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两人的话语声越来越远,仿佛有人正用丝线扯着她脱离时空,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远,渐渐连那丹炉房也变得纸盒一样小,再远些,那两个在盒中说话的小人,就变成了两张立着的白纸片。
薛镜童睁开眼,腻樱潭前的怪物果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路水痕,低头一看,那湿痕原来就侵袭到离她一步之遥的位置,才接着悬崖勒马地止住。
薛镜童如梦初醒般松了口气,没再多看,连忙转身去找王晴之前留在石台上的东西。
最直观的线索一般来自于文字信息。于是薛镜童最先翻开了那本簿册,这是一本记录谢家日常的管家日志,她本以为这本簿册也会和谢宅里的房间布局一样,只留下有效信息,无用之处都会被创造者模糊抹去,没想到其中日常采买人事等事无巨细,一一详写告知,仿佛真有这么段历史似的。薛镜童蹙眉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几条看起来比较有用的信息:
【…某某年十二月廿三,大夫人产女,夭折…】
【…某某年三月初六,王氏产女,夭折…】
【…某某年四月初八,罗氏产女,夭折…】
【…某某年九月十一,秦氏产女,夭折…】
薛镜童记忆力不错,她还记得挂在樱花树上的那三枚求子牌上的日期,分别正是三月初六、四月初八和九月十一,说明这些求子牌就是在谢家四女出生的当日求来、挂上的。
出生、夭折、求子,都在同一天。
而消失的那一枚求子牌,应当就是十二月廿三,也就是……她在梦中接生的第一个孩子。
薛镜童放下簿册,又打开那个琵琶状的长盒,里面有一小圆盘和一柄长杆,杆尾挂着一块铜砣——原来这是一把戥子秤。
这种秤在现代社会已经不多见,她只在中医馆里见过,用来称量中药材,只是不知道在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薛镜童的口袋里已经揣上了小纸人、糨糊粉盒、錾花金剪,还有一团破布,如果还要带上这些东西,实在繁琐得很,这会儿王晴又跑了,还好没放什么东西在她身上。
她看了眼火柴人,伸手摸了下他的手臂。
火柴人身上披着的黑布没有袖子,薛镜童把他的两只手臂抬起来,像摆弄木偶般,弄出一个兜东西的姿势,又把簿册、秤盒子和算盘塞进他怀里。
“就这么拿着,会吧?”薛镜童看着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见他果然跟上,姿势也未变,自觉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放下心来接着走了。
不出所料,西面正是道士的住所,从里面留下的经书可窥其身份,什么《道德经》、《洞灵真经》、《南华经》等,翻开竟还真的有字,密密麻麻的,想也不会是线索。
另有一沓书信,薛镜童倒是没有忽略,她按着上面的日期排列了一下顺序,认真看了起来。
这道士似乎与一位异地友人常有来往,第一封信说的便是自己受托在青潭镇某一富庶人家中做道场,数日便返。
后几封写青潭镇习俗及风土人情,当地人家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又说镇东有武圣庙,因求子灵验,香火鼎盛。
再下一封的日子就隔得久了,道士说谢家老爷颇赏识他才能,邀他长留,请友人不必挂怀。
后一封隔得更久,足有十数年,说谢家多年不得子嗣,全仰赖他尽心祈福做法,才得了一个麟儿,只是这孩子一出生就得了个怪症,不止天生目盲,每到子时便嘶声嚎哭;见不得水,一见就口鼻皆闭,如溺水状,活活要憋死过去。
长大后啼哭虽止,只是一入夜便如梦游般,自往水泽中去,唤醒后懵然不知,以为身在梦中。
这些年多亏道士用了些收惊、招魂的法子,才保得谢家少爷安然无恙长到十六岁,谢家人又想到谢家少爷出生时,有个游方和尚曾言:若谢少爷十八岁前盲症未愈,必有大难。因而心焦不已,恳求道士根治其疾。
道士只好道出了个偏方,让谢家人在谢家少爷十八岁前,为其寻一八字纯阴的女子为妻,因着八字纯阴,与谢家少爷八字相合,第一胎必为女。
他解释道,先前谢家为制求子宫,聚得阴魂,她们死前还是稚童,因而懵懂无知,自来找兄弟玩耍,不知阴阳相隔,缘其受害,导致谢家少爷不能见阳,只能见阴。
阴承阳,阳承阴,而此女胎必承父体而弱,身有孽缘而虚,出生时不能见光,直接放入丹炉内炼制成阴童,阴魂们便会转移目标;阴童炼成后,还要寻一个四方合闭的所在,中必栽得一木,形成一个困字,才是妙极。
再将阴童埋置于此树下,这样不仅可保谢家少爷日后无虞,还有镇宅安宁、庇荫子孙的好处。
谢家人听得此方,大喜若狂,连忙着人寻摸,却没想到因青潭镇风俗,想要在当地寻找适婚适龄女子已是不易,再要在其中挑选八字纯阴者,更是难于登天,无奈之下,道士只好写信委托身在异地的友人帮忙寻找。
——奇怪的是,这边只有道士寄与友人的信件,却无友人寄与道士的信件。但看过道士后面的信件,便知最后是谢家大管家亲自到外省找到了合适人选。
至于是如何找到,如何带回的,信中未提。
道士后又寄信,说道自己在青潭镇客居数十载,如今年事已高,欲离开此地,投奔友人;而信件的日期到这里也就断了。
薛镜童放下书信,心想这游戏的剧情故事做的还挺完整,倒真像发生过的事情。
不过书信里还是没有什么关于纸人的线索——她直觉通关的关键与四个纸人有关,只好又拿起旁边那些经书翻阅,翻开一本《太平经》时,一个叠成元宝状的纸包从中掉了出来,拆开一看,里面包着一件道袍样式的纸衣,和一张叠起来的药方。
药方上书三个大字:【转胎丸】,其中药材、用量等皆书写模糊,不能看清,只在最后写了药性:【偷凤转龙,可用此方】。
纸上文墨力透纸背,展开时,竟能透光见影。
薛镜童发觉其中奥妙,连忙翻到背后,果见前面的药方透过纸背,镜像成字,其中转胎丸三个字,反文为了【替命术】。
而其下药材剂量等,也竟自成一段文章:
【①古人云:“江河边多伥鬼,往往呼人姓名,应之者必溺,乃死魂者诱之也。”此乃溺死鬼寻人替命。倘若溺死者生前有多种情状,或因天生口不能言,或因窘迫无以学语,死后亦然,何以治之?
