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闻瑕在光亮的木制走廊上悲痛欲绝地从一头滚到另一头,待他来回翻滚累了,阴影中的少女才走出踩住他的头帮他停下。
“我只是想出去玩儿,师父,”少女俯视着他,叹了口气“你忘了吗?我十四岁生辰的时候问你你说十五岁就可以下山。”
“无仇,难道你真的忍心让为师孤苦伶仃一个人待在这儿吗?”闻瑕只顾装可怜。
“那你说什么时候我能离开?”无仇使劲了点。
闻瑕心里想的是永远别下山我才放心。但他假装思考一番后嘴上说:“为师看十六岁即可。”
“我已经收拾好了。”厌无仇不想争论,带上包裹。
闻瑕上前抱住无仇不让她走:“你个没良心的啊——月圆之时就没看人看顾我个糟老头子了呜呜呜呜……”
这句话让厌无仇停了下来。
“外面的世界充斥着尔虞我诈,普通人更是难以掌控自己的生老病死,既然可以自给自足不愁吃穿,就在这里隐居不好吗?”
“然后呢?”无仇问。
“然后?”
“我从记事起就呆在这里了,我喜欢这里的宁静,但我也想体验一下人间热闹,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像你跟我讲的话本那样。”
“可是你还小,而且”
“师父。”
无仇转过来,正对着闻瑕,背光让她整个人处于阴影中:
“你知道我没有时间了。你希望在你把我埋葬的时刻我依然有未了的遗憾吗?”
……
漫长的沉默。然后,闻瑕的手慢慢松开。
……
厌无仇在客栈中醒来,自从她下山之后,时常梦见她没心没肺的师父,虽然这很好理解——她是由闻瑕带大的,闻瑕几乎等于她的父亲,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他这么久的时间,说一点都不舍得是不可能的。
事实证明,出于某些原因,山下的人对于她来说太脆弱了,她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最大的麻烦目前是她想念那个能用叶子吹好多好听曲子的懒散师傅。
她伸了个懒腰,目光瞥见床上的人——吴肖白,他在睡梦中的眉头也是紧皱的,他在入睡之前看起来镇定又无畏,睡着之后不自觉蜷缩成一团挤到了里面,衣服褪色还皱皱巴巴的,眉眼算无仇下山以来见过最标致的,但总是提防不安的样子。
刚见这家伙的时候,她躺在树上啃苹果,一边正细数她下山以来的辉煌战绩:被采药老头碰瓷交出钱财……这个不提也罢。用石头打出十二个水漂赢了几个流鼻涕的小鬼——我真厉害!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打一个很讨厌的瘦子,只是打他身后的墙。被土匪打劫,打劫土匪,加入土匪,成为土匪头子,告别土匪……好吧,这其实是一件事。但重点是,她意识到这里所谓的高手,比如那个土匪头子王兆,号称寨内最强,一打三不在话下,需要她收着力度才不至于一拳打死,这就有点难办了——她答应师父回去的时候江湖不会多一个杀人魔的传说,这意味着她需要克制自己,如果有个人惹她生气,她还得小心翼翼地揍他。
正当她考虑此事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树林中踉跄着走了出来,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左手用布捂着的右手小臂已经被血浸透,露出的一角隐约可以看出伤口已经深可见骨,腿脚没有见血,但也好像受了伤,走路很吃力的样子,他完全没有向上看,只是急切地环顾四周,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之所躲了起来,约莫半分钟后,几个人先后急匆匆地路过这里。厌无仇听见他们恼怒的骂声:
“小兔崽子,真能跑……”
“他受了伤跑不远……”
从厌无仇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见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镇定,他虽然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但面上紧绷着的肌肉和汗珠证明他正在极力忍耐痛苦,不发出任何声音,不轻举妄动给自己创造最有利的生存条件。
厌无仇觉得很有意思,她见过群狼捕猎,落单的猎物无不惊慌失措,盲目乱窜,最终在狼群训练有素的围追堵截中成为狼群的食物。
也许大部分人都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利,但他们不一定真的可以忍耐住伤口的痛苦来搏一线生机。
萧白不经意间抬头,正好对上厌无仇好奇的目光,怔愣两秒,他的脸色很快沉了下来,从外表上来看,无仇大概是一个单纯好奇的小姑娘,没有什么敌意,只是疑惑地看着他而已。但现在情况特殊,她一个无心的举动都能让他万劫不复。
更要命的是,恰恰就是他想抓紧机会交涉的这一点时间,有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朝这里来,迫使他不得不闭嘴,只是对着厌无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来者蒙着面,手上拿着大砍刀,腰上别着一圈绳索,大大咧咧地朝这里走来:
“抓人?抓个屁!我呸!”他一把扯下面巾,选择了一个阴凉比较多的地方躺下休息。絮絮叨叨地开始抱怨他的同伴前一单,前前单,前前前单有意偷懒,让他累死累活不公平。然后,他开始对着空气疯狂辱骂,挥舞大刀。无仇大概听出来,他对某个同伴很有意见,但是又打不过他,只能偷偷骂空气精神胜利爽一爽。
这家伙没有要走的意思,萧白别无他法,心里清楚身体已经到极限了,跑是跑不掉的,瞬间就会被追上,只能咬牙硬熬过去。
“喂!大叔,你能不能安静点?”厌无仇打断了咒骂,随手把吃完的苹果核扔在大汉头上,看他一副被惊吓到,骂人心虚四下看的样子,无仇继续喊话:“在这儿呢。”
大汉这才抬头,不远树上坐着个奇怪的女孩正在看着自己,小腿正在悠闲地晃荡着。
萧白的面色依然苍白沉重,即使厌无仇主动引起了大汉的注意,让他陷入了危险之中,他只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尝试去对晏无仇比手势示意她安静,他现在身上没有任何筹码,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大汉入行比较晚,送走家中老父老母,妻子也因病去世后才无牵无挂干起了这亡命之徒的勾当,没有见过什么能人异士,心下不觉得这女孩有何需要谨慎对待的地方。
“小屁孩,不想活命了?”他提起刀怒目圆睁,几乎是习惯性地吓唬人。
“哎,你别吓我,”厌无仇露出为难的神色“我觉得你可怕死了。”
可怕在十分考验力道控制,一个不小心怕你死了。
“你!……”大汉以为小孩在嘲讽,刚想发怒,突然想起一件事,眼珠一转,马上换了副嘴脸“小孩儿,你在这附近有没有见过什么人经过?叔叔这里有桂花糕请你吃。”说着真掏出一块布料蒙着的桂花糕,打开展示给晏无仇看。
“嗯……”厌无仇看着桂花糕认真地考虑了起来“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个跛脚的男人?”
萧白眉头一皱。
“对,对!”大汉一看有戏独自立功,两眼放光连连应道“你见过?”
“是一件很脏的蓝色外袍?”
“对对!”
“手上还流着血?”
“对对对!”大汉太兴奋了,一想到自己独自将人拿下立功,在同行中获得名望,从此小透明翻身身价暴涨佣金翻倍,他就迫不及待了“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他向哪个方向去了?”
萧白屏息凝神,也许这个有灵性的女孩是想帮她引开追杀者——
“他不就在这儿吗?”
厌无仇伸手指了指近在大汉眼前的藏身之处,那个地方对于大汉来说是视野盲区,但对于她来说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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