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枝起身不着急走,抚了抚胸膛,深深地吸口气
这会儿,正逢小蕉绿和小桃红上台搭伙唱戏,小桃红甩了甩拂尘,语声哀怨地唱,“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
霜枝平时挺喜欢《琴挑》这一折,不仅记住了戏词偶尔还会哼两句,现下却无心欣赏抚秋城两位名角的演出。
一想到等会儿走过去,假装脚滑摔一跤,酒杯里的酒“不小心”洒湿连九衣裳,她就忍俊不禁。
“……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唱到这儿,乐池里的鼓琴师傅抄起小棍击了下磬,尖利又刺耳,好像还有什么劈开空气刺过来。
台上的小桃红身子一颤,好似被小蕉绿演的落第书生拨动了心曲。
台下的霜枝手中酒杯突然滑落,她急忙喊道“小心!”,陡然睁大的眼睛里无限惊恐——不知从哪里射过来一支利箭,箭矢所指的方向,正是连九坐的地方。
连九蓦然回首,瞳仁里倒映着疾速飞来的利箭箭矢,它在他的眼内不断地放大,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乌色花在瞬间绽放。
随着霜枝这声呼喊,宴席内的宾客纷纷将目光投过来,靠着阚昌侯夫人坐的小姐反应快,虽已吓得面无血色,仍立即叫道:“大家小心,有刺客!”
宴席上的诸位小姐面如土色,不知谁先害怕地尖叫起来,瞬间便带起一众女眷的惊慌嚷叫,现场忽然变得无比嘈杂混乱,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连九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瞧见即将扎穿他身体的利箭。
旁人又惊讶又佩服他的镇定自若,但其实他心里判定,横竖是躲不过去了,还不如坐着,表现表现自己的优雅风度。
箭没射中他。
它在离他一寸远的半空中陡然挺下,箭身正被一只指节修长分明的手紧握着。利箭飞来的力道太大,以致那个突然伸手抓住利箭的女子跌足摔在了地上。
“你怎么样?你没事吧,”连九三两步迈到霜枝身畔,顾不得男女之别扶她坐起,“你没伤到哪里吧。”
霜枝摇了摇头,没说话。她摔得不重,只是脑袋晕乎乎的,抬眼往额头上看看,好像能瞧到一颗颗虚影乱窜。
她还奇怪地想到,她活到十六岁,终于明白眼冒金星是什么意思。
“谢谢小姐出手相救,若非小姐,我恐怕要死在这支箭下了。”他向她道谢。情况太紧急,以致他忘了男女之间有大防,右手一直握着她的胳膊,好像一松开,她就会倒下去。
温热触感隔着两层衣料仍旧能清晰地感觉到,霜枝心惴惴地猛跳,每一下都让她觉得似乎快呼吸不过来。
“滴水之恩,尚思图报。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能回报些小姐什么?”他微笑,眉眼间都是像春风轻拂过的温柔。
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回答他。霜枝神情愣怔,大睁的眼睛里,唯有文质彬彬语怀关切问她怎么样的连九。
她更像遇袭的人,似乎吓得呆住,半晌才低声说道:“连公子不用客气,我只是恰好伸手,刚好把箭抓住了。”
对啊,箭飞过去的时候,她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没想到居然能抓住箭,还被它带倒摔到地上。
她原来只是打算耍个小聪明,把酒洒在连九衣裳上。因缘际会,却救了他一条性命。
霜枝怯怯地低下头,连九却从她的话里抓出不寻常的东西,“小姐知道我姓连,小姐认识我?”
霜枝心里一咯噔,这这这要不要承认。她就知道他的名字而已,还是从十二姐姐那里问来的。一个女子特意去问一个男子姓甚名谁,是不是非常地不合大体。
连九就那么随意地问一句,她的脑海里思绪却犹如海浪澎湃,“我……”
她的心乱了,连句话都不能大方得体的答出来。她紧张地动了动右手,手指尖抵到坚硬的箭身,抓住箭以后发生的一切分散了她的注意,她都忘记右手抓着箭一直没放开。
霜枝灵机一动,苦着脸色叫了声,“哎呦——”
“我手好痛——”她假意试着动了下刚才攥住箭的那只手,一副眼泪要啪嗒啪嗒流下的表情,“我这手是不是要废了,我手好疼啊——”
连九视线落到了她手上,急忙道:“怎么样,是伤到哪里了?”
徒手捏飞箭,箭飞过来时带着的力道那样大,把她整个人带倒在地。即使手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也难免受了肉眼难看见的内伤。
连九细细端详霜枝的手,柔滑白嫩,手指修长分明,还挺好看。不看她这张脸,他大概会以为是哪个倾城绝色女子的手。
“十六妹妹,你没事吧。”柳家十二步履匆匆地走过来,俯身跪坐下来,拿开霜枝手里的箭,“你胆子也太大了,你怎么敢徒手抓飞箭的?”
“真不怕那支箭把你手扎个对穿。”她半是数落半是关怀地道,她想看看柳霜枝搞出什么花样来,看着她过去的。
她亲眼目睹酒盏从柳霜枝手中掉下去,亲眼目睹她伸手去抓飞箭,还真是福星高照,叫她抓住了。
“我怕呀,”柳霜枝举起右手,在柳十二面前晃了晃,“我也没多想什么,就是伸了下手,就抓住它了。”
连九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握着她的左胳膊,连忙松开。他不认识柳霜枝,也不认识柳十二,从称呼里知道她们认识。
见霜枝有人照应,他霍然起身,道:“这位小姐说她手疼,我去叫个大夫来瞧瞧。”
知道他离开是去请大夫,霜枝却心里不舍,忍不住出声,“哎——”你别走啊,这几个字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说不出口。
“小姐还有什么事?”连九被她叫住,转过身问道。
她除了哎,一时想不到什么能出口的话。总不能让他别走,她是个青春妙龄的女子,如何也该懂得矜持。
霜枝心里难受,语声里带着一丝烦躁,“没事,没事,你快去叫大夫吧。”
连九转回身,渐行渐远。霜枝盯着他的背影,目光被他勾走了似的,久久没有移动。
十二哧笑一声,手中团扇凑到柳霜枝眼前上下晃晃,“柳霜枝,你这是瞧上人家了?”
“哪有,哪有,十二姐姐可不要乱说,”霜枝矢口否认,脸上却露出娇怯笑意,“我可还是个未字的姑娘呐。”
十二把团扇往她肩头一拍,断然道:“柳霜枝,你分明就是瞧上人家了。”
“啊呀,姐姐……”她浅笑着撒娇,捏住十二团扇的扇面,试图地岔开话题,“姐姐的团扇真好看。”
柳十二的团扇用金丝线描边,绣着丛丛西府海棠花。绣工精巧上乘,几瓣花瓣上的水珠仿佛要滴落下来,海棠富丽,栩栩如生。
宴会刚开始,她就夸过一遍。
“我不仅看出来,还听出来了。好了,好了,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装了。我可是从这个宴会开始就一直和你待在一起的人。”
“徒手抓飞箭,啧啧啧,柳霜枝你可真行。”
“十二姐姐,不要笑话我了,我脸皮薄的很。”
柳霜枝的脸皮薄吗,
宴会上四散,
“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小姐的救命大恩,着实让我无以为报。”
“敢问小姐是哪家姑娘,但等他日,我一定备下重礼酬谢小姐。”
“连公子,我爹叫柳啊泽。我姓柳叫霜枝,许魏城柳氏同辈里排行十六。”
“连公子,你不要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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