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出了房间,方栖乐边擤鼻子边捋头发,等到客厅,大门刚刚打开。
开门的顾山梅:“外孙女,你啥时候出去的?赶紧回屋睡觉!”
“奶奶奶奶!”
纸巾精准投进垃圾桶,方栖乐一手去推顾山梅,一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朝门口的简瑛比划,“我奶奶这,哈哈哈……”
然后低声,“奶!你没外孙女,赶紧进屋!”
“你才没外孙女!”顾山梅甩开方栖乐,不知哪找的扫帚拎手里,朝简瑛喊,“咋还不回屋,找打是不是?”
啊啊啊啊啊我滴奶呀!
方栖乐倒吸一口气,僵在原地,连余光都不敢往门口瞥。
“有事找您。”简瑛语调平缓,没听出来生气的意思。
方栖乐微微侧头瞄过去。
简瑛站在门口,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一身装束裹着成熟的躯体,经头顶夜灯修饰,玲珑曲线宛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般流畅。
又瞄了一眼,手臂那块,是肌肉吧?
“啥事?”顾山梅又转换一个思路,“送礼呀?”
方栖乐眼睛从简瑛胸脯上移开,这才看见她手里拎的塑料袋。
简瑛提了提:“给您送的补品,还有……练歌服。”
“哎呦哎呦,这礼好。”顾山梅接过塑料袋,扒拉出练歌服往身上套,给人晾一边。
“姐姐不好意思,我奶奶有轻微的阿兹海默症。”方栖乐从玄关拿出拖鞋,“你进屋。”
“不用。”简瑛补充一句,“袋子里的海鲜,需要冷冻。”
说完,转身离开。
方栖乐蹬掉拖鞋:“姐姐,我送……”
“方栖乐。”有人叫住她。
方栖乐边换鞋边往后看,“妈,啥事?”
“是谁?”
“隔壁邻居,哎回来说,我去送人。”
再抬头,简瑛已经出了院门,方栖乐只得隔着院子喊一句:“姐姐再见!”
顾山梅拿完练歌服就把塑料袋扔一边,透着海鲜腥味的水洒了一地,顾期赶忙拿消毒水和毛巾,蹲在地上擦。
“方栖乐,愣着干嘛,抬脚。”
“哦哦哦。”方栖乐回神,垫着脚离开顾期的清洁区域。
方颜依靠着楼梯台扶手,看着方栖乐的神态,若有所思:“乐乐,今晚要不要和妈妈睡?”
方栖乐万岁:“好!!”
顾期惨叫:“啊??”
————
“回来了?”简盼央肩膀上裹着薄毯,坐沙发上看最近热门的狗血撕逼情感大剧,听见关门的动静,动都没动,“东西送到了?”
简瑛换鞋,嗯了声。
“有没有说是海鲜,要冻上。”
“嗯。”
“山梅在家吧?”
“嗯。”
“东西不是给山梅的吧?她记不住。”
“嗯。”简瑛走到阳台,“那个小女孩在。”
电视里的男主角正撕心裂肺地质问女主角‘我替你养了三个孩子到底哪个是我的?!’简盼央坐直身体聚精会神,没注意听她在说什么,问:“谁?”
