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无畏 我的老公

秋季,远山中果实成熟的气味漫漫地飘来,盈溢一整个临安城。

隐隐仿佛还能听见远山林间,有人踩碎一地金黄落叶的响声。

文夷简负手站在自家院中。

文府离目之所及的远山最近也得十里,文夷简对在此处能闻见山里清香、果实成熟的气味而感觉十分惬意。

如果生活能够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平静宁和,那该多好。

文夷简这般想着,唇角微微上挑,神情恬然好像陷入如梦似幻的仙境妙界。

“老爷,夫人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来了。”家院前来禀报。

文夷简不禁凝眉,谁,卢剔莹身边伺候的丫鬟?

她来做什么。

文夷简让家院请她进来,丫鬟碧碧进到院中,躬身,依礼拜见文夷简,抬起头来,亮出一双狡黠的亮灿灿的眼眸。

“许久没见老爷,不知道老爷最近几天过得好不好。”

文夷简客气地说道:“托你家主子的福,不止最近几天,接连几个月,我都没觉得哪里有忧愁的地方。”

小丫鬟碧碧笑笑,语调中并无不满,指正道:“老爷说话好生生疏,我家主子,不正是老爷的夫人。”

丫鬟碧碧面容皎净,两竖蛾眉细细长长,宛若两片春天飘摇得身姿灵动的柳叶子。

她才十六岁。

碧碧的主子,文夷简的夫人今年亦不过十九。

连被唤作老爷的文夷简,也才比卢剔莹大一岁,今朝正不过弱冠之年。

“是吗?我生疏了,我鲜少见到夫人,难免口误。”他自问自答般自己原谅自己的过失,“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呐。”

碧碧掩面偷笑,笑出声音细细碎碎,像秋天的风刮过树梢。

“老爷不问问我今天来拜会老爷做甚?”

碧碧虽然是卢剔莹的丫鬟,但他一向自谓是个讲道理的,不至于牵连到丫鬟身上,没那么讨厌碧碧。

只是这时因为碧碧和卢剔莹相似的说话语气,心里不由有了丝腻烦。

文夷简搓了搓手掌,神情染上一丝倦怠,“你来见我了,必然是要来传达她的嘱托。何须我问?”

碧碧道:“是,我是来告诉老爷您的。四天后,卢家,夫人的婶母出殡。夫人让我来告诉您,四天后无论如何空出时间,与她一道去送丧。”

文夷简点了下头,旋即摇了下头,“我不去,不得空,没工夫去。”

报丧的人几天前来过了。

他已知道卢剔莹婶母过世了,算日子,的确是时候该出殡了。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不去送丧,请她自处吧。”他得空,他只是不想去。

一是因为文夷简尽量地避免和卢剔莹有所接触,二是他觉得卢剔莹还有卢家那帮亲眷上不得台面。

丫鬟碧碧浑似没听懂,问道:“老爷当真不去吗?“

“当真不去。”文夷简挥挥手,“你回去告诉她,我不得空。你可以走了。”

“老爷何必着急赶我走呢。我与老爷许久不见,不着急走。”碧碧笑道,笑里藏着些什么东西似的。

“夫人说了老爷可能不得空,不愿意和她一道去。所以,在我来之前,她交代过我。让我问问老爷,多少银子可以买得动老爷走一程。”

就像知子莫如父,知文夷简莫如卢剔莹。

他不喜欢卢剔莹,不喜欢卢家亲眷,不喜欢沾着卢家的任何东西,除了卢家的钱财。

尤其是,卢剔莹名下的财产。他既然娶了卢剔莹,那念想念想妻子的钱财,亦无可厚非。

“她果然懂我。”文夷简没脸没皮地承认,全没一点读书人骄傲自矜的骨气。

忖着要问卢剔莹拿多少钱,才值得陪她走这一趟,却在瞥见碧碧那种类似于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人的轻蔑眼神时,忽然心生不快。

文夷简索性狮子大开口,“我要五百两,否则,我就不与她去送丧。”

“五百两?!”丫鬟惊讶叫道,“老爷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换了旁人,丫鬟碧碧早使出泼辣势头,把这贪心不足贪婪成性的贪财之徒骂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但碧碧止住了口,文夷简毕竟是她正经主子卢剔莹的夫婿,有身份的人。

文夷简仰起下巴,漆黑的眼眸中,闪动着与他温文儒雅风度姿态格格不入的贪妄,“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啊,对,就要五百两,少一分都不去。”

丫鬟处理不了这等状况,便返回原来出发的地方,去请主子。

碧碧来禀告文夷简的一言一行时,剔莹正在屋中打着算盘算开春以来的旧账。

听见碧碧说出文夷简的要价时候,剔莹从一堆泛黄的账本中抬起头来,“你说什么?他居然敢要五百两吗?”

