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住，”黑暗中，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扶住了正在哆嗦的枪把，“只是塑料弹而已，没事的。”年轻人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靠在商场不起眼的拐角处，一家已经倒闭的商店里，监控盲区下。

扶着枪把的人一手托枪，一手握住他的胳膊，像是搀扶，又像是胁迫。

“杨哥，要不咱……”不干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杨哥一眼瞪了回去。“三千块你敢跟老子说不干，皮痒了是吧。”

年轻人只能顺着枪口，隔着好几层楼的商场中庭天井，瞄准了负一楼的展台。

马上，展台上会有该站在那里的人。

……

宋奇清候在化妆间外，和助理对着艺人今日的行程。

“清姐，这是今天最后一个通告了。”助理的声音里掩不住的喜悦，“终于，马上下班了。”

下了班他要马上打车去高铁站，好不容易抢到了偶像今晚的演唱会门票。

喜气洋洋的助理瞥了一眼宋奇清，只见她印堂发黑，眉头紧锁……眉头紧锁？保镖眉头紧锁可不得了。

“怎么了清姐，有什么不对吗？”助理忙问。

宋奇清皱着眉头看这商场的结构图——很大，很敞亮，很通透。

同时意味着——无遮蔽，人员多，范围广，危险来自四面八方。

宋奇清摁下耳麦，和在外巡逻的第二小队第三小队通信，“二队，去四楼和五楼中庭巡逻。三队，去三楼巡视有没有可疑人员。”

“二队收到。”

“三队收到。”

助理有些着急——若是出事了的话，他今晚的演唱会可去不上了啊。“清姐——”

“怎么了？”化妆室门被打开，一个穿着卫衣的女生探头出来问。一缕头发从她的丸子头冒了出来，黑框眼镜还带了些许学生气。若是在街上碰到她，宋奇清会以为她还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已经三十多岁带过影帝的资深经纪人呢。

“没什么，让他们多巡逻几遍而已。”宋奇清笑了笑，“弄好了吗？”

“好了。”门后传来一声散漫的男声，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一下搂住了女大学生，“别担心，死不了的。”

成桐屿摸了摸他这位堂姐的丸子头，把发丝又挑了几缕出来，惹得她很是不满。

宋奇清打量了下面前西装革履，戴金丝眼镜的男子，确实是个衣服架子。男子低头浅笑，身量挺拔，不说话时有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但笑起来两侧若隐若现的酒窝却能一下拉近距离。

难怪他虽然演技差，但仍有一大批粉丝前仆后继要给他送钱。

“成老师，我们出发吧。”宋奇清在前面为他们引路到走廊尽头,“再出去便是商场了，准备好了吗？”

成桐屿微微一笑，脸上是轻松惬意，毕竟是最后一个工作了——说不准是今天最后一个工作，还是人生最后一个工作呢。

收到的恐吓信说的是今天必死，但要是今天没死，那明天还得接着上班啊。

轻松惬意中突然混了一丝怅然。

女大学生有点紧张，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

耳麦里突然传来打斗声，“干嘛的……”

“放下枪——！”

“杨哥快跑——”

“站住！”

短短几秒，归于平静。

宋奇清面上不显，但开门时还是下意识停顿了一下。成桐屿侧身时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看来出事了啊。

一出了这门，便是闪烁不停的闪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成桐屿面色如常，和粉丝们招了招手，又引得一片疯狂。

“出来了出来了！”

“哥哥！哥哥！”

“啊啊啊！看我看我！”

“他看我了！他看我了！”

宋奇清勤勤恳恳地跟在他身边，警惕可能存在的危险，做好一个保镖的本分。

身后拿着横幅海报的粉丝非常不满，用力推搡了她好几下，“你干嘛挡着我和哥哥！”

因为……是你们哥哥花钱雇我来挡着你们的呀。

宋奇清很想反击，但……你们哥哥也花钱让我闭嘴了。

还是忍忍吧。

在宋奇清很努力地做好表情管理的时候，成桐屿的脸都快笑僵了。

很吵。

很烦。

怎么这么远。

怎么这么多人。

怎么还没有人来袭击我。

很急。

好累。

很想结束。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两步地小跑到了展台。

台上的主持人远远看着像被风刮来的俩人，原本不疾不徐的声音一下被按下了加速，一路快进到了结尾，“让我们来欢迎——成桐屿老师！”

宋奇清戴着墨镜站在成桐屿的背后，瘦削高挑的她正好会被成桐屿挡住，她只能走出来一些来观察现场，同时也被现场的粉丝抓个正着。

“哥哥后面那个是保镖吗？”

“好酷的姐姐啊。”

“短发姐姐好帅！”

宋奇清抬头往上望了一眼。

五楼的动静似乎没有完全平息，二队和三队像是在找什么人。

看来有漏网之鱼。

展台下的粉丝最近的离成桐屿只有三米，只需要三秒——

宋奇清眯了眯眼，一秒——

有一个男人从包里掏出了刀。

两秒——

他一个跨步从第二排窜了出来，一蹬便站上了展台。

三秒——

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向他靠近。但已经太晚了，他站在成桐屿的面前，只要手起刀落——