“乐乐。”
剧中女主哭泣摇头,男主震惊三孩竟无一个崽是他的,简盼央啧啧称奇。忽然想到什么,蓦地抬头。
简瑛已经进了一楼客卫,磨砂玻璃门紧闭,淋漓水声渐渐响起。
简瑛从客卫出来时,老太太已经上楼睡觉了。
丝绸睡衣裹着女人高挑丰满的躯体,泼墨般的长发还余些水汽披散在身后,简瑛一手拎脏衣服,一手拿毛巾擦拭头发,发丝被拨弄着,微旋的发尾偶尔勾着肩胛骨的黑痣,极致白与黑交错,欲/色撩人。
偏偏欲的主人如深潭映月,清寒得让人心慌。
脏衣服连同毛巾一起扔进洗衣机,正要关盖,伸手一摸,从洗衣机里摸出一瓶没喝完的山崎。
老太太藏东西的地方越来越刁钻了。
酒水快要见底,简瑛没拿杯子,拧开瓶盖仰头抿一口。
洗衣机运作发出嗡响,简瑛倚靠着机身,酒瓶垂在身侧,视线穿过窗户看向外面的绿化带。
小区路灯照着院门口的一株小梧桐树,树影倒映在对面楼上,远看像一个爆炸狮子头。
辛辣的酒液从口腔刺激到胃部,热意意外快速上脸,估计是昨夜宿醉的影响还没褪去。
简瑛轻蹙眉,打开阳台的窗户,夜夏晚风铺面而来。
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看向狮子头倒影。
很有意思的形状。
像邻居的小女孩。
女孩鼻子和眼尾通红,长长的羽睫忽闪忽闪地,苹果肌上挂着俩行泪水,嘴角叼着不知名食物,自来卷的头发炸开,像个炸毛小狮子。
她应该是在哭,可眼中没有一点伤心,也没有极度的狂喜。
或许,都有?
职业习惯,对于有意思的人物形象,简瑛都会多多留意。
她清晰地记得女孩亮晶晶的杏眸,却无法辨清其中蕴含的情绪。
惊异,懊悔,欣喜,愤愤,迫不及待……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情绪。
窗外夏蝉惊叫起,打破夏夜宁静。
————
方栖乐和方颜一起睡觉的次数并不多,主要因为方颜是工作狂,不是加班到很晚回家,就是回家加班到很晚。
方栖乐一路蹦跳着上楼进了主卧,被子枕头往大床上一扔,又蹦跳着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方颜正坐床沿看平板,眉头紧皱,方栖乐一蹦到床上,凑过去。
“《我不是女孩》!妈,你也看过这个电影?”
方颜扭头看她:“你看过?”
“还没有,刚准备看呢。”方栖乐往夏被里一钻,“妈妈妈,我们一起看呗。”
“好。”
电影看完,方栖乐哭得稀里哗啦,拿过妈妈递过来的纸巾狠狠擤一下鼻涕:“呜呜呜女主太勇敢了,她好棒。”
方颜轻轻拍她的背,等闺女哭完,问:“你觉得这个女主角演得怎么样?”
“挺好的呀。”纸巾习惯随手扔地上,方栖乐犹豫下,“好像,又有点怪怪的。”
方颜眼神扫过去,等方栖乐捡起纸巾扔垃圾桶里,才悠悠问:“哪里怪。”
方栖乐讪笑着爬上床,把女主雨中哭泣的表演想法说出来,又把进度条拉到最后:“还有这个,爬山这一幕,我就感觉,嗯……这人是白曼吗?”
方颜意外挑眉,拉着进度条把最后一幕看了一遍又一看,眉头越皱越紧。
等妈妈看完,方栖乐好奇问:“妈,我看微博上说,白曼被这个电影的导演霸凌了,是不是真的呀?”
方颜的工作是公关,进入职场后一直深根这一块,各行各业都接触过,辞职前的职位是某知名公关公司的经理,主要负责娱乐板块,想来这次微博上的瓜,妈妈最清楚。
方栖乐瞪着眼睛等待妈妈喂瓜,方颜按灭平板,拍了拍她的脑袋,关灯:“睡觉。”
方栖乐撅嘴,却不敢反抗,钻进被窝后睡不着,翻了几个身:“妈。”
方颜:“怎么了?”
“没事。”
“妈。”
“什么?”
“你睡了吗?”
“……没有。”
“嗷嗷。”
“妈。”
“……嗯。”
“你快睡了吗?”
“……没。”
“哦哦。”
“妈。”
“……”
“妈,妈,妈?妈妈~”
“方栖乐!”
