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独余一棵老梅树的府邸曾经气派辉煌,现在满目凄凉荒草,寒鸦苦叫。荒芜空地接缝着断壁残垣,镂刻下前朝覆灭的祸殃。
李摇遥拔下簪子,敲了敲老梅树虬曲的树干。
她屏息凝神地盯着老梅树,手中紧攥着梅木簪子。
她只从书上读过以簪子敲击树木,召唤巡海夜叉的异闻,此前从未尝试。她也并无把握此举能否叫出那个人来。
右肩倏然搭上了一只手,背后的声音阴森飘渺,“你找我做什么?”
那只手冰冰凉凉的虚影般穿透了她身体,那声音阴暗森冷,十成十是出自于鬼怪的口中。
是有只鬼将手搭在她肩上,站在她身后!
摇遥倒抽好几口凉气,只感觉全身血液凉透,胸腔里一动不动的,似乎已失去心跳。她害怕地失声尖叫,“啊!鬼啊!”
她恐惧地放声大喊,喊完却像想到了什么,忽然闭上了嘴。
真是越活越过去,慌起来就忘记自己就是一只鬼。
“梅君,”李摇遥转过了身,冲着老梅树旁长身鹤立的男人,干涩地笑了笑,“我有事想向梅君求解。”
被她唤作梅君的男人身姿挺拔,穿着件朱红为底色墨色奔腾其上的锦缎衣裳,他的语气淡淡,“什么事情,你说。”
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蠢透方法,竟然以为用簪子敲击树干,便能让他出来。
他本不打算现形的,又想到这一日日无趣透顶,不如现形出来,看看她要做什么。
李摇遥凝住目光,迟疑谨慎地问道:“我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投胎转世了吗?”
梅君浅淡地将她端视了遍,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李摇遥眉尾垂了垂,犹不死心,“梅君博闻强识,或许知道如何让我还阳?”
“你都死了四年了,还想着还阳?”他语气里微见诧异,更有嘲弄的成分,“现在贪恋起人间种种好处来,未免太晚了些。”
这次是李摇遥的眼帘垂下,她黯然道:“梅君也不知道么?有什么法子让不再做孤魂野鬼。”
梅君眼眸内有疑惑神情闪动,口中依旧坦率,“吾不知也。”
李摇遥四年前过世,葬于老梅树下,不知何故没有被地府无常引魂到黄泉,做了四年孤鬼。
平日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却突然找他,问有无法子可让她不做孤鬼。
他不免因她的反常疑惑,问道:“以前看你的样子随遇而安,怎么突然想起来,不愿意做鬼了?”
女鬼干滞地眨了眨眼睛,怯怯欲言,却含住字不开口。
纠结了一番后,她低声说:“梅君,我没死之前是有个未婚夫婿的。”
梅君惊诧地挑了挑眉毛,不无刻薄地道:“所以呢?他也死了?”
老梅树修成的妖怪梅君,事实上,对尘世凡人的一切都是漠不关心的。
他诧异于李摇遥生成这副难看模样,竟然还有个未婚夫。
“他没死。”李摇遥的声音很轻,眸光落在自己脚尖上,似乎也是意识到她这副模样垫褥了未婚夫婿,“他下午来过南安府后花园了,他来祭奠我……”
梅君道:“他见过你么?”
“没有……”李摇遥绞了绞手指,踌躇道,“见过,好像是见过?”
未婚夫婿和她指腹为婚,生前四五岁时他们好像是见过面的。
思索之时,她忽然便了然了梅君问话的阴损之意,道:“他很小时候见过我,不过不知道我长大了是什么样子。”
梅君勾唇笑了笑,眼眸里萦绕着轻蔑的讥笑神色,“他祭奠你的时候和你说什么了?”
“吾与李氏小姐定下婚约,不幸小姐未聘而亡,倘使小姐效杜宝黄堂之女杜小姐有感还魂,吾愿与小姐结为夫妻。”李摇遥一字不落地背诵。
背得不错,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这女人是如何注视着她口里的未婚夫婿尽心祭奠,为之深受感动,将这空口妄言铭记于心
梅君嘲弄地道:“他书读得不少。”
至少未婚夫读过《牡丹亭》,知道在他未聘而亡的妻子之前,有那么个太守女儿,不幸早夭,也埋在南安府后花园,后来慕色还阳,与拾画的书生柳梦梅结成秦晋之好。
《牡丹亭》李摇遥生前也读过半本,她巧妙地一转话锋,“梅君,百年以前杜小姐是不是也葬在此处,后来被柳生挖掘坟墓,死而复生……”
既然有前人逸事流传下来,那么她大抵也能死而复生?
梅君直截了当地道:“我不知道,她埋下去的时候,我还没修炼成精。”
他的确不知道,他修炼成精拥有意识,也不过是在十年以前。
此前,它被种在南安府后花园百年,都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株梅花树。
他的视线掠过她的颜容,瞧见她失落、沮丧,冷言冷语道:“你这做鬼魂的会托梦吗?你可以试试让那个空口白话的书生,把你的墓从梅花树下迁出去。”
梅君是棵梅花树,草木修成的精怪,天性里总是镂刻着凉薄。
他能用言语描述态度时,曾经冥思了半晌,最后用那么几字贴切地形容过自己。高兴也好,失落也罢,都是别人心里的感受,和他没关系。
梅君很不喜欢李摇遥。
四年之前,他有了神识之后的第六年,某天,南安府的仆从抬着副乌木棺材到了老梅树下。
跟在最后面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草草地祝祷了遍,挥手示意几个抬棺材的仆从,“埋了吧,埋了吧。”
埋下的就是李摇遥,太守之女,十六夭亡。
二
“梅君救我”
“何物作祟?”
“南安府后花园一棵岁逾百年的老梅树。”
“莫非妾身脸上有甚怪异,夫……夫君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夫人白璧无暇,某今日睹此孰色,让夫人见笑了。”
“我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夫人。”
“夫人你看,我的手腕上也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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