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榆回到房中换上干净的衣衫,和沈小娘好说歹说才解释清她为何会浑身湿透,来不及多待,她又紧赶慢赶地回了二楼。
才进门,正巧碰见陆修沂穿着浅灰色寝衣从内室出来,眸光褪去了幽深,手臂挂着脸巾,一头湿漉漉的墨色长发披在身后,轮廓分明的脸上沾了几滴水珠,此时正满脸怔愣地望向她。
孟榆愣了下,忙拿出本子写下一句:“请爷恕罪,奴婢才刚回去换衣裳了。”
“无妨。”
孟榆松了口气。
陆修沂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回到案桌前坐下,复而拿起书看了半个时辰。
外面黑沉沉的一片,偶尔有鱼儿跃到水面的激荡声,并伴着微凉的夜风从窗扉漏进。陆修沂的头发很快就干透了,他打了个哈欠,正想示意孟榆将床铺好,一抬头,却见她已经铺好了床,还微微躬身候在床边。
陆修沂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她几眼,不由得心情大好。
他虽不知她如今是否真心想留在他身边,可她仅用了半日时间,便能将丫鬟要做的事尽皆熟悉。
如此看来,她倒也并非是榆木脑袋。
陆修沂撩起帘子安然躺下,孟榆见已无事可做,便留了靠近床尾的那盏灯,并将剩下的灯全吹熄后,正欲转身回房。
“站住,你去哪儿?”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喝,她忙回头,望了眼帘子。
纵是天色昏暗,孟榆也能感觉到自帘内透出来的沉沉目光,她怔了一瞬,立刻拿出本子写道:“爷歇下后,便无事了,奴婢想回房睡。”
一语完,生怕陆修沂会不同意,孟榆又添了句:“爷放心,奴婢明儿卯时初便过来当值,断不会误了爷的事。”
孟榆上前,将本子递进帘子。
陆修沂略略扫了眼,嗤地一声笑了:“谁说我睡下后便无事可做了?我起夜时你需伺候在旁,我咳嗽时你需添茶递水,我闷热时你需扇风送凉。还有,侍奉枕席原也是做丫鬟的本分。”
一面说着,陆修沂撩起帘子起身,从榻上卷了一床锦被,朝她走来。
男人露出结实的胸膛,肌肤在橘色的灯火下,隐隐透着蜜色的光,连同那眸底,也仿佛裹挟着欲/色和吞噬的危险信号。
孟榆被迫接住他塞来的薄被,双臂抱成一圈儿,警惕地看着他后退了两步。
见她神色僵硬,举止间满是提防,陆修沂原有的好心情也消了大半,不觉冷笑一声:“你且安心,爷纵是再饥渴,也不至于看上浮花浪蕊。”
孟榆:“……”
她见过说话毒的,却没见过嘴巴比毒蛇还毒的。
陆修沂是独一份。
“这被子是给你盖的,免得你夜半受凉,爷还少了个伺候的人,”说罢,他指指靠近另一扇窗的美人榻,“往后你便睡那儿。”
既然有了陆修沂信誓旦旦地保证,孟榆也不再担心,朝他微微躬身行过礼后,便到美人榻上安心睡下。
忙活了一日,她着实累得很,躺到榻上不到片刻,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修沂半夜口渴,起身时正想叫孟榆送水,却听见美人榻那边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他一时兴起,干脆过去,半蹲下来细瞧了瞧。
荧荧烛火昏黄黯淡,映在孟榆的杏面桃腮上,她脸上不施粉黛,皮肤却仍如朝霞映雪,卷翘的睫毛紧紧闭合,褪去了白日的清冷,眉眼浸浴着温婉娴静。
视线一路往下,她的胸前散落几道青丝,半掩着衣领,青丝里隐隐露出寸寸雪肤。
陆修沂看得一阵饥渴,忙收回目光,起身倒了两杯凉水猛灌下去,那即将燎原的燥意才稍稍平熄。
***
翌日。
孟榆伺候完陆修沂起床、用膳后,自己才有时间回到一楼用饭,吃完没过多久,又忙不迭回到二楼。
一日下来,她无非就是伺候陆修沂日常起居,活不多也不重。船上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更没有什么玩乐,陆修沂每日也只是看看书,偶尔关上门听楮泽回禀事情。
除了下去拿饭、沐浴外,孟榆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待在陆修沂身边给他添茶送水,她站得无聊,时常打起瞌睡,时常被陆修沂敲醒。
如此反复,倒也安安稳稳地过了有五六日。
孟榆掐准时机,挑了个陆修沂心情不错的时候,委婉地问:“奴婢伺候爷也有些时候了,不知爷觉得奴婢伺候得如何?”
