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片刻,孟榆忙跪下,写道:“奴婢有错,请爷责罚。”
陆修沂的眸光微微闪烁,觉得有些好笑,温声道:“爷不是说了不怪你么?况此事原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你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何错之有?”
孟榆摇摇头:“奴婢说的是之前李大娘的事。当日奴婢以为是爷小题大做,如今想想,此等会危及性命之事,也难怪楮大人会这般气恼。”
她素来对错分明,现下知道了缘由,自然该向他请罪。
陆修沂见状,掀开被褥,走上前,握着她的双肩,轻轻地将她搀起:“你先起来,过去的事便过去了,无须再拿出来说,何况爷根本不在意。”
他握上来的一刹间,动作和语调都是难得的温柔,孟榆抑住想微微颤抖的身子,压着想反弹的心,不慌不忙地退了一步,垂首写:“谢谢爷。爷饿了么?奴婢会下面条。”
此时此刻,她真心觉得自己不能说话也是件好事,起码低头写字时避免了许多尴尬。
她要亲自为陆修沂做面,绝非是因为对他心生好意,而是因为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又是谁在厨房做内应等等之类的事都还未明了,她担心有人看到刺杀不成功,会再次在吃食上做小动作。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她亲自动手为妙。
然陆修沂看了她写的一行字,顿时心生欢喜,以为她愈发在意自己,便道:“你亲自做的面,爷纵是不饿,也能多吃两碗。”
孟榆闻言,眉心微敛,心里生出些许不适。
他这话,她怎么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
可陆修沂既如此,孟榆也不好多问,便朝他福了福身,到厨房做面去了。
***
现下已经过了晚饭时辰,厨房里的人不多,只剩李大娘和另外的两个厨子。
三人一见孟榆,脸上立刻堆起笑,李大娘率先问:“姑娘可是饿了?”
孟榆摇摇头,拿出早写好的话:“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做点东西给小侯爷吃。”
闻得是给陆修沂做东西,三人想要阿谀奉承的话也立刻咽回去,忙应声出去了。
那位大人有多挑剔自不必多言,如今不用他们动手,他们还乐得自在,免得做出来不合他心意,倒徒惹一身骚。
孟榆先把猪骨洗净熬个汤,再盛了两勺面粉出来揉面,待将面团揉到有一定劲度,才摊开切成条,下到锅里煮熟,盛上青菜、煎蛋和淋上熬好的老火汤。
陆修沂已经在桌旁坐好,孟榆端上来放到他面前。
面里有肉,有菜,有鸡蛋,闻着味道还很香。
陆修沂迫不及待地尝了下,忽地眸光一亮,不到片刻,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整碗面。
末了,他毫不吝啬地赞道:“汤鲜,面条也很有嚼劲,手艺不输爷府里的厨子,你在家也常做?”
陆修沂低头瞥了眼她的手,白净、细嫩,不大像是常年干粗活的人。
孟榆做面的手艺原是前世带来的,魂穿到这里后,日常起居、行立坐卧皆有人服侍,哪里需要她到厨房动手做吃的?因而手也养得白白嫩嫩。
陆修沂也必定能想到这一点,她自然不能说谎。
孟榆莞尔,低头写了句:“爷喜欢便好,我母亲爱吃面食,她每年生辰我都会给她做长寿面。”
曛色自窗外蜿蜒而进,爬上她的侧脸,细碎的发丝落到胸前,她笑得温柔恬静,这仙姿佚貌中,有说不尽的幽闲窈窕。
陆修沂一时看迷了眼。
感受到对面投来的灼热视线,孟榆的心怦怦直跳,正欲抬眼提醒他。
陆修沂却轻咳一声,垂首道:“你做面的功夫这般好,来年也给爷做碗长寿面吧!”
话音未歇,孟榆吓得猝然抬首,正自惊诧,陆修沂已经侧身出来,继而道:“你今儿也累了,晚上不必在爷这儿守夜,回去歇着,明儿再过来当值。”
陆修沂的话犹似惊天响雷,骤然狠狠炸在孟榆心间,她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来年给他做长寿面???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顶多三个月便会放过她么?她还想着三个月后,她和他江湖不再见。
感觉到她还杵在原地,陆修沂回头,忍不住拔高声音:“你还不走,是想留在这儿伺候爷沐浴么?”
陆修沂一句话将孟榆从震惊中瞬间拉回,说起伺候他沐浴,她忽然想起此前的事,便霎时红了脸,立刻落荒而逃。
***
回到房中,沈娘姨娘拥上来,抓着她连转了几圈,见她无事,似有种劫外余生的庆幸,却又不放心地问:“榆儿,小侯爷遇刺,你当真没伤到哪儿吧?”
