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陈月章是不打算出门的。
奈何老妈下午一趟飞机,卡在饭点过来突击检查。
这趟说走就走的旅行的起因也很离奇,据他爸提供的小道消息透露,是全食红月发生的那天,已经十个月没发过朋友圈的他,发了一张照片,由于路人影子入镜,导致他妈以为他有了情况。
事实是连续加班半个月的他,碰巧成为组里最后一个锁门的,以此暗示禽兽领导赶紧找回点良知。
但现在,因为这个哭笑不得的误会,导致他那空空如也的公寓成了罪证现场。
“你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羽绒服就那么一件,洗了怎么换?还有,冰箱里空得跟被抢劫一样,你一个人吃什么?天天吃外卖?那外卖用的都是地沟油,妈前两天看新闻,有个小伙子三十不到就得了胃癌……”
“……”
“对了,上次你二舅做寿,你怎么不回去?全家就你一个没回去!有那么忙?天天加班熬夜能熬得住?依我看,回老家考个公务员得了……”
“……”
老妈的喋喋不休让他无处遁逃,他拼命地往前走,人群却向洄游的鱼群,不断向后撞击着他。
每到人多的地方,陈月章便心跳过速,他觉得再待下去他一定会窒息。
必须要赶快离开!
他埋下头,看了看汗津津的双手和不知被哪个小朋友沾上冰激淋渍的衬衫袖口,呼吸一紧。
一个人的时候,他会避开高峰。
上一次这样避不开的时刻,身边有人护着他,而如今……
出神的半分钟里,有人撞斜了他的肩膀,对方道歉时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前方空中花园,人群的中心。
近一米九的高个,栗色卷曲的头发,棱角分明的线条,和个性张扬的卫衣。
和以前一样,夺目。
陈月章有些眩晕,骤然闭上眼睛。
他想他铁定看错了,这个时候的英国正中午,以楼云的作息,应该刚刚起床,煮一杯红茶兑奶,随便啃两口松饼对付,他们之间隔了七个小时,三年,八千多公里。
老妈的声音从后方追上来:“对,你就站着别动,在这里等我,刚才我听过去那俩小妹说,小票能抽奖,最低都能得一卷纸巾,放家里你正好能用,行了,我去问问服务台在哪一层。”
陈月章长长呼出一口气。
再睁开眼睛,楼云果然不见踪影,他嘴角下撇,自嘲地哼了一声,准备找个角落拿出手机翻消息。可当他失落而苦涩地转身时,一双手搭了过来,自然流畅地环住了他的肩膀,他听见那个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声音一字一句说:“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男、朋、友。”
陈月章内心巨震。
楼云恰好看过来,恶劣地对他笑笑,用自以为凶狠的眼神威胁他不要乱说话,他只能将目光不自在地挪到商场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灯光晃得他眼睛痛,他又慢吞吞挪到前方,穿着高定小香风外套的女孩捂着脸,花容失色。
随后,陈月章手臂一紧,楼云的脸猝不及防向他靠来。
他应该庆幸,对方因为气愤当场转身就走,若非如此,只怕以身边这个家伙的性格,还能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可是,楼云并没有松开他。
商场的音乐在一首慢速抒情之后,骤然接了一曲电音,他觉得他的心跳又开始失衡,但他没法动。
只要楼云在他身边,他就是乱的。
“喂,陈月章,至于么,你那么紧张,不会以为我真要亲你吧!”楼云将墨镜往上又推了推,非但没有撒手,反而凑得更近,近到能看清他脖子上的青筋与成片的红痕,而**辣的气息就拂在敏感的耳垂上。
克制。
他告诉自己要克制。
他们只是久别又意外重逢的老同学。
但嘴巴就是这么不争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会么?”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反问,楼云沉默了片刻,说:“会。”但很快又找补了一句,“她不走我就……”
可惜他没有说完,身后就传来纸巾滚地的声音。
是真的滚地。
陈月章看着脚边的卷纸,能想象到老妈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裂,袋子裂开了。”
他弯着腰去捡,表情大概没比emoji的撕裂好多少。
不过事实却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那保守的老妈,抓着破了口子的透明塑料袋推了他一把,不确定地问道:“……是,是他吧?”
“什么?”
老妈以为他没听清,立刻把声音放大三十分贝,覆盖方圆两米。
“照片里的那个!”
“你对象!”