一根纤细的手指从成桐屿的背后伸了出来，点在了他的手腕。轻轻一触却如有重击，让他的手腕不得不向上翻转试图挣脱，却又被反手扣住，动弹不得。他把刀把一转，划向来人，但手腕的神经像是突然断了一样，又麻又痛，不得不松了刀。

他左手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美工刀——毁了你的脸我也能收到钱——

破相啊。

那不行。

成桐屿有点不乐意了，一直站着当木头的他像是害怕得往后退了两步。

宋奇清暗暗吐槽，这人反应也太迟钝了吧。

她右手一把把成桐屿拉到身后，左手仍握着犯罪嫌疑人的手腕不放，单脚把他左手的美工刀踢飞到了人群中，把还在尖叫的粉丝又激起一阵鸡飞狗跳。

美工刀划向了粉丝举起的横幅，把海报上成桐屿的脸从头顶到下巴割了一个大口子，最后停在了脖颈处。

拿着横幅的粉丝吓得把海报直接扔到了地上，嗓子都快叫哑了。

就是你们这几个，刚刚推我最使劲。

哼。

后背还在隐隐作痛，不知道是被粉丝刚刚推的，还是被成桐屿现在抓的。

宋奇清一扭身，一边用鞋带控制犯罪嫌疑人，也趁机挣脱了成桐屿的铁掌。

“二队二队，下来支援。”

“二队二队，下来支援，听到回复。”

没有回应。

宋奇清侧了侧头，不由得抬头看了眼五楼。

黑黢黢的枪口正对着他们——不，准确地来说，他。

“呲啦——”

“呲——老大小心。”

“砰——”

人群四散逃开，展台上倒下的三个人像是都没了声息。

枪管还微微发烫，手也微微颤抖。

“这——不是塑料的吗。”

“不是说——是塑料的吗——”

他知道他现在该拔腿就跑，把这枪扔到越远越好。但不知为何，他的腿一点力气都没有，枪也像黏在了手上一样。

“我就说，这塑料枪咋看上去这么真。”

“幸好，幸好是我开了枪……他还小，他为了三千块……不值当。”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闹哄哄的人围了过来。

嫌疑人躺在地上装死，宋奇清倒在地上不知生死，成桐屿趴在地上一心求死。

嫌疑人不敢动，希望没有人记起来他，最好没有人管他，让他天黑了自己回家。

成桐屿不想动，说好必死无疑的死局没死成，还害了另一个人为他挡子弹，为他本就负重前行的人生又加了不可承受的砝码。他现在应该感激庆幸地爬起来去看伤者情况，毕竟对方刚为自己挡了一枪。但其实真的没必要，他不介意那枪子打在自己身上。

宋奇清动不得，那子弹打在了她的背部后腰，一动就疼——肯定是淤青了，隔着防弹衣都那么疼。

幸好穿了防弹衣，不然就抓那个拿刀子的人挡子弹。

她余光看了一眼被缚住手脚的嫌疑人，啧，庆幸吧，我还保留一点当警察时的正义感，或者说，爱穿防弹衣的好习惯。

嫌疑人后心隐隐发寒，闭着眼更不敢再动了。

吵闹的粉丝们四散奔逃，台下的工作人员终于恢复了理智。报警的报警，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拍照的拍照，取消去演唱会车票的取消车票——还是没舍得取消门票，万一能赶上呢。

“枪手已经被控制住。完毕。”

躺在地上的宋奇清嘟嘟囔囔，“你们要是敢让他开第二枪你们就可以下来给我收尸了。”

“台上一点掩体都没有。”

“这一次一定得加钱。”

“恐吓信上不是说大卸八块吗，怎么还动枪的。”

“还有，你们动作怎么这么慢。平时训练是不是不到位……”

二队三队无奈地听着耳麦里传来的碎碎念，听上去精神就很好的样子。

看了眼像是自己中弹快不行了的枪手，二队队长好心地提了一下，“楼下人没事。”

枪手肉眼可见地又活过来了。

成桐屿在其他人围上来前不得不坐起，露出错愕的表情，两三步爬到了宋奇清的旁边，一副感动震惊的表情，“你，你没事吧？”

他像是想触碰又不敢，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是演别的太累了，演手足无措就只要呆着不动就好了。

宋奇清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掩住了麦克风，说道，“你演技真的好差。”

听到枪响那一刻他眼里的释然不是演的，发现他自己没受伤时的失望不是演的，被她压倒保护时的复杂不是演的，但现在的感动震惊持续了三秒以上，表演的痕迹就太重了。

成桐屿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怎么会有演技那么差的人还非得当演员呢。

他伸出手，想把宋奇清拉起。

宋奇清握住了他的手，一使劲把他拉了个踉跄，差点跪下，“别担心，有我在，死不了的。”

此刻，宋奇清突然明白了她的工作难度在哪。

不在于外面未知的枪林弹雨，看不见的长枪短炮，粉丝的围追堵截，或是杀人于无形的舆论新闻。

而在于，被保护的人，他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