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后院里的水井是老式的圆口竖井，上面架着铁皮包着的井轱辘，不知当初是谁把水桶丢下去，再也没收上来，轱辘上的铁索已经放尽了，此时竟无风自动，一下一下地在井中晃动着，牵动着生锈的轮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井中的水桶也摇晃着撞击井壁，回荡出沉闷又紧迫的响声。

“当啷……当啷……”

二人还没看出个门道，耳畔又有窸窣作响，回头见一旁的荒田里杂草丛生，地下起伏挛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薛镜童眼尖地看见深褐色的泥土中钻出一根雪白纤细的柱状物，接着又是第二根、第三根……她谨慎地没发出声音，快步穿过后院，往厨房走去。

苏铁紧跟着她回到厨房，那只死鸡仍然躺在那，鸡头朝着他们，死不瞑目的样子。薛镜童赶紧把厨房朝着后院的门关上，见上面有个腐烂的木头插销，也顺手扣上了。

“砰！”

就在她扣上插销的下一刻，整扇木门猛地一震，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在门上，门梁上的灰尘和碎屑扑簌簌掉落，她几乎看到门框都有些变形了。

“什么东西？”苏铁惊道，他在上一轮游戏里竟没见过这些鬼物妖怪，此时显得无比震撼，惹得薛镜童看他一眼，立即转身跑向大厅，“别废话，快跑！”这破门能撑住就怪了。

两人从厨房跑出去，头也不回地奔向一楼大门，却发现那扇铁闸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苏铁扯了一下门，没扯开，气得用力砸了一下门，比刚刚厨房里的动静还响，“谁关的门？！”

薛镜童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忽然想起什么，警觉地退后一步，“今天……是星期六！”

【就诊须知】第四条写着，医院星期六、日关门休整，不进行接待。所以，她们现在要在医院大楼里待上两天才能出去？

“星期六？什么星期六？”苏铁早已经不记得之前看过的东西了。走道远处不停传来撞击木门的“砰砰”声，忽然一声巨响，似乎是脆弱的木门终于不堪重负。苏铁焦急地催她拿主意，“别管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薛镜童攥着手心里的钥匙，现在她们有两个地方可去，一个是院长办公室，一个是二楼。

之所以会考虑院长办公室，一是因为游戏里的【身份牌】提到了惠安医院院长，或许在他的办公室里能找到通关线索；二是因为【宿4】那枚被调包的假钥匙和院长室的旧钥匙一模一样，这令她不由得猜测从【宿4】找到的那枚钥匙与院长室有关。

当然这只是猜测，很可能那把钥匙也打不开院长室的门。

“那二楼呢？”苏铁听到她说没有院长室的钥匙，忍不住问。

薛镜童转过身，放眼望去，整个一楼布局大致呈“回”字形，正前方是大门，中间是服务台及后勤室，后面是后厨、后院及员工宿舍，右侧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所以剩下的院长室应该就在左侧区域，如果她们去了院长室却打不开门，到时候也可以再绕后回到二楼，不至于和追来的怪物撞上。

而且她记得【就诊须知】第二条还写了“二楼非医护人员不得入内”，如果医院有自己的规则，那她们作为外来者，不一定能被允许上二楼，贸然上去恐怕会有危险。

苏铁是真的不懂这些游戏的玩法，他上个副本匹配到的也是两个年轻人，还有一个据说是大学生，全靠着他们才能通关，此时见薛镜童说得有理有据，便也不由得信服，催促道：“那我们快点走吧。”

木门被撞破后，突然就没声音了，四周静悄悄的，这种危机暗伏的环境更令人不安。

三人从服务台左边走道过去，果然找到一个新房间，其房门规格档次都与别处不同，上面用绿色标牌印着【院长办公室】五个字，低头看去，就连门锁样式都与其他门不一样。

薛镜童拿出那枚从广告纸背后掉下的钥匙，插进去拧动，一下就按下了门把手。

“真的打开了！”苏铁兴奋地推门而入，回头却见薛镜童定定地站在门口，眉头紧锁。

“不对……”苏铁听见她喃喃道。

苏铁懵逼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哪里不对？

“快点进来啊，等会那东西要追过来了！”苏铁心中暗自着急，不懂薛镜童在磨蹭什么。

薛镜童却看着眼前的院长室摇了摇头，附近传来怪物行走的声音，她来不及解释，转身跑走。

“喂！你！”火柴人也跟着她跑了，眼见这里只留下自己，苏铁犹豫地迈出一步，又觉得院长室的门板门锁都比别处要结实安全不少，还是退回来关上了门，反拧上了两道门锁，又移来桌椅堵住房门，这才安心。

这两人抛下眼下的安全屋不要，非要去寻死，可别连累他。

这头薛镜童按原先所说从后方绕回了楼梯口，没成想还是撞上了追来的怪物，也终于看清了它们的真面目。

准确来说，那是两只僵尸，他们肤色青白，四肢僵直，一只腹部膨隆，身上长着碗口大的绿斑，肌肤发霉紧绷，另一只浑身溃烂，皮肤青紫，半身已化作森森白骨，肉中爬满蛆虫。打眼一看，这就是一只“胖僵尸”、一只“瘦僵尸”，皆都双眼赤红，满口青牙，跌跌撞撞地朝薛镜童扑来。

