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

沈洺暄,他表面上正正经经,岂止正正经经,面向她时眉目中总透着股冷淡疏离,偶尔几次她瞥见的神情格外淡漠。

“夫君,你这般搂着我,我脖子难受,快喘不过气来了。”沈洺暄虚搂着云端,致使她得费力梗着脖子维系姿势,撑了一会儿,浑身不自在,“你能不能松开我,我想坐正回去。”

她属实有被累到,沈洺暄再不放开她,宁可摔下去。

“是你自己要挨过来的,这么一会儿都忍不住?”沈洺暄的唇角翘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云端仰脸看他,眼花了般,觉得他的笑容迷人,看得人神魂颠倒。

云端后背僵直,“我真要摔下去了。”在自暴自弃跌下去之前,沈洺暄松开了手,抓紧云端胳膊扶住,目视她坐回原位。

尔后,他又拾起了原本捧在手中的《有来有去集》,不知是津津有味呢,还是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云端撇下嘴,悻悻地望了沈洺暄一眼。

虽然很不满,但不能不承认,沈洺暄姿容俊爽,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兼之行止风雅,毫不夸张地说,招惹了不少青春正好的女子一见倾心。

若不是云翊喜欢沈洺暄,云端可能也会幻想,与沈洺暄目成心许。

云翊长云端三岁,四月初一生辰,今年已经十九。

其他姐姐们一个一个按着次序出嫁,云端原以为云翊会比她先披上霞帔,没想到倒是她嫁得比云翊早。

还嫁给了云翊喜欢的人。

想到这儿云端的心里就像堆了捆乱麻,乱糟糟的,堵得慌。

“为什么要想东想西,让自己不高兴呢。现在木已成舟,已经改变不了了,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啊。”云端如此想到,这般安慰自己。

沈家和迟家同在知夏城,沈德岳是首辅,迟庭和是次辅,同在内阁供职,因此两家虽然住在互斥的两个方向,但距离并不算太远。

行了一刻钟,马车便到了迟家。

迟家嫁女儿,正门口悬挂红艳艳的绸带,迎着风舞动,好生气派,沿着彩带将视线延过去,一眼便望见了迟家的显贵昌盛。

这些绸带装饰说不定还是一个月前,迟家嫁云端时用过的。云端想到这儿,情不自禁地抿起了唇角。

真好,姐姐要出嫁了,而她能够亲历姐姐的大婚。

就好像这是一个深植心中的遗憾,而在今生,得以圆满。

“沈洺暄,你还记不记得你到我家来迎亲的时候,是何种光景。”话出口了,云端仿佛察觉自己失言般顿了一下,硬着头皮接下去道,“你那时心里是什么个念法。”

来迟家迎亲,是何种心情嘛。

说来惭愧,沈洺暄不仅记得,而且印象深刻。

迟庭和和祖父水火不容,沈家和迟家有血海深仇,恨意自前世延续到今生,记忆已然模糊,仇恨却如春天的野草滋长,扎根心头上,深刻而疯狂。

他要迟庭和死,要前世发生在沈家上的惨剧,报应在今生的迟家上。

然而,迟云端是例外。

他好像不舍得,不舍得委屈她,也不舍得她难过,没见过迟云端掉眼泪,但一想到那场景,他心中就给刀剜去了一边似的痛。

沈洺暄痛恨这个孱弱的仿佛叛变的念头。

他将这念头压在了心底,不想起,便不难过。

“忘了,和平常一样吧,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念,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沈洺暄轻描淡写地道,眼角余光里扫见云端沮丧似的低了低眉。

“噢,我晓得了。”云端闷闷地说道,马车一停下,她就掀开帘子跳下车,径自走进迟府内。

完全忘了沈洺暄陪着她一道赴宴一样。

无端的失落感充满云端心头,她脸色冷峻却目光迷离着走到了云翊的闺房。

云翊的闺房同样悬挂满朱红色的系带,大大小小的摆件上都贴满了“喜”字,里头不时传出一群年轻女子嬉笑打趣的声音。

云端失落的心绪一扫而空,快悦地迈近了云翊闺房中,“姐姐!”