此种溺死鬼难以托生,多因生前之物牵绊,若遇有缘人,引其将物丢于水中,方可投胎转世。】
薛镜童心下惊异,这居然是一篇教溺死鬼找替死者的投胎教程,然而行至下文,它又将立场一转——
【若遇此无言之溺鬼,一则不可奔逃,因其与你有缘,天涯海角难逃;二则不可长留,其见信物落水,以为生门大开,必将化鬼为伥;三乃救命之法,寻一替身假像,悬于水上,丢下信物后,不可直视,不可言语,不可动作。】
替身?
薛镜童看向手里刚刚套上道袍纸衣的白纸人,心想,难道这就是替死鬼的替死鬼?
据她梦中所见,溺死谢家女的有四人,按照当时的季节判断时间,十二月廿三的是谢老爷,三月初六的是大夫人,四月初八的是大管家,九月十一的是道士,冤有头债有主,想必它们的“有缘人”也对应如是。
而所谓的“信物”,应当就是那些求子牌,石小年已经做了十二月廿三的替死鬼,所以它的求子牌消失了,而它……也应去投胎转世了。
如若按照术方所说,通关之法应该很简单,她只需拿出三个纸人,把对应三人身份的纸衣穿上,分别做那剩下三个孩子的替死鬼即可。
虽然找到了通关的办法,但出于习惯使然,薛镜童还是迅速地把剩下几本经书翻过一遍,却被最底下的一本《称骨经》引起注意。
她从未听过此经,不由得好奇。这本书很薄,只有寥寥数页,翻开一看,才知此书原来是道士自纂,书中道:
【此法乃祖师爷袁天罡所开创;谓人有旦夕祸福、荣辱盛衰,皆系命前注定,自出生时就不可更改,有道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用称骨分量,照出生年、月、日、时,各计重量,并行相加,据其轻重,推算一生之荣枯,评定百年之贵贱。】
后以干支历将出生日期分为了甲子到癸亥六十年,正月到腊月十二月,初一到三十三十日,子时到亥时十二时,每年每月每日每时都有各自对照的重量,后又分别写了各种总和重量所对照的命运,及各样详解注释等。
薛镜童看着上面的骨重对照表,一时眉头紧锁,一时又茅塞顿开。
她取出火柴人抱着的戥子秤,随手挑出一个纸人放在了戥盘上。
戥杆上有两根提绳,她记得靠左的是头毫,靠右的是后毫,一毫轻,一毫重,按着《称骨经》中的最大重量,拎起了后毫,另一只手小心地移动秤砣。
不知怎么的,她这会儿心慌得厉害,手也忍不住抖了起来,秤杆一时难以保持平衡。
薛镜童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冷静下来,她看了眼手机时间,时间倒还没如何,只剩下12格的手机电量却陡然提起了她的心。
该死,怎么突然掉得这么快?
薛镜童手抖得戥盘和接链叮当作响,她焦虑地四处张望,扫过火柴人那张平淡的脸,忽然目光一定。
“捏死,使劲捏死,听见没?”
她好不容易把火柴人的两根手指凹成掐指状,把后毫小心地塞进他手指里。
一开始火柴人只是任由她摆布,做出个形状,却丝毫没有用力,秤杆一个劲地往下掉,薛镜童一抿唇,上手掐住他的脸,用力使上劲——
“感受到没有——捏紧是这样的——”
“给我捏紧了!”
火柴人冷冰冰的脸被她捏出个滑稽的表情,不知道这回他是不是真的听明白了,薛镜童感受到手上一轻,火柴人终于拿住了后毫。
薛镜童心内一喜,这家伙调教好了,那可比秤砣还稳;她赶紧把纸人放上去称量,终于成功了!是5两5钱。
她又接着把另外三个纸人放上了秤盘称量——分别是3两7钱、5两整和5两1钱。
最重和最轻的差距竟有近二两,虽然薛镜童根本感受不出来,这些纸人放在她手上,就真的轻飘飘得如同纸片一样。
果然,这些纸人只是看似一样,实则并不相同,如果从里面随机找出三个,再换上那三件各不相同的纸衣,就有4×3×2共二十四种方法,要是她刚刚看完术方后直接尝试通关,成功的概率只有4%左右。
可按照【替命书】所说,丢下信物的机会只有一次。
薛镜童心中一阵后怕,虽然她可以读档,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还有几次读档机会,她不能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浪费。
她翻开《称骨经》,却发现因为缺失谢老爷等人的生辰八字,无法分出这四个重量分别是谁的骨重。
她翻出簿册,里面也没有记录谢老爷、大夫人、管家和道士四人的生辰,只记录了某年某月谢老爷过大寿,府中大办,不知是哪一天。
目前为止,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她都已经全部探查过一遍,印象里,也没有何处有关于生辰八字的线索。
难道,这真是无解的谜题?
①“江河边…诱之也”引用自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
②“称骨算命”参考自民间流传袁天罡称骨算命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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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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