午的时光。”
连纪牧说可以缓一缓,明日再启程。
摇怜却摇头表示,即刻就走,即刻就到下沙村去。
趁着连纪牧去叫马车的空荡,摇怜回自己温暖适意的房间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在一格子琳琅珠玉里面选出一根晶莹华贵的白藤花簪别在头上。
“姐姐,你怎么还特地打扮了一番。莫不是看上连府尹了。”桔梗取笑摇怜,摇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这小妮子,赏她一记暴栗。
“不许你胡说——”
连纪牧确实姿容俊爽,一表人才。
摇怜却没动心。
她只是有种敏锐的直觉,连纪牧一定能够帮助她,实现她的抱负。
如果那个预言会应验,那么连纪牧极可能是预言中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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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车上,连纪牧向摇怜搭话,“摇怜姑娘在清琐城中的名气越来越大了。我听人说,百姓说你是活神仙,求得你的帮助,能让他们的问题迎刃而解。”
“我不是,别瞎说。上一个在清琐城中被叫做活神仙的,被前任府尹抓住处死了。”
摇怜道:“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我顾摇怜和大家一样,都只有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可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
“可是,摇怜姑娘在清琐城中的履历实在丰厚。”连纪牧笑道。
“鬼知道是怎么了,好像一夜之间,有个三长两短的或者怕别人有个三长两短的,都来找我了。”
“我本不想搭理他们,可我实在太无聊了。”
摇怜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和清琐城里真正足智多谋,擅长从蛛丝马迹里找出真相的几位先生比起来,她的本事实在相去甚远。
之所以能找出凶案的真凶,是因为她修习过一门招魂术。
可以招回亡者的魂魄,期限限在十天之内。
十天之外的死者,摇怜完全没有办法把他们喊回来。
因此,摇怜只得推拒死者被发现时已死了十天之上的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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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颠荡荡地到了下沙村村口。
连纪牧让车夫把马车拉到一边停了,和摇怜一起走路进去。
连纪牧长得不矮,摇怜比寻常女子都高上许多。
于是,连纪牧也就堪堪比顾摇怜高半个头而已。
摇怜平视别人惯了,跟连纪牧在一块走时,少见地抬头仰视人家。
连纪牧比摇怜高半个头,别过脸想和摇怜说些这桩凶案的疑点,就瞥见摇怜簪在一侧的白藤花花簪。
白藤花花簪莹白如初雪,烂漫地开在摇怜浓密的发间,像开花时如瀑的白藤花般绚丽地绽放。
像是在摇怜的头发上,白藤花找见了属于自己的美丽的永恒。
连纪牧看着白藤花花簪,呆然地出神。
摇怜骤然扭头,“你看什么?”
她已经察觉到连纪牧异样的目光许久,终于忍不住了。
难道,连府尹也看上她的花簪了。
连纪牧慌忙转开视线,又镇定自若地转回来,道:“我在看摇怜姑娘头上簪着的这串白藤花,它比真的白藤花更闪亮也更好看。”
他只是觉得她头上这串白藤花簪好看才呆然地出神,不用也不必心虚。
连纪牧仿佛忽然有了底气。
“那当然了,这串花簪可是用白玉一颗颗磨成花瓣形状嵌成的,怎么会不好看。”听到连纪牧夸她的花簪漂亮,摇怜不由感到高兴。
摇怜的喜好就是簪子,喜欢金光闪闪、银光灿灿的簪子也喜欢白玉碧玉紫玉做的簪子。
尤其喜欢看上去就很值钱的簪子。
因为看上去就很值钱的簪子通常都是用黄金做簪身饰以琳琅玉石的。
摇怜的喜欢不免有些俗气了,但是喜欢就是喜欢,俗气些便俗气些罢。
“这里也有白藤花。”连纪牧的目光里陡然映入一瀑莹如雪的白,他往摇怜左侧指了指,“就在那儿。”
摇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青砖白瓦里一树白色梅花傲然绽放于冰天雪窖中。
寒冬腊月里怎么可能会开旻时开放的白藤花。
“明明是白色的梅花,你居然会认成白藤花。”摇怜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瞥见连纪牧上翘的唇角,霎时明白过来,他在逗她。
摇怜刻毒地道:“连府尹是眼睛不好使还是没见过白藤花,这也能认错。”
连纪牧答非所问地道:“怎么了,这梅花傲然开在寒冬里,不好看吗?”