“是啊,老爷说要五百两,少一文钱都不肯去。”小丫鬟转述文夷简自己说过的话,语气中却明显有煽风点火的意味。

“老爷这回也太过了,他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嘛。即使夫人您能说会道,手腕了得,积下偌大家业,可他开口就是要五百两,真当夫人您是个傻子呢。”

剔莹沉默了半晌,修长的手指拨打起算盘珠子,打得砰砰响,道:“他哪里是要钱,他分明是不想陪我去送丧罢了。”

小丫鬟惊讶剔莹的淡然,换作之前,她怎么可能还如今日,埋下头去,继续算账。

“那怎么办。夫人可有什么打算。您的亲婶母出殡,老爷在临安城中,没有不去的道理。倘若不去送送,您势必会被姓卢的那帮亲眷们非议。”

“打算?”剔莹将手停了停,“我没有打算,对文夷简,我可是一点办法儿也没有。”

话虽如此讲,说完她却淡淡地笑了笑。

笑中透出一股高深莫测的意味,更像那山雨欲来前的狂风满楼。

文夷简料到了一天内会再次见到碧碧,没想到那么快。

丫鬟碧碧和她的主子卢剔莹一道到文府来了。

许久不见卢剔莹,她跟之前没什么变化。

人还是那么清瘦,打扮得还是那么富贵。头发依旧梳成齐整的发髻,簪着一根又一根金簪。簪子上嵌着表面流转赤光的红宝石,宛如冲天的火光。

“许久不见,夫君近来安好?”仿若避免相见无言的尴尬,她先与他问安。

文夷简露出个皮里阳秋的笑,“承蒙夫人福泽,近来深感闲适。”

卢剔莹不愿和文夷简废话,问候一句,走个过场后,便道:“四日后,我的亲婶母出殡,不知夫君可否陪我走这一遭。”

“可以,纹银五百两。”文夷简答得爽快。

“夫君从前要价至多二十两,今朝为何要五百两?”

文夷简默了默,他自诩坦荡,喜爱钱财,并且从不遮掩。

之前,卢剔莹对他有所求,他一直都是明码标价的。

这次本该和之前一样,然而又不一样。

他不想告诉卢剔莹,是因为他看见了她的丫鬟碧碧看他的眼神,那种好像他是个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鄙薄眼神。

文夷简简略地说:“因为我不大想去。”

“当真要五百两才肯去?”

“当真。”

“一分不少?”

“一分不少。”

卢剔莹沉默了,心头冒起一股火,看着文夷简这张丰神俊朗的脸,摆出这等令人不快的嘴脸,暗叹一句天不长眼,让他这种人有这样一副好皮囊。

“文夷简,我嫁给了你,我是你的妻子。你我是夫妻,我的婶母,亦是你的亲眷。我自认嫁你之后,对你有求必应,从没对不起你的地方。”

卢剔莹试图和文夷简讲道理,“于情于理,你都该与我一起去送丧。”

哪知文夷简态度冷淡,丝毫不为她的诚恳所动,说:“送丧?可是我不想去,我不想去,你要强迫我吗?”

卢剔莹压下去的那股怒火窜了上来,“文夷简,我何时说过要强迫你。红口白牙等,为什么乱说话。”

文夷简平板地说道:“我没有乱说话啊,你自己耳朵不好使,与我何干。”

卢剔莹生气,他反倒笑了。

觉得好笑极了,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卢剔莹,多谢你之前每次拿钱买下我,积攒起来不少了。我这会儿不缺钱了。要多谢谢你,没有你,我怎能安生过日子。”

卢剔莹攥紧了手中丝帕,瞪起圆圆的杏眼,怒道:“不缺?”

不去便罢了,居然还敢摆出这么一等小人得志的姿态。

想到自己勤勤恳恳日以继夜地辛苦,才攒下偌大家产,而文夷简只要跟她开开口,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想到之前好声好气地去收买他,他要钱就给他钱,从不还价,他今日却唱大戏似的拿腔作势。

卢剔莹心头燃起的怒火越燃越烈,仿佛还噼里啪啦地在冒火星子。

她冷笑道:“好呀,不缺。”扬起手来,扇了文夷简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我叫你不缺!”

一耳光下去,惊住了挨巴掌的文夷简和跟在卢剔莹身后旁观的碧碧。

文夷简捂住自己被扇的右脸颊,嚷道:“卢剔莹!”

卢剔莹平静从容,应道:“做甚?”

“你居然动手打我?”

“你,卢剔莹,你为什么扇我耳光?”

纵然被扇了个响亮的脆脆的耳光,但文夷简并没还手的意思。

他爱财,却是君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卢剔莹冷冷地瞪着他,“打你不知好歹,打你狮子大开口,打你人心不足蛇吞象。打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妻子的亲婶母出殡,你却执意不肯去。”

“不肯去便罢了,反而问你的妻子索要钱财。我见过吃软饭的,没出息的男人,似你这等吃女人软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实属少见。”

文夷简受了这一耳光,原不打紧,但听卢剔莹讲他这一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仿若一道一道各色的漆泼到了脸上,呈出来,难看至极。

他想质问她怎么吃软饭了,却嚷不出来。

没有底气,自然说不出口来。

“卢剔莹,骂够了没有。骂够了,你便与我滚。”文夷简指着门口,叫他的妻子滚。

卢剔莹出了口气,却不尽兴,冷笑着继续,“怎么,被我戳中痛处了?急了?叫我滚?”

她哔哔剥剥地骂着,“我偏不走。文夷简,你道你是什么东西,若不是当初我救了你们宁海侯爵府,你们阖家十几口人今日还不知道在哪里当牛做马。”

“你而今借了我的威势,得了我的钱财,怎敢妄自托大,敢叫我滚?”

文夷简张口,无奈自幼学文识礼,比不得在商贾之家浸染下的卢剔莹,当场哽住,“你——”

“文夷简,我若是你,吃女人的软饭,可没有脸子这般和她说话。我若是你,我真当羞愧难当,不如一头撞死罢了。”

“够了,够了,卢剔莹,别骂了,听见了没有。”

“不让我说,我偏还要讲。”

“文夷简,你可见过你的祖父?可见过你的祖母?之后可打算见你的孙儿孙女?我。”

“卢剔莹。”

“碧碧,去把随从们叫进来。”

“文夷简,我从前太给你脸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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