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英是觉得没什么的,毕竟他们家月章虽然不爱出门,但小时候脾气好,人缘也好,大院里的孩子都喜欢来敲门拉他下楼玩,有时候邻里间有事,也会把孩子互相寄养几日,男孩子最方便,不用因为分房间而苦恼,一股脑都能塞一块。
不过,等她应下来却犯了难。
这套小公寓只有八十平,二室一厅,她占了客房,也就只剩下主卧。
楼云的申请完全有驳回的可能,但他就是沉默地纵容,洗完碗就躲进房间,却独自辗转反侧,最后拉开柜子,从抽屉下层找出一件还未拆封的睡衣。
衣服是他上个月买的,用来替换已经穿了四五年的旧衣,可若是给楼云穿了,他走后衣服还要留下来么?
还要留下来自己穿么?
他把衣服拿到鼻翼下嗅了嗅,不是大牌,新衣服好像有味,要不要去过过水?他穿着会不会过敏?会不会不习惯?
楼云靠着房门,看他一个人上演八十种内心活动,最后忍无可忍把衣服抢了过去:“我来拿被子。”
但陈月章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楼云又越过他,无奈地抱出一床毛毯,走到客厅把枕头倒过来。
孙文英刚刚洗完碗,橡胶手套还没脱下来,便把靠枕又扶了回去:“哪能睡沙发,会着凉的,去,你跟月章一个屋睡。”
陈月章听见声音,终于忍无可忍冲出来:“妈,你知道他是谁吗?他不缺睡觉的地方!”楼云的视线扫了过来,他再说不下去,也不明白,这位大少爷一件衣服就足够换辆好车,动动手指头,就能在刚才商场所在的CBD买一套大平层,怎么就非要到他家来挤沙发。
……
“谁?他不是你同学吗?”
“他……”
他的手指点在对面的高楼上,楼上荧光LOGO写着四个刺眼的大字——嘉楼地产,他忽然没了说话的底气,他的脾气是很好,很好到说不出尖酸刻薄的话,也无法忽视礼貌,只能往后缩。
楼云将他拉过去,换了可怜巴巴地口吻:“我的卡停了。”
陈月章叹气:“你觉得我……”
“因为我不接受联姻。”为了证明自己,楼云打开了唯一不会被停用的微信钱包——9.99仿佛串戏到了并夕夕。
陈月章嘴角抽搐,火速把他妈打发走,转头看楼云还攥着衣服站在茶几前,无奈地说:“你怎么又突然见外起来。”
楼云俯身凑近,睫毛都快刷在他的鼻子上:“你脸色为什么这么臭?”
陈月章不想理他,确定先去冲个澡。
楼云却抓紧他的手腕,恶劣地说:“见外的是谁呀,咱俩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陈月章恨不得堵住他的嘴,但他没楼云高,身形单薄,力气也没他大,拽了两下没把人拽走,只能绕到后方去推他:“睡睡睡,别在这里说。”
他本意是今晚已经足够令人惊吓,别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话脱口而出,却像坐实了他俩有什么似的,倒显得他心虚。陈月章深吸了口气,屏息着听客卧里传来的短视频音效,确认他妈正在刷抖音后,这才慢吞吞地呼出来。
楼云笑了,无辜得很:“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我又没别的意思,难道……难道你希望发生什么?”