“好看,但是……”
但是和这桩命案有什么关系。
“好了,摇怜姑娘,我们先到这桩凶案的死者家里去吧。”
“不,先别去他家里。”摇怜提出异议,“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到这村里走走,问问这村里知道死者生平的人。”
不是光有招魂之术,找出凶手就完事了的。
毫无遮掩地告诉大家,她招来了亡魂,亡魂告诉了她真凶,是蠢钝如猪的行径。
无论别人相信不相信,后果绝对既不是顾摇怜能够想象到的严重,也绝不是她能承受了的。
做戏还得做全套。
她得下番苦工夫先把要紧不要紧,显眼不显眼的蛛丝马迹都查一遍。
连纪牧同意了摇怜的提议,但是比摇怜更敏锐些,让村上的过路人带他们去找下沙村的村长。
村长不一定认识死者和死者家里人,但是村长一定能帮他们找见认识死者和死者家里人的人。
这不比愣头青似的,逢人便问,“你知道那个死掉的人吗?你知道你们村里出了桩凶案吗?”聪明多了。
做事前啊,先动动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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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姓乔,恰好认识枉死的死者。
死掉的那人也姓乔,和他同宗同族。下沙村村民大多都姓乔,村里只有少数几户异姓的人家。
村里姓乔的是几百年前迁来这里的一对兄弟的后人。
死掉的那人名字叫做乔叔宏,死去的时候离满十八岁才过没多久。他的短命爹在他两岁时候就过世了,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他们那户唯一的血脉。
老村长看面相五十上下,村长前面加个老字,是出于本村人的习惯以及对村长的尊重。
他是村里面少数几个一不打渔,二不种田的。
因为,他既有一艘可以出海捕鱼的船,也有几十亩田地。
老村长家境富饶却不是为富不仁之徒,平日多多帮衬村民,主持大局,因此在本村德高望重。
连纪牧只说是清琐城中来查案的,给他看了看不知道上面刻着什么字,但是的确出自清琐城府衙的令牌。
老村长粗略地扫了眼令牌,便一五一十地说起了从前。
“叔宏死了,他爹这支可算是绝后了。他们那支五代单传,他爹娶亲的时候还说要多生几个儿子继承香火,没想到不到两年就去了。”
连纪牧插话道:“乔叔宏平时为人如何?”
“叔宏自幼丧父,由他母亲抚养长大。他母亲寡言少语,性格软弱,看起来缺少主见。可是叔宏和他母亲半点不一样。”
“他像他早死的父亲,长相像脾气也像。他爹人高马大,星睛豹眼,每次出海打渔都能一个人拖动八十斤的海产。他也是,力气大得像头牛,每年打糍粑,都是让他拿石锤的。”
老村长沉沉叹声气,语气多惋惜,“叔宏性子直,脾气爆。有什么看不惯的,喜欢当面说出来,让不少人觉得丢了面子,得罪了很多人。”
“但是叔宏年轻气盛身强力壮,大家就是对他有什么不满的,也不敢明面上和他起冲突。”
摇怜听罢,沉吟片刻,道:“那村长您知道的和叔宏有过节的人都有谁?”
老村长微微仰起头,双眼茫然陷入沉思,“他隔壁邻居乔大钟家半月前刚和他们家吵过架。这事是乔大钟不对,欺负叔宏他们娘俩孤儿寡母,往他们家的田上挪了点地。”
摇怜问道:“还有吗?”
“说起来还有本村的一个泼皮无赖,叫乔阿贵的。平时游手好闲,地也不耕,鱼也不打,成天就知道在村里晃悠。”
“他们为什么吵起来?”疑色现在连纪牧脸上。
“叔宏的母亲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守了寡,自本朝开国以来,寡妇再嫁就被看做败德辱节。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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