恶臭扑鼻，薛镜童握紧手机，在上楼和逃跑之间选择了上楼。

好消息是，她毫无阻碍地爬上了楼梯，坏消息是，她跑上楼梯后，下一秒又回到了楼梯口。

薛镜童甚至没来得及分辨刚刚是不是错觉，眼看瘦僵尸身上的蛆虫就要甩到她脸上了，想都没想转身便跑。

两只僵尸一起追她，她被堵得不能回头，只能再绕着圈逃跑，经过房门紧闭的院长室时，那只胖僵尸忽然停下在院长室门口徘徊了片刻，最后似乎还是不敌生人血肉的诱惑，依旧转头朝薛镜童扑来。

薛镜童咬牙，努力和四肢僵硬的僵尸拉开速度差，又绕了一圈，回到楼梯口。

她气喘吁吁地扶住膝盖，抬头看着墙上用红漆写着的**的大字，终于明白过来，在僵尸追过来之前顺着左侧扶手再次跑上楼梯。

顺利跑上一段楼梯，确认自己没有被返送回楼梯口后，她才终于松了口气，马上又紧绷神经，三步并作两步，咬着牙继续向上爬。

然而由于薛镜童过于紧张，只顾着蒙头逃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爬上了三层楼梯，却还是没看见二楼的入口。

身后僵尸追赶的声音不知何时也消失了，似乎并没有追着她上楼，周围安静了下来，破旧的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她和身边的火柴人。

这是怎么回事？

她试着冷静下来，一步步拾阶而上，又往上走了一层，眼看着即将要到达二楼时，眼前却又出现了新的楼梯。

薛镜童抿唇，但也毫无办法，只能继续往上爬，这次的楼梯转角出现了两只并放着的陶瓷花瓶。

有变化？薛镜童默不作声地又往上爬了一层，然而这次的楼梯又和之前一样，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薛镜童停下来，想到了那张在纸篓里看到的物品报损单。

【……因不利于管理，不再购置新花瓶】

所以上一层楼梯是假的？因为它有花瓶？

可是有花瓶的楼层是假的，那没有花瓶的楼层呢？为什么也无法到达二楼？

薛镜童皱着眉头又往上走了一层，这次的楼梯转角里再次出现了花瓶，却只有一个。

第三层，转角里的花瓶变成了三个。

第四层，花瓶变成了五个。

第五层，沿着墙边摆放了十个一模一样的花瓶，再多就要摆到台阶前了。

不能再继续往上走了。薛镜童拍了下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这种现象，让她想起了一个迷信传说——鬼打墙。

遇到鬼打墙，就不应该再接着往前走，她该回头了。

薛镜童转过身，却见七层台阶下，静静地站着一个红衣小童。

她眨了眨眼睛，确认不是自己眼花，那小童身上穿的极为繁复，领口叠了三层衣服，分别是一件雪白的衬衣，一件黑色的夹袄，一件大红团寿纹的对襟盘扣罩衣，裤子也穿了三层，一层白，一层黑，一层红，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瓜皮帽，顶上立着一个红色的结子。

离得远，薛镜童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见一片雪白的脸中，点缀着细小的墨黑的眼珠，赤红的嘴唇，朱粉的两腮，远远看过去，既鲜明，又难以辨清。

这小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薛镜童本来是想下楼的，见此情形，也不知道该不该下了，她记得楼梯口不仅写了【左上右下】，还有【先上后下】，如果台阶下没人，她是不会有顾虑的。

然而红衣小童一动不动地站在阶梯下，并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薛镜童试着退后一步，她一动作，红衣小童忽然两脚并用，直直蹦了起来，往上跳了一层阶梯。

他一蹦有三尺高，落地却静悄悄的，像纸一样轻。

薛镜童蹙眉，她看了眼楼梯转角里堆着的十个花瓶，还是不想继续再往上走，便下定决心，移到右侧扶手边，往下走了一层。

红衣小童往上蹦了两层。

她往上走一步，他上一层，往下走一步，他就上两层？

薛镜童紧紧拿着手机，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存档，赶紧打开游戏，点击【存档】。

看着简笔画火柴人头顶冒出的红心，她才绷紧十二分的精神，又往下走了一层。

红衣小童蹦起时如凭空借力，绳牵线引，起身虽高，落地却十分稳当。一下，两下。他终于跳到了与薛镜童同一层的台阶上，连姿势都没有变化。

无事发生？空气寂静，红衣小童似乎只是走着自己的路，没有要阻挡她的意思。薛镜童飞快地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又往下走了一步。

然而就在下一秒，红衣小童忽然将身转过一百八十度，直挺挺地朝她飞身扑来！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突然被扑脸还是吓得薛镜童心脏骤停，几乎是依靠下意识反应才按下了【读档】，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蓝白条纹，薛镜童愣了愣，心中好似平地惊雷，猛地抬起了头。

火柴人那张平淡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的肌肉似乎已经僵化了，连同心脏，丝毫不会跳动，红衣小童扑到他身上的同时，如同引爆炸药般瞬间炸开，落成漫天血火，从来岿然不动的火柴人被冲击得向前一倒，紧紧抱住了她。

薛镜童还沉浸在震惊中，浑然忘记自己刚刚已经按下了【读档】。

火柴人居然自己动起来了？！

还是等到火柴人放开她，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时，薛镜童才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从裤脚蔓延上来的火焰吞噬了他的全身。

焚烧的炽焰中，那双漆黑的眼珠似乎颤动了一下，凝住她，马上又垂下去，被火光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