陆修沂正看着《临安星经》,里头的内容艰深晦涩,他看得聚精会神,抬首扫了眼她的话,想也未想地淡声敷衍了句:“还行。”
孟榆大喜,鼓足勇气写道:“爷既然也觉得奴婢差事当得好,那爷可否应了奴婢只做此差事?况纵在宫里当值,也有个时辰年限,奴婢胆敢问一句,不知爷想奴婢报恩报到几时?”
写完,孟榆将本子竖在胸前,奈何陆修沂正看得入神,并未抬头。
忖度片刻,孟榆大着胆子上前轻轻地敲了下桌子。
陆修沂闻声,掀起眼皮,疑惑了一瞬。可在扫完那两行字后,他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在他身边待着便这么难受?不过几日,她就计划着要什么时候离开。
陆修沂愈思愈气,神色晦暗地看着孟榆顿了半晌,才幽幽开口:“你在威胁我?”
他突发此言,孟榆唬了一跳,猛地摇摇头。
陆修沂合上书,强压着涌上胸腔的闷气,寒声开口:“纵是无知孩童,都明白滴水之恩,该涌泉相报。况你欠爷的,还是关乎性命的救命恩,难道你以为伺候爷几日,便还清了不成?”
他寥寥几句,呛得孟榆羞愧地低下头。她既应了陆修沂,便没想着逃避,且纵是她没求他救小娘和怀茵,他到底也救了她一命。
见她没回话,还满脸愧怍,陆修沂的心情缓和些,继而道:“且宫里是宫里,我这儿自有我的规矩,你怎能将我和宫中相提并论?”
孟榆闻言,回过神来,忙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也断断不敢威胁爷,奴婢只是觉得千尺有头,百尺有尾,凡事也总有收场完结之时,这才想问爷要奴婢伺候到几时。爷既不喜奴婢多言,奴婢日后不问便是。”
她不卑不亢地竖起本子,陆修沂扫了眼,不觉冷笑:“巧舌如簧。你若是会说话,只怕比现下还要能言善辩。”
听出了他话里藏着的滔天怒意,孟榆心里打了个寒噤,提笔正欲解释,对面又沉声传来一句:“不必狡辩,出去。”
孟榆的心沉到了底。
好容易才哄得陆修沂心情不错,原以为借此时机说出来,他会大大方方地允了她,谁知此人的气量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狭隘。
可若不提,难道真要一辈子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不成?孟榆单是这般想了下,便害怕得一阵颤栗。
反正怎么都是个死,提了还有一线生机,况他如今也没把她怎么着。
这般宽慰了下自己,孟榆心情好了些,便转身退出去。
还没踏出房门,陆修沂的声音再次冷冷地传来:“顶多三个月。”
忽闻此言,孟榆以为自己听差了,猛地回头。
她一脸茫然,陆修沂寒声解释:“从徐州到上京,最慢也不过三个月,你在此期间把爷伺候得舒坦了,你我间的恩情便一笔勾销,爷自当放了你。”
他话音落了半晌,孟榆才倏然反应过来,立刻莞尔福身,按捺住雀跃的心,垂首一步步退出去。
陆修沂敛眉看着空落落的门口,脸色愈发黑沉。
她唇边的笑,当真刺眼。
***
孟榆迫不及待地回到厢房,将这个消息告知沈姨娘和怀茵。
沈姨娘惊喜不已,可冷静下来后,仍是担忧道:“那陆小侯爷当真这般容易便应下此事?他日后会不会翻悔?”
她这话犹似一盆冷水猛泼过来,将孟榆那颗雀跃到几近上了云端的心骤然打回崖底。
她和陆修沂接触不多,关于他的事,她大多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他为人到底如何,究竟守不守信,她还真不能确定。
虽这般想,孟榆仍是拍了拍惴惴不安的沈姨娘,笑着安慰:“姨娘放心,他到底侯府的小侯爷,说话做事必当言信行果。如若不然,他何以在京中立足?”
沈姨娘点点头:“他若当真言而有信,自然最好。”
眼见晚饭时辰将至,孟榆不敢多待,去厨房端了膳食才上二楼。
陆修沂还在看《临安星经》,忽闻菜香便放下书。
孟榆摆好饭菜,伺候他用完,并收拾好桌子后,才回到二楼给他添茶递水。
她站在旁边,望向陆修沂,忽然想起沈小娘的话,丝丝忧虑蹿进心头。
权衡再三,孟榆还是鼓足勇气问了句:“爷今儿答应奴婢的事,日后不会翻悔吧?”
陆修沂正放下书喝着茶,忽见她竖起本子写了这么一句话,他顿时气血上涌,讪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天姿国色?爷还不至于这般犯贱。你且安心,爷行事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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