“……”
陈月章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差点把抓在手里的卷纸当保龄球扔出去,他仓促又狼狈地直起腰,把手里的东西塞给自家老妈,却第一时间去看楼云。
后者的眉毛在“你对象”三个字的余韵里,微微蹙起。
于是,陈月章说了今晚第二句错话。
“我没有。”
他做出了解释,解释“没有”,却不是解释“不是”。
楼云的眼里闪过几分不明,什么也没说,他在等陈月章重新解释,可对方却丧气地像忘记上发条的钟,卡在了原地。
最后,赶在月章妈妈孙文英继续发表惊天动地言论之前,他也捡了个纸卷递过去:“阿姨,我是月章的研究生同学,是这样,我家里非要安排相亲,我没看上人家,但人家看上了我,总不能吊着人家姑娘不是,只能出此下策。”
“是这样……”
孙文英嘟囔着,但楼云对付长辈历来有一套,加上他那张英俊帅气的脸,立刻让她改口:“吃饭了吗?要不要上家里来坐坐。”
陈月章巴不得他赶紧走,可听见楼云说“好”的时候,心里却一阵悸动的欢喜,在他说要帮他妈拿东西时,先伸出了手,截下卷纸袋子。
“你住哪儿?”
“还没订住的地方,”楼云冲他弯了弯眼,“怎么,还没去呢就要下逐客令了?说不过去啊,老同学。”
“月章,怎么说话的,”孙文英别了自己儿子一眼,转头看着楼云,“你……”
“楼云。”
“小楼啊,这个点酒店不好订吧,”附近商圈是城里出了名的黄金地段,酒店有,但平价快捷酒店少,被她自然而然排除在外,“你和月章不是同学吗,要不今晚就住家里,明天再走。”
“其实我……”
陈月章想要解释,想要阻止,但眼前的两个人他一个都搞不定。
不等小伙子说话,孙文英就拍了拍人家的背,指着扶梯下,她退休前一直在单位工会,见谁都笑眯眯。
“再说嘛……”
楼云慢吞吞回应,他说话时总看向陈月章,似乎想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到一些隐藏在内心的情绪。
楼云回头去看陈月章,陈月章却把脸别向一旁,伸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似乎在压制什么,随后默然前往停车场开车。
孙文英抢先坐到后排。
楼云只能去开副驾的门,但约莫是他在英国开右舵车习惯了,稀里糊涂走到了驾驶位。拉门时陈月章快步抄过来,将他手按在了车门把手上,又飞快松开,两人视线短暂碰触,像过电一般,又同时转身。
出门时,他本已做好在外饱餐一顿的打算,但家里来了客人,他妈非要大显身手,用电饭锅煲完牛腩,已近十点。
每隔五分钟,孙文英就要招呼楼云多吃点,每每这个时候,后者便抢声说“阿姨我自己来,自己来”,几轮下来,饭是没怎么吃,菜堆成了山。大概她也意识到对方处境的尴尬,便踢了陈月章凳子一脚:“他吃不下你吃。”
低头扒饭,心不在焉的陈月章小声“啊”了一声,就见楼云凑过来,给了分了点牛肉和鸡腿,小声说:“其实我已经吃过了,可是盛情难却。”
陈月章小声念叨:“吃过来干嘛还答应。”
谁知楼云耳朵好使,立刻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你家坐坐。”
陈月章猛扒了两口饭,想用饭菜的热气掩盖他烧热的面颊,他想,他家又没什么特别的,有什么能劳驾大少爷赏光的呢。
楼云等了一会,其实他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看见雾气在他睫毛上凝成水珠,忍不住想要去触碰,但陈月章的身上就像装了对他雷达,能精准判断他的动作,下意识往另一侧偏头,避开了去。
只是个轻微到比秋蝉振翅还要轻微的动作,夹菜的孙文英甚至没有发觉,还在慢悠悠咀嚼牛肉,但他肚子里却莫名恼火,转头忽然正色地叫了他的全名:“陈月章,你为什么躲着我?”
“……”
“我给你寄明信片,给你发信息,给你写邮件你通通不回,你是回国了,不是人间蒸发,国内的墙再怎么屏蔽也屏蔽不了微信,”他的声音颤抖而隐忍,抬头看了一眼舀汤的阿姨,等她进了厨房,这才郑重地问:“你为什么走得一声不吭?”
因为机票合适。
因为工作要求尽快入职。
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又没联系上你。
回国后的每一天,他都想过重逢的难堪,想过用什么借口来解释他的仓皇逃离,但楼云真的站在他面前时,他低下了头,只想当鸵鸟,只想缩在壳子里。
但楼云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迫使他无法转身,汤匙摔在碗底,涟漪却溅在心里。
陈月章觉得自己无法再待在饭厅,因为他无法说出原因,也不可能说出真正的原因,像楼云这样的天之骄子,就算他不喜欢今晚的小家碧玉,也还会有下一个明艳大家闺秀,最重要的是——
他不喜欢男生。
“你吃完了吗,吃完我收了,”陈月章低下头,依然没什么表情,但他太紧张太局促,甚至没顾上楼云碗里剩下的一小口饭还吃不吃,直接把碗抢过去,冲进厨房。
楼云又气又笑。
“陈月章!”
他站了起来,知道他虽然没回头,但仍在仔细听,于是懒懒地笑了:“我申请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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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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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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