孟榆满脸疲惫,可她不想让沈姨娘担心,便仍笑着打起手势:“我没事,姨娘放心。”
“姑娘你可不知,才刚听闻你和小侯爷遇刺,姨娘险些晕过去,”怀茵蹙眉道,“我们原想上去看你,奈何二楼现下严加防守,我们被拦在底下,他们又说你没事,可若见不着你,我们到底不能宽心。”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们担心亦在情理之中,孟榆摇摇头,道:“我真的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如今船上不太平,你们没事也不要随便出去。我待会不用守夜,今晚在这儿睡。”
想起才刚的事,沈姨娘仍心有余悸,没有多问,只点点头。
孟榆沐浴完,用过饭,趴在窗边看了会河景,见船驶过层层叠叠的山峦,渐入平原。
算算时间,再过半个月也该到陇唐了。
陇唐素以“灯影戏”闻名天下,还有那窑鸡和蟹粉酥都是极有名的,孟榆光想想,便馋得流口水。她从前在徐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于这个朝代的信息,除了听妈妈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外,便再无别的。更远些的地方有什么特色美食,也只能从书里看到了。
孟砚清调离徐州,带走了所有人,唯独留下她们母女,连沈姨娘身边的徐妈妈也悄无声息地跟着离开,他此举明显是要抛下她们。
没了他们掣肘,孟榆反而更庆幸,况她不信,她和小娘好手好脚,会挣得不来一日三餐。
谁知没过多久,孟砚清一纸书信送来,寻了诸多借口要她们务必上京去。
孟榆原是不愿的,奈何沈姨娘欢喜不尽,兼之徐州老宅被变卖,她们一时无处可去,便唯有同意。
***
孟榆不知是何时入睡的。
先前的那个梦袭卷重来,淹在水里的窒息和男人拥着的凉意浸满四肢百骸,滔天的恐惧瞬间裹紧全身,她陡然惊醒。
素色的帐幔映入她惊恐的眸光里,短暂的呆滞过后,孟榆拉回了神思,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撑着榻边起身。
薄薄的日光自窗牖渗进,落到那泛黄的木桌上,折出一道金黄的光线。
怀茵端着早饭走进,见她醒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湿了湿脸巾,拧干了递过去,细看她两眼,疑惑:“姑娘昨儿早早就睡下了,这黑眼圈怎还这般重?”
孟榆洗漱后,坐到餐桌前,懒懒地道:“昨晚睡不大好。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才过巳时。”
这么晚了……
孟榆惊得猝然抬首。
“说来也怪,平日姑娘若睡到这时候,小侯爷必定遣人来催,今儿倒奇了,竟没一个人来敲门。”
怀茵说得漫不经心,将这事当成笑话般说出来,可孟榆哪里还听得见她说什么,只囫囵地吃了两个糕点,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当值了,你和同小娘说一声”后,便忙不迭跑上二楼。
怪。
确实是怪得很。
虽说她昨儿救了陆修沂,可依他的性子,孟榆不觉得他会如此好心。
赶到二楼时,却见陆修沂已经在喝着茶看书了。
听到声音,陆修沂从字里行间掀起眼皮,偏头望过来,见孟榆垂首,跑得微微喘气,嘴角还沾了些许糕点,想来吃得太匆忙。
他忍不住温声道:“爷这儿不急着人伺候,下回走慢些,小心摔着。”
还有下回?
孟榆实在不愿了,只是他突如其来的温柔着实让她害怕,不知陆修沂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正忐忑不安间,她忽然又听得对面人道了句:“爷的腰带松了,你过来给爷束紧。”
闻言,孟榆忙绕过桌子。
陆修沂放下书,站起来正面对着她。
腰带的系口在后面,孟榆偏下身想绕到陆修沂身后,奈何左边紧靠窗台,右边又有张圈椅挡着,她怎么都绕不过去。
她想叫陆修沂转过身,奈何他的身躯却犹似高山般岿然不动,她只好抬起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握上他腰带的霎那,孟榆微微一怔。系口很紧,哪里松了?
正自惊疑,一只携着凉意的手忽然抚上她的唇角,她下意识反弹,立刻松手要往后退。
陆修沂却似早有预料,另一只手倏然环住她的腰,稍稍用力,迫使她往他胸口上撞。
孟榆猝不及防,忙伸手拦在胸前,一时气红了脸,怨愤又疑惑地抬首看他。
陆修沂视若无睹,毫不在意地对上她的目光,轻笑:“别动,你嘴边有东西。”
他轻轻地将糕点碎抹在手上,示意孟榆瞧瞧。
孟榆垂首看了眼,用力挣扎。他没有抱得太紧,她稍稍用力就离了他的怀抱。
她的脸原就轻盈透亮,白得无暇,现下被气红了脸,倒是白里透出粉嫩,让人瞧了,手痒痒。
陆修沂忍住要上手捏她脸的冲动,淡笑:“昨儿可是被吓到了?爷瞧你眼睛浮肿,似乎睡得不大好。”
她是被吓到,只并非是被刺客吓到。
对孟榆而言,眼前的陆修沂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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