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

黄沙镇。

黄沙镇镇如其名，境内放眼望去皆是黄沙，贫瘠的土地。正值春杪，干燥的风吹拂，扬起一片肉眼可见的浑浊。

不仅室外空气里散布着不时扬起的沙子，连室内也有挥之不去，无论如何都清理不掉的细碎沙粒。

黄沙镇一间客栈内，靠窗的一张四方桌上，摆了两道菜肴。

一道是油煎鱼儿，另一道是白菜炒千张。油煎鱼儿扑鼻香，白菜炒千张则炒得太老了些，干干瘪瘪的，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桌上放着两碗米饭，用两口做工粗糙的陶碗盛着。

女孩子一手拿勺子往碗里舀饭，勺子凑进去，稍微用上一点力，陶碗便极不配合地向外滑。

她愈使劲，陶碗便滑得愈厉害。大有今天本陶碗就是要让你吃不上饭的架势。

女孩子紧盯着陶碗，好像这样就能用目光把它钉住，牢牢地钉在桌上。

再一次，她捏勺子的手使上了劲。再一次，陶碗往外滑溜，配合以“兹——”的一声响动。

她不免有些着急上火，眼瞅着汗从额头流到了鼻尖上。

无奈只有一只手，拿了勺子便不能固定住陶碗，拿了陶碗就没有手握勺子。

瓷迎望着陶碗，心里充盈满沮丧且焦躁的情绪。

“希夷，帮帮我好不好。帮我定住这口碗，我没办法吃饭了。”女孩子睁着可怜兮兮的大眼，央求道。

希夷就坐在这张桌子的另一角上，从头至尾目击了瓷迎与陶碗博弈的全程。

他原本仿佛无动于衷，当然是无动于衷了，如果有所作为，有所怜惜，怎会忍心让瓷迎和一口小小的陶碗斗智斗勇。

“帮你？现在才想起来要我帮你。”希夷睨一眼瓷迎，嘴上嘟哝着不满，手却诚实地伸过去，替她捏住了碗。

瓷迎笑逐颜开，忙道：“谢谢。”用勺子舀起一口饭来。

“谢，谢什么谢？”希夷的语调半点不客气，“瓷迎你真有本事，杀起人来杀人不眨眼，砍起自己来也半分不虚怯。”

“我属实是想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的右手哪里得罪你了。提起剑来，手起剑落，啪的一下就让它从你身上掉下去了。”

希夷喋喋不休，“瓷迎，我还能那么叫你吗？我真不知道还能不能那么叫你。”他说得动火，阴阳怪气着，“我怕哪天我得罪了你，哪天不顺着你的意了，你连我也一起砍了。”

瓷迎愣了一愣，完全没想到希夷的联想居然如此广大，“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瓷迎，小祖宗，小姑奶奶，。你狠起来，连自己的胳膊都狠得下心砍掉。”

希夷瞅着瓷迎的右肩，语气虽然不满，目光却盈着一种发自真情的怜惜。

女人右侧肩膀下空空如也，衣袖空空荡荡。因为没有支撑，塌落下来，像一张吹弹可破的纸，在弥漫黄沙的风中，轻轻地晃过来荡过去。

希夷又来了气，“当初自己砍下自己手臂，威风死了。现在可好了，连吃饭都是个问题。瓷迎，我要是你，我保管在砍手臂之前就想到可怜样。”

“呸——”希夷道，“我才没有你那么蠢，会把自己的右臂砍掉。”

关于瓷迎挥剑砍断自己右臂这一桩事，希夷比瓷迎本人更痛心。

好像不该那么比较，因为瓷迎本人至今为止，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一丝因挥剑砍右臂的举动而产生的后悔。

她倒是潇洒。

瓷迎饭没吃上几口，听希夷叨叨了数句，无奈地叹道：“好了，别说了。再说，我要生气了。”

不得不承认，当时一剑斩右臂的样子很潇洒，但是，说不后悔，没有一丝的后悔，那肯定是假的。

谁会愿意做一个不完整的人。

希夷登时闭上了嘴，一双明眸里探出带着几分后悔的目光，似乎想在瓷迎脸上瞧出一番天地。

“我的脸有什么好看的。”瓷迎自嘲地说道，“不如多看看我这条连根砍了的右臂，比断壁残垣干净多了。可招人稀罕了。”

的确是这样的。

大家都有两条手臂。瓷迎只有一条，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非常容易便招来大家的好奇目光。

希夷知道瓷迎是在活跃两人之间突然冰封似的气氛，正思考该怎么接话，又听她说：“喂我吃饭吧，我懒得动手了。”

“要不要我嚼碎了喂你啊，省得你再动口。”

“也不是不可以啊。”瓷迎表示认同。

“呸——”希夷朝地上虚啐了一口，“我现在就吐两口口水到你饭里，看你怎么吃得下去。”

然后，端起瓷迎面前的那口碗来，舀起一口饭，往瓷迎嘴里送。

她都这样了，半个残废了，他怎么还能在欺负她。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瓷迎嘴巴甜，嚼了几口咽下去，张口“啊——”等希夷再喂下一勺。

希夷外形清俊，面容白皙丰神俊朗，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一双眼睛里如沉着浮光碎影，像春杪暖光融融照耀下的河面。

瓷迎的容貌亦不逊色。肌肤犹如瓷玉一般光滑洁白，两道弯弯柳叶眉下，是一双皎皎月华在里浮沉的眼睛。

她看起来，至多也就十七八岁。

希夷耐着性子给瓷迎喂饭，换早前瓷迎没断臂的时候，可能现在他只会招呼瓷迎拳头。

面容清俊的少年给同样姿容艳丽的美貌女子喂饭，女子眼神里闪烁着欣喜与感谢。

画面一度非常地温馨，即使是在空气中都弥漫黄沙的状况之下。

直到——

“砰砰砰，咣当——”屋内突然爆裂开一长串什么东西受到冲撞倒伏的响声。

声音带着延迟的钝感，极像一个个血与肉做成的物件，倒伏在了地上。

“唉哟，唉哟——”

顷刻之间，一声声痛苦的呻唤便自一排仰躺在地上的人口中溢出。

瓷迎和希夷回头望去。

看见五六个衣着各不相同的男女，手上各执一柄长剑，以包抄的态势将一个穿绿沈色衣裳的男人围住。

他们挡住了他，瓷迎和希夷看不见男人面容，只瞧清他健康壮硕的七尺之躯，该是多年习武，固然清瘦，握着体，的外，和手的态势将为主。

美貌的女子瓷迎欣喜感谢的眼神

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