……也只有直男才能如此坦然而口没遮拦吧。
陈月章如是想,竟然微微走神。
他像在三伏天给人泼了盆冰水,冷过了又烧起来。
楼云这个人,玩心很重,正经起来能哄长辈开心,但恶劣起来,毫无下限,如果逆着他,他便得寸进尺,陈月章定了定神,忽然说:“当然没有,反正都解释清楚了。”随后他低着头,从他身边侧身让了过去。
“陈月章。”
楼云懒洋洋叫他名字,却叫不住人,他偏着头神色黯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从陈月章嘴里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好像他心里预设了一个回答。最后他干脆上手去握,陈月章却将他轻轻甩开,忍让时身体倾斜失衡,背撞在墙上,撞熄了客厅的吊灯。
高楼的灯火像星星坠落在楼云的脸上,陈月章庆幸,他看不见自己的脸红。
“我去洗澡。”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浴室亮起灯,楼云丧失了逗他的兴趣,随后向后一跌,陷在沙发里,拿起手机开始玩游戏。
哗哗的水声传来,他才慢悠悠朝卫生间瞟了一眼。
……
楼云冲了澡,浑身上下蒸着热气,他躺上床时,一股夏威夷的热风往脸上掀,陈月章紧紧闭着眼睛,却能在脑子里补充出他的动静——他给手机充了电,静了半分钟似乎在回消息,最后关掉床头灯。
平和的呼吸声传来,自己依然还很清醒,他没有办法不清醒。
陈月章翻了个身,忽然很想看看他,便鬼使神差支起脖子,但楼云眼皮一动,他又做贼心虚地翻了回去,轻轻躺下来。
僵着身子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他忽然想起来,深度睡眠状态,人的眼珠会快速转动。
他又不是楼云,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像没心没肺一样,他总是会想很多,在夜里想很多,想到无力,想到绝望,最后沉沉睡去。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好险,没有梦到楼云,即便在梦里,他也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再度和他如此近距离的相处。
好在梦比较甜,他在梦里回到了小时候,母亲所在的机关工会关爱职工儿童,他拥有了第一只毛绒玩具,一只巨大的史努比,那个时候,毛绒玩具和芭比娃娃一样,默认为女孩子的专属,因而他不敢跟任何人分享获得玩具的喜悦,只能在夜晚偷偷抱着入眠。
不过今晚的史努比实在太热了,感觉像抱着火源。
陈月章在闹钟响之前醒来,脑袋宕机了三秒,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搭放的位置,以及自己的腿卷曲的位置。
“唔……”
他慢吞吞揉着惺忪的睡眼,肌肤擦过楼云的胳膊,楼云按住他的腿将要推开的手忽然收了回去。
早晨的陈月章皮肤很白,比三年前在英国时还要白一些,比夜晚商场聚光灯下的样子要细腻和温柔,大概是S省的阴天养人。
他还想再看一会的时候,陈月章毫无预兆向上抬头,额头碰到他的下巴。
不知所措的陈月章立刻收下巴,但因为床不宽,两个手长脚长的大男人又几乎紧贴,他的额头又撞在了楼云的胸口上。
楼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假扮我对象假扮上瘾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明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是他自己,可是他就是恶劣地想要逗弄眼前没睡醒的人。
不过陈月章并没有因为他的问话而惊醒,反倒更迷糊了,直愣愣地盯着他的锁骨看,看了许久,喃喃自语,给自己催眠:“我一定还没睡醒,明明他……”
楼云想听清楚他说什么,把耳朵凑了过去。
陈月章抓着他的领口,有些想往上撑,但他实在太困,干脆拉着他往下倒。他砸在了绵软的枕头上,楼云则砸在了他的身上。
是啊。
早就上瘾了。
他伸手,像孩子抱着心爱的玩具一样,不肯撒开,不希望梦醒。
——
这大概是楼云经历过的最离奇的早晨,从他被陈月章紧紧抱住后,睡意全无,他转动眼珠,数着房间书架上书名的笔画,数着窗帘上的几何图案,数着桌上的牛顿摆球,却没忍心把他叫醒。
起床往后推了两个小时。
陈月章醒来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未免露怯,一整个早上都板着脸,楼云觉得他可能是真的美梦没做够,离他远远的,没敢惹他,毕竟自己还要住一段时间,寄人篱下不想被扫地出门,得识趣。
孙文英往餐桌端早餐的时候,陈月章挤进去帮忙,顺便把照片乌龙事件解释了清楚,以至于他立刻领教了孙文英的怒意。早餐吃完的时候,她妈已经收拾妥当,说就当没他这个儿子,白白耽误她和小姐妹享受周末,最后买了最近的航班回去。
陈月章只能自己洗碗。
楼云跟前的豆浆还剩点,怕他再像昨晚一样一声不吭把碗夺过去,死死护住,以至于陈月章伸出去的手抓在了他的手上。
“你放着吧。”
楼云想客套一番,结果陈月章当真松了手,他反倒想扔了碗。
碗底的豆浆漾了漾,就像两人不安的心绪。
陈月章把脸别开些,楼云正要说话,就听见他电话响了一声。
拿起来查看,是组里的消息,若是放在平时,陈月章也就在家里debug,不过今次他还没做好准备和楼云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回房拿了件外套出门。
“去哪儿?”
