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灰雾与残帕

浮世城的清晨没有日出。

灰雾像浸了油的棉絮,压在锈铁老楼的尖顶上,风卷着沙砾刮过街道,撞在废弃的机械广告牌上,发出“哐当”的闷响。沈砚坐在旧教堂的破窗沿上,指尖摩挲着一块米白色的手帕——布料粗糙,边缘磨得发毛,右下角绣着极小的“30”,针脚歪歪扭扭,像初学刺绣的人扎的。

他记不起这手帕是谁的。

三个月前在教堂废墟里醒来时,这手帕就攥在手心,还有半块温玉般的玉佩(后来被他塞进冲锋衣内袋)。腕间那道烫金的守夜纹倒是醒着,情绪波动时会发烫,像贴了块刚从炭火里夹出来的玉。他试过用影蚀体的黏液擦它,试过用界隙的冰碴子冻它,守夜纹还是亮着,像道甩不掉的印记。

“沈先生,换夜粮不?”楼下传来小贩的吆喝,推着铁皮车,车斗里的黑面包冒着焦糊味,“今天多给你半块,换你昨天捡的那截影蚀木呗?”

沈砚没应声。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手帕,守夜纹突然轻轻发烫——不是愤怒或紧张的灼热,是像晒过太阳的旧布那样,温温的。这感觉很陌生,却又莫名熟悉,像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阿砚”,声音软得像槐花。

他皱了皱眉,将手帕塞进内袋,起身跳下窗沿。教堂的地板积着厚厚的灰,他的黑色冲锋衣沾了灰,却没拍——反正走出去,浮世城的灰雾也会把他裹成同一个颜色。

刚走到街角,地面突然颤了一下。

不是机械老楼坍塌的那种震动,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闷沉沉的,像有东西在啃咬浮世城的地基。沈砚的脚步顿住,腕间的守夜纹骤然发烫,比刚才烈了十倍,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抬头看向西区的方向,灰雾里隐约透出一丝灰黑色的光,像墨汁滴进水里,慢慢晕开。

“蚀洞!是蚀洞要爆了!”小贩的尖叫刺破街道,铁皮车翻在地上,黑面包滚了一地,沾了灰黑色的黏液——那黏液从地缝里渗出来,触到空气就泛出腥气,不是血的味道,是腐甜的,像放烂了的荔枝。

沈砚拔腿往西区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失忆后他一直躲着蚀洞,躲着影蚀体,躲着所有能让守夜纹发烫的东西。可这次不一样,守夜纹的烫意里裹着一股焦虑,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被蚀洞吞掉,逼得他没法回头。

西区的街道已经乱了。

有人抱着孩子往反方向跑,有人被地缝里渗的黏液粘住裤脚,尖叫着撕扯布料——黏液沾到皮肤的地方,很快显露出模糊的黑影,像有东西在皮下爬。沈砚刚拐进一条小巷,就听到“嗤啦”一声,是布料被撕裂的声音,接着是老人的哭喊:“我的孙子!我的孙子啊!”

盲眼张婆婆瘫在地上,怀里的小男孩被一条半透明的蠕虫缠着——是影蚀幼体,身体泛着银色的光,口器里淌着灰黑色的黏液,正往男孩的领口钻。幼体爬过的地方,男孩的皮肤迅速泛灰,像被抽走了生气。

“滚开!”沈砚扑过去,左手攥住幼体的身体。

触碰到幼体的瞬间,守夜纹爆发出灼热的温度,他的掌心渗出淡红色的血液——不是受伤的血,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带着铁锈味。血液滴在幼体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热油浇在冰上,幼体瞬间蜷缩起来,银色的身体慢慢变成黑色的渣,散在地上。

张婆婆还在哭,抱着男孩检查:“没事了没事了,阿砚救了你……”男孩的皮肤慢慢恢复原色,却还在发抖,死死抓着张婆婆的衣角。

沈砚站起身,掌心的血迹还没干,守夜纹的烫意渐渐退去。他刚想转身,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口有个黑影——不是影蚀体,是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戴着手套,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正靠在墙上看他。

“徒手捏爆幼体,用血液压影蚀能量,”那人开口,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守界者的余孽?还是林朔新造的容器?”

沈砚眯起眼。那人的手套是黑色皮质的,指尖磨出了毛边,左手食指的位置有一道浅痕——像是被影蚀体的黏液烧过。他的领口别着半块泛着冷光的碎片,是影碎,能防记忆篡改的那种,在浮世城黑市能换三车夜粮。

“你是谁?”沈砚问,声音有些沙哑——他很少说话,喉咙像生了锈。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把手里的纸展开,是手绘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位置,旁边写着“界核碎片·西区蚀洞”。“陆则,”他报上名字,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的红圈,“找这东西的。刚才看你救孩子的样子,不像坏人——要不要搭个伙?你帮我进蚀洞,我帮你查你想知道的事。”

沈砚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界核碎片他没听过,但“查想知道的事”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他想知道手帕是谁的,想知道守夜纹是什么,想知道三个月前在教堂废墟里醒来之前,他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有想查的事?”

