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摇怜的畏惧

连纪牧亲自将摇怜送回来的。

一连几天,雨雪霏霏,到清琐城的路上积攒积雪和碎石,忽然变得坑坑洼洼。

回程的马车在清琐城门口突然不动了,车夫下去看了看,检查出来左边车轮子几乎撞裂开,不能再用。

修好车**概需得花上半天工夫。

摇怜偏好走路,兼又无甚耐心,道:“这里已经是清琐城门口了,离我家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我走回去好了。”

“等等,”摇怜转身即走,连纪牧从后头追上来,“我送你回去吧。”

摇怜挥手拒绝,争不过连纪牧,便让他送着回来了。

摇怜真诚地道:“连郡守,这几天承蒙您一直关照我,摇怜感激不尽。”

连纪牧专门作陪送她回来,摇怜属实有些受宠若惊。

之前,从来没有一个男子,一个面貌英俊的男子待摇怜这般温存殷勤。

她本不想用殷勤一词,这把连纪牧形容的跟什么似的。要是最后得出结论是她想得太多,那每每回想起来,都足矣让人面红耳赤地羞耻。

熟悉的街巷映入眼帘,摇怜心中溢满了欣悦之情,脚步忽然轻快。

摇怜估算着没多久能到家,便道:“连郡守,你我有过这几日共处的辰光,仿佛是红叶飘落进河奔腾入海般的因缘际会。”

“是啊,我也觉得是缘分。”连纪牧淡淡一笑。

缘,妙不可言。

几日之前,他还和摇怜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而今这时候,他已将摇怜纳入心中。

一种玄妙的充满着神奇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连纪牧觉得仿佛漫步云端,飘飘欲仙。

摇怜无意和连纪牧谈缘分,连纪牧看着她的温柔眼神只让她感觉害怕。她转了话锋,道:“连郡守,你的弟弟连幕骞,还对桔梗念念在心吗?”

“是啊。”连纪牧不由叹息,“我离家之前,还是一成未变。”

摇怜道:“依你看,如何才能让他死心?”

“让陆家小姐嫁给他。”连纪牧语出惊人,摇怜瞪着眼睛看向他,他浅浅一笑,“玩笑之言,切莫在意。依我的愚见,看来只能让陆小姐尽早成婚。”

“芳草可寻,良人难觅。”摇怜神情不见欢愉,依旧愁海苦熬,“我和连郡守所想,是一样的。”

连纪牧突然想到一样他应该关注的东西,斟酌一番,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道:“顾姑娘许过字了吗?”

“我自然许过字。”摇怜的唇角紧抿,露出如被踩中痛处般失意的表情。

连纪牧的确问到了她不开心的事情。

摇怜十六岁许过字,没过门,未婚的丈夫便暴病而亡。

摇怜十七岁又许字韩姓人家,不知当时是怎么定下的,后来那户人家托词摇怜和其子八字不合,取消婚约。

摇怜十八岁,罢了,不如不提,摇怜十八岁没说成许字的喜事,反倒被扫地出门。

她幽怨地道:“只是时运不济,未得善果。”

“那摇怜姑娘可曾想过……”连纪牧欲言又止。

“想什么?”摇怜心里感觉到不妙,张口就来,“我嫁过人,丈夫不幸早亡,十八岁做了寡妇,至今已有两年。”

“我还有什么好想的呢。”摇怜低垂眼帘,神情怆然地看着地面。

连纪牧震惊不已,呆呆邓邓地望向摇怜。

她居然许过字,成过亲,还有过丈夫!

仿佛洪水猛兽残忍地吞噬生灵,连纪牧的思绪霎时间被扫得干干净净。连纪牧望着摇怜,眼神中闪动着复杂情绪。

她怎么会嫁过人呢。他之前怎么就没想过摇怜她成过亲呢,他为什么不去问一问她。

他的心原来还流动着像糖那样甜得发腻的喜孜孜,顷刻间,甜得发腻就变成了黄连般的苦涩。

连纪牧感觉到胸腔肺腑都流淌着这汪苦水,他望着摇怜,眼神中竟流露出无限欢喜化成灰的绝望。

摇怜状似无知地问:“连郡守,你怎么了。”

“我没事,昨晚没睡好,走了大半里路,现在头有些晕。”不敢再看她的眼,连纪牧慌忙转身,急遽离去。

摇怜抚了抚胸口,仍抚不平胸腔中剧烈起伏的情绪。

慌张和害怕以及其他一些不明感觉交织在一起随着心跳跳动,她居然还能在表面上表现得波澜不惊。摇怜自吹自擂般想,“不愧是我顾摇怜。”

摇怜几乎可以确定她的猜测是对的,连纪牧看上她了。

一别几日,桔梗比之前看上去下巴更尖些。

摇怜羡慕的眼光把桔梗逗笑了,桔梗掐掐自己下巴,打量打量摇怜,道:“可是姐姐的脸看上去好像比之前圆了那么些。”