“加班。”
碗已经洗了,晾在架子上,楼云正窝在沙发里玩手机游戏,听他的说法,立刻按下了锁屏键,目送他出去,别别扭扭地开口:“喂,什么时候回来?”
陈月章没料到他会追问,想了一下:“三个小时吧。”
但实际上,四个小时后,人还没到家,楼云看了看墙上的钟,把游戏切出去,拉开了微信界面。
“你怎么还不回来?”
删了。
“遇到了什么难题么?”
删了。
最后留下——“我饿了。”
没过多久,外卖员上来敲门,楼云一打开,发现都是他喜欢嗦的粉,立刻给陈月章发了个【色】的黄豆表情,陈月章确认已送达后关掉手机,没有回复,也没有再写代码,过了一会拿上衣服走了出去。
他去附近商场买了干净的床上用品,添了漱口杯、毛巾、牙刷,所有能想到的,他都凑了一个。
拎着两个大袋子往停车场走时,收银员追了出来,给他递了一束花,说是活动赠送。
那一瞬间,早晨的尴尬与不适荡然无存,他凭空生出一种想要归家的急迫感,也想知道楼云这一整天究竟在做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楼云既没有逻辑,也没有理智。
拉开门的前一秒,陈月章设想了很多种可能。
记忆里的楼云很爱玩,和大多数富二代一样,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只要能用钱解决的,无不尝试,只不过他当年窝在公寓里打了几个月的游戏,给了人接地气的错觉。
按理说,自己这小房子憋屈,也是关不住他的。
可他如何也没想到,楼云竟然从主卧的柜子里抽了几本书缩在阳台看,夕阳还没完全消失在钢筋森林里,光线从背后温柔地铺开,映照得他的轮廓分明又立体。陈月章晃了晃神,觉得他这时候不该穿着昨天那件花里胡哨的卫衣,而应该套一件西装小马甲。
褪去少年青涩,辗转也是近三十的人了,静下心的时候,是如此的沉稳正经。
陈月章心里刺痛、酸涩、难过又唏嘘,也有可能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楼云,亦或是,多年后他们的距离被拉扯得更远,就像小孩子抓来抢去的橡皮泥,哪有不断的。
叹息吵到了楼云,他放下书走过来,碰了碰陈月章的肩膀:“晚上吃什么?”
“出去吃?”
陈月章拿过手机,本意是让他上大众点评翻翻,有没有想去的餐馆,但想到中午的点餐和接下来的工作日,他觉得有必要减少对方的依赖,于是从钱夹里拿出了一张卡,呆呆地递给了他。
楼云看他爱搭不理的样子,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使唤他的机会,假装不懂他的暗示:“怎么,你想包养我啊?”
“……怕你影响我的工作。”
陈月章小声说。
自从中午收到短信,他就没再读进去一行代码,整个人像泡在雾气里,如果一日三餐来一遍,大概这班也没法上了。
何况,这样确实方便。
也不用担心委屈了他,这点钱,他大少爷也看不上,自己也不缺。
“你养得起么?”楼云像是根本不满意他的回答,脱口而出。
陈月章的心像针刺一样,愣在原地,面红耳赤,感到了一点羞耻和羞辱。他本意并非如此,兴许楼云亦是,但世上有钱人那么多,谁对他不屑一顾,他都无所谓,但楼云不行,楼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牵动他的悲喜,都会让他想很多。
谁说不是呢?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怎么就傻傻的总觉得偶然相交的两根线能够像拧麻花一样,盘在一起。
陈月章想了想,他大概是在不客气地提醒自己两人间的差距,于是提着塑料袋往客房走。
但楼云叫住了他,意味不明地说:
“陈月章,你脸皮这么薄,以后我养你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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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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