陆则笑了笑,抬手晃了晃领口的影碎:“影碎能映出人的核心记忆波动。刚才你捏幼体的时候,影碎晃得厉害——你在想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对吧?”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砚的腕间,“还有你那道纹,是守夜纹吧?只有记忆守护族的人,才会有这种抗篡改的符文。”

记忆守护族?

沈砚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腕间的守夜纹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烫意里裹着一丝刺痛,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扎了根针。他想抓住那点刺痛感,想想起什么,可记忆里只有一片空白,只有那块绣着“30”的手帕,在口袋里硌着他的掌心。

“蚀洞要完全爆了。”陆则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地面又开始震动,比刚才更剧烈,小巷的墙皮往下掉渣。西区的灰雾已经变成了深灰色,里面传来“嘶嘶”的声音,是更多影蚀幼体爬出来的动静。陆则把地图折起来,塞进风衣口袋,又从里面掏出一副护目镜,扔给沈砚:“幼体的黏液会溅到眼睛里,防着点。”

沈砚接住护目镜,是塑料的,边缘有裂纹,却很干净。他戴上护目镜,看向蚀洞的方向——深灰色的雾里,隐约能看到一个黑色的洞口,像张咧开的嘴,正往外吐着灰黑色的黏液。

“进去吗?”陆则问,已经走到了巷口,“里面肯定有掠食者,比幼体难对付得多。你要是怕,现在走还来得及。”

沈砚没走。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手帕,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上的“30”,能感受到守夜纹的温度。他不知道进去会遇到什么,不知道陆则是不是可信,可他知道,如果现在回头,他可能永远都记不起手帕的主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跟上陆则的脚步,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走。”

两人刚走出小巷,蚀洞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嘶吼——不是幼体的嘶鸣,是更粗重、更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一股腥气,顺着风飘过来,压过了夜粮的焦糊味,压过了机油味,钻进鼻腔里,让人头皮发麻。

陆则的脚步顿住,手套下的指尖微微蜷缩:“是影蚀掠食者。比我想的来得早。”

沈砚抬头看向蚀洞,护目镜的镜片上沾了点灰,却能看到洞口的雾里,有个巨大的影子在动——很高,至少两米,体表覆盖着黑色的外骨骼,反射着灰雾的光,像某种巨型昆虫。那影子动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嘶吼声更近了。

陆则从风衣里掏出一把短刀,刀身泛着冷光,是用影蚀木做的:“等会儿我引开它,你去拿碎片。地图上标了,碎片在洞壁左侧,有淡蓝色的光。”

“你一个人?”沈砚问。

陆则挑了挑眉,笑容里带点自嘲:“在浮世城,从来都是一个人。”他顿了顿,看向沈砚的腕间,“不过这次……要是我没出来,你帮我把一样东西交给江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影蚀木吊坠,上面刻着一个“叙”字,“告诉他,定位图是对的,谢了。”

沈砚接过吊坠,木头发凉,刻痕很深,像是用刀一点一点凿出来的。他还没来得及问江叙是谁,陆则已经握着短刀冲了出去,朝着掠食者的方向喊:“大块头!这边!”

掠食者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嘶吼着追着陆则跑。沈砚趁机钻进蚀洞——洞口的黏液沾在冲锋衣上,冰凉的,带着腐甜的腥气。洞里面很黑,只有洞壁左侧有一点淡蓝色的光,像星星,在黑暗里闪着。

他朝着蓝光走过去,脚步很轻,怕惊动其他影蚀体。守夜纹在腕间轻轻发烫,不是危险的灼热,是像指引一样的温度,顺着手臂往上爬,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清晰。

离蓝光越来越近,他能看到那是一块菱形的碎片,嵌在洞壁里,泛着温润的淡蓝色光,摸起来像温玉——和他内袋里的玉佩触感很像。他伸出手,刚要碰到碎片,腕间的守夜纹突然剧烈发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拳。

同时,他的脑子里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无数碎片在碰撞——他看到一个穿白裙的女人,站在一棵槐树下,手里拿着和他一样的手帕,笑着说“阿砚,等你到30岁,我们就去真界看日出”;他看到自己跪在一片焦土上,怀里抱着那个女人,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像被风吹走的光屑;他看到一个穿黑丝绒外套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银色的针,笑着说“沈砚,你会成为最好的容器”……

“嗡——”

碎片突然发出强烈的蓝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洞外传来陆则的闷哼声,还有掠食者的嘶吼声,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沈砚猛地回过神,刚想转身出去帮陆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很轻,像女人的低语,带着槐花的香味,在黑暗里飘着:

“阿砚,别碰它……那不是碎片,是陷阱。”

他猛地回头,洞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黑暗和淡蓝色的光。可那声音还在耳边,像有人贴在他耳边说话,软得像槐花,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恐惧。

守夜纹的烫意越来越烈,几乎要烧穿他的皮肤。洞壁上的碎片突然开始扭曲,淡蓝色的光变成了深灰色,像影蚀体的颜色。沈砚的心脏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陆则说的“陷阱”是什么——这根本不是界核碎片,是影蚀母巢用来诱捕猎物的“假碎片”。

而他,已经走进了陷阱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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