当天晚上,摇怜沾床就睡,一睡睡到翌日日中时分。

之后几天,连纪牧的身影面容总会时不时浮现于眼前,摇怜每每都在庆幸当时机智,面不改色地和连纪牧说,她是个寡妇。

摇怜照旧点上数个火盆,燃上熏香,让阔别的春天重新降临她的屋室。

她在房中穿春日黄栌、绿沈、宝蓝色的衣裳,把花簪们一一戴到发髻上。

重是很重,可摇怜就喜欢叠着一头琳琅珠翠,髻上金银玉石灿灿发光。

与华丽到夸张的头饰相反,摇怜的神情却不明媚,几日来总是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桔梗关怀问道:“姐姐离家五天,是去做什么了?”

摇怜自以为明白桔梗问的什么,解释道:“去找一桩血案的真凶,用了招魂之法,身体虚弱,是以脸色不大好看。”

“我知道,我知道姐姐又用招魂术招魂了。”桔梗眼睛里跃动小星星般可爱的莹光,“我想问的是姐姐怎么看上去怏怏不乐的?”

摇怜表情仍恹恹,却直率地道:“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你要是觉得好笑也不能在明面上笑话我。”

“我不会笑话姐姐的。”桔梗温柔而坚定地道。

桔梗真是个美丽大方温柔的女孩子啊。摇怜感慨地想,谁会不喜欢温婉大方的姑娘呢,连她初见桔梗时,都忍不住被吸引。

“我从连纪牧的眼睛里,看出了喜欢。”摇怜言毕,难为情地捂了捂脸。

她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都会害羞。

摇怜张开手指,从手指逢里透出一只眼,“但是,我又很机智。我告诉连纪牧说,我是个寡妇。”

桔梗掩嘴,蜻蜓点水般浅笑了一下,“那,姐姐也太坏了。”

“不然,我该怎么说。”摇怜把遮脸的手放下,又不免叹气,“我顾摇怜何德何能,让连纪牧看上。”

喜欢叹气的摇怜,遇上为难事或是遇事不决,总要叹声气。

“我和连纪牧在一起的时候,他待我……待我很好,又给我买件价值不菲的衣裳,又次次给我点上一桌子菜。”

“我开始只以为他家境阔绰,出手大方惯了。但是后来,他看我的那种眼神,那种眼神……你明白吧,真让我觉得害怕。”

“我真的怕了,心慌意乱。我哪里值得让连纪牧看上啊。”

摇怜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以言语谦逊,被桔梗无情地拆穿,“恐怕不是这样吧,姐姐。”

“姐姐今年二十了,男人的手都没牵过。连家公子对你示好,你心慌意乱实属正常。”桔梗自信满满,仿佛她已看穿摇怜的心意,“但是姐姐究竟怕的什么,我比姐姐清楚。”

摇怜也想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摇怜问:“你清楚什么?”

桔梗巧笑,“姐姐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连家公子看姐姐的目光可是贪婪?”

“不是,”摇怜回想连纪牧的眼神,结结巴巴地措辞,“就是那种,那种看待一个喜欢人的时候深情的目光。”

“那姐姐是怕连公子真的看上你吗?”

摇怜肯定地点头,“真的。”

“姐姐,连家公子我见过,模样一等一的俊朗,是个谁人见了都觉得眼前一亮的男子。”

“连家公子属意姐姐,待姐姐好。姐姐受宠若惊,因为之前从来没有人待姐姐这般好过。”

“连家家业昌盛,连家公子看上了姐姐。连家何其富贵,突然天降一座横财堆成的山,怎么会不心动呢。”

“姐姐觉得害怕,觉得忐忑难安,是因为姐姐的确对钱财动了心。”桔梗比了个捏住一粒芝麻般的手势, “即使只有那么点大,也是动了心。”

“姐姐心里清楚连家家大业大,若是真喜欢上连家公子,依姐姐的气性,绝不肯做小。”

“恐怕到头来姻缘难成,伤心的还是自己。姐姐很怕被连家的富贵诱惑,失了气性。”

“最重要的是,姐姐心里有了人。姐姐喜欢他,即使他始终不肯给予姐姐回应。姐姐痴心一片在等那人。”

那个人,摇怜曾经和桔梗提过。

并且,信誓旦旦地说过,“我是一定要嫁给他的。”

桔梗都还记着,也猜到了是他。

“所以连家公子待姐姐好,姐姐慌了。姐姐怕自己被连家公子打动,真的喜欢上连家公子。违背了本心就罢了,连家公子要是始乱终弃,待姐姐不好,到时候姐姐恐怕噬脐莫及。”

“姐姐,我说的对吗?”

“一字不差。”摇怜惆怅答道,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桔梗这样的女孩子。

成为像桔梗这样形容娇俊,蕙质兰心,温柔大方的女子,他就会喜欢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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