“我睡了睡了。”
灯打开,方栖乐龇牙看着方颜,嘿嘿嘿地笑。
方颜打开平板,点开一个视频,递给方栖乐:“看过这个了吗?”
视频是白曼和女配参加访问节目时的剪辑片段。
主持人问:“曼曼觉得在整个电影拍摄过程中,觉得最困难的是什么呢?”
一袭白裙的白曼愣了下,眼神闪烁,支吾:“我,应该不算……不算。”
主持人追问:“看来曼曼确实在拍摄过程中有过艰难的时刻,是具体是哪方面呢?真是好奇,粉丝们也很想知道呢。”
场外粉丝纷纷尖叫回应主持人。
白曼整个人似乎有些紧张,嘴角的笑也带着苦涩:“算了,还是不说了。”
这表现一看就有事,主持人穷追不舍,粉丝呐喊鼓励。
女配接话:“曼曼,你不要再忍了!我说,曼曼在剧组一直被欺——”
“不是!真不是,导演她……”白曼打断女配的话,笑容勉强,“她只是性格如此,对大家严厉一些而已。”
视频结束。
方栖乐眉头拧成小山:“……然后呢?”
方颜:“采访结束后,全网都知道白曼在拍摄《我不是女孩》期间被导演霸凌。”
“这么快?”
方颜沉默片刻,“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方栖乐小声猜测:“是妈妈认识的人吗?”
方颜:“是。”
“那白曼真的被霸凌了吗?”
“目前无从查证。”
“如果那个导演真的是冤枉的话怎么办?网上好多人都欺负她。”
方颜沉默。
床头柜的时钟哒哒轻响,方栖乐问:“所以,妈妈就是因为这个才辞职的吗?”
方颜将平板放回床头柜,灯再次熄灭:“道不同,自然无法继续相处。”
道不同,不相为谋。
理念不相同的人,不可在一起共事,甚至相处。
那性格不一样的呢?
方栖乐盯着天花板,手指一下下挠被角,许久,问:“妈妈,如果两个人性格完全不一样,有机会成为朋友吗?”
方颜侧头:“你是说你的朋友叶欣?”
“不是。”手指甲掐进被角,方栖乐有些支吾,“就,刚认识的一个人。”
“怎么不一样?”
“她……”方栖乐回忆着,虎牙不自觉咬着下唇,“比我高,比好看,比我聪明,还…… 特别勇敢。”
越说,方颜的表情越严肃。
她从未听过方栖乐这样的语气,小心翼翼又似乎带艳羡?好似她口中的那人是什么不可亵渎的存在。
方栖乐一直是一个钝感力强又心软的孩子,她很少会因为他人的话语或区别对待而伤心,没太反应过来是一方面,更多是因为她的心是幸福的,所以她总是认为这个世界是美妙的。
即使被伤害,也无报复心思,哭一场或宣泄一番,便又活蹦乱跳了。
“方栖乐。”方颜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我觉得这个人不值得你去和她结交。”
“啊?为什么?”指尖不小心扣到皮肤,刺得方栖乐一激灵。
“你不需要一个令自己自惭形秽的朋友。”方颜伸手敲敲她的脑门,“方栖乐,听好了,我方颜的女儿不准有自卑的想法。你要记住,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看最聪明最勇敢的女孩。”
“妈妈,疼。”方栖乐揉了揉脑袋,往方颜怀里一钻,“好嘛好嘛,我知道了。”
方颜警告完,又让她再三保证不会放低自己而讨好别人,才放过她。
方栖乐嘻嘻笑着,指甲却扣着皮肉没有松开。
可简瑛和其他人不一样啊。
虽然不清楚她哪里不一样,可……就是不一样。
一袭黑裙从众人中站出为她解围的简瑛,仅有两片面包却仍旧分她一块的简瑛,坐高台从高处俯视她的简瑛……
方栖乐唇角紧抿。
真的,好像和她做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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