“是云端来了。”云翊笑颜微展,侧过首来,美丽的脸庞今日分外精致夺目,“你拣着好时候了,我刚梳完妆,可以和你挨得近近的,说些话。”

云翊举止端庄,转过来的时候,发髻上的两束金丝流苏坠轻轻地晃动了两下后便不动了。

“姐姐!”云端的注意力在流苏坠子和云翊的脸庞之间来回移动,最后落定在云翊身上。

她好想姐姐啊。

嫁到沈家后,因为迟沈两家的龃龉,也因为心中有鬼,特意避嫌,一次也没回过迟家。

“一个月没见过,你就想我了。”云翊牵过云端递来的手,感受妹妹紧紧捏握的手心里的温度。

她第一次见到云端妹妹的时候,已经九岁了。

云端才六岁,个子看起来比寻常六岁的女孩子高一些,脸上稍稍比小女孩子多些肉,但是五官之突出却分外吸人眼球。

云端的眼睛大而深邃,特别是年纪小脸也小,便显得眼睛在脸上占据的分量十分浓重。

云翊见到云端时描述不清楚看见她的长相是什么感觉,后来慢慢地增长了见识,才发觉她那时候应该是觉得云端长得和她们这群姐妹都不一样。

岂止和姐妹们不一样,好像和知夏城里的民众都不相同。

云翊学的诗书文赋多了,偶然一次瞅见长大后的云端时,脑子里居然跳出了一句歹话的前半部分——非我族类。

她长得不像本邦人,半点儿也不像。

云翊从未见过云端的生母,其实云端的生父她的二叔,她也只在脑子里存了二叔那张斯文清俊脸的印象。

从云端的长相上来看,大人们比云翊有深刻的认识,大家想当然地以为迟家老二在外头找了个外邦女子。

事实上,云端的生母就是知夏城人氏,并且她们那一支往上数九代都是土生土长的知夏城人氏。

云端的生母出身寒微,误打误撞认识了迟家老二。缘分就在一瞬间。

云端的生母和生父相爱了,彼此许下终生不渝的承诺。然而,来自于云端外祖父母的第一关便几乎将这对鸳鸯打散。

迟庭和也不同意才能最卓越的次子娶一介草民的女儿做正室妻子。

那个年头,男人娶妻纳妾是平常事,贫民度日也艰难。

彼此心意相通却不能结为恩爱夫妻无异于啃噬心脏的折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了爱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通常得不到好结果。

云端的母亲追随迟家二公子私奔。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但,迟家二公子给云端生母的名分是妻子。

他们从知夏城一路南下,逃到临近江滨一个小渔村。请来乡老、媒人为证,按照初娶初嫁的规矩,成了亲。

一年之后,云端降生。

又过了五六年,云端生母和迟家二公子双双害了肺痨,不幸亡故。病逝之前,修书一封,发往知夏城,恳请数年不曾谋面的二老抚养云端。

迟庭和谴人将云端和其父母的灵柩接回知夏。

作为次子唯一的子息,云端受到祖父格外的疼爱和见怜。望向云端,从她和次子相仿的脸庞上,既觉得揪心的疼,也不由得萌生一丝慰藉。

还好,他还有个女儿,一个和他鼻子、嘴巴长得相像的女儿。

他看见小孙女的时候,每次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些和次子有关的回忆,次子小的时候,像云端一样大年纪的时候,喊他爹爹……

为了云端,迟庭和承认了她母亲的身份,是次子正正经经的正室夫人。

这样,云端在名分上就是嫡亲孙女,迟家的嫡出小姐。

云翊很羡慕云端的身份。

云翊承认曾经妒羡过云端,从一个流落在外的寒门小户女儿,摇身一变成了迟家受祖父疼惜的嫡亲小姐。

没置身在庶出的名分上,没体会过嫡庶之别庶出的自小饱受的白眼欺凌,是很少能与云翊感同身受的。

话又说回来,即使云翊是庶出,母亲只是父亲一个不受宠的第三房妾室,她也好歹是迟家女子,迟次辅的亲孙女。

该是她迟云翊的,一样都没少了她。

不,不是……

云翊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晦暗的落寞,看着迟云端,眼神感伤而复杂。

她喜欢沈洺暄。

沈洺暄明媒正娶的妻子叫迟云端。

就因为云端是嫡出,她是庶出;就因为沈家人指明了只要嫡出,不要小妾生的女儿,她放在心肝肺腑上的男人成了堂妹至亲的夫君。

那是,她心里深爱着的男人啊。

“端儿,告诉姐姐,你是真想我还是嘴上说说的想我。”云翊揉揉云端指节纤长的手,眼里噙着笑,宛如一湖看不出来死活的潭水。

云端以为姐姐的笑还和从前一样,充满着柔情蜜意,可是那笑却是一潭早就不会流动的死水,表面上根本辨别不出来它的冰冷僵硬。

“我以为你和沈六公子少年夫妻,新婚燕尔,应该如胶似漆着,满心满眼都是他,居然还会想到姐姐我吗?”

“自然是会的。”云端娇声软语,往云翊肩上蹭了蹭,“姐姐,可是最疼爱我的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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