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随云毕竟游走宫中,见过不少美人,略微失神过后,很快清醒过来。
春燕却没她这般见多识广,为色所迷,还在那痴痴发呆。
这让阮随云觉得自家丫鬟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更兼主仆俩正在讨论给静嫔当媳妇的事,愈添窘迫——虽是戏语,终究难为情。
也不知他在外头站了多久,听去多少。
为掩饰尴尬,阮随云先发制人,“殿下有何贵干?”
非年非节,犯不着四处串门,何况她跟六皇子根本毫无交集。
她定是不记得我了。赵睢心想。
如此也好,他并不想回味过去那段任人欺凌的日子,情愿以崭新的面貌与她结识。
他晃了晃手中物事,“昨日御花园中,多亏姑娘为我母亲解围,谨以此物相赠,聊表谢意。”
那是一匹簇新绸缎——静嫔定是注意到她身着冬衣,虽不说,却有心周济。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阮随云并不推辞,拒绝旁人的好意有时也是种自负,且在她看来,如此便两清了,省得静嫔倒欠人情,天天记着。
吩咐春燕接去放入橱中,再转头时,却发现赵睢并未立刻告辞。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阮随云知道,按理自己该请人进来喝杯茶,可她们这西屋只有女眷,平时应酬一概能免则免,遑论招待外男,哪怕是亲戚也得避嫌。
她以为宫里人都知道她的处境,不是吗?
赵睢还在看着她。
到底是化外之民,不懂孔孟之道。
没听过非礼勿视吗?
阮随云更不敢让他进来了,打着哈哈道:“殿下怎么打角门过?”
悄没声儿跟鬼一样,长得好看就可以胡作非为呀?
赵睢沉默了一瞬,字斟句酌道:“怕人误会。”
这话当然指惠妃。若从正殿过来,难免有耳报神传给主子,惠妃最是心胸狭隘的,到时候静嫔做好事也成坏事了。
仿佛很通,可你这样鬼鬼祟祟的,就不怕被误会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有私情呢。
阮随云觉得番邦人的脑回路跟中原人真是大不一样,仅有的那点绮念也荡然无存,这就是个祸水,还是少沾为妙。
就在她下定决心送客时,外头一阵吵嚷。
春燕慌慌张张过来,“三殿下来了,非要见姑娘。”
要说这也是朵烂桃花,原本惠妃刻意让阮随云避开,就是怕她的好大儿被人勾引了去,奈何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终究躲不过。
此时赵恪还在拉着徐嬷嬷大打感情牌,撒娇撒痴,分外亲昵。
他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请了许多名医都不见效,末了还是有位高僧断脉,需用全福人的乳汁为药引,煎汤服用,方可去病挡灾,遇难成祥。
听起来很玄乎,但却真个有用——当时上阵的便是徐嬷嬷。
也难怪赵恪将她当半个乳母看待,就连惠妃虽瞧不上阮随云,对这位老人家亦是有几分尊重的。
可后来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徐嬷嬷看得门儿清,自家姑娘出落得愈发光艳美丽,那些偷腥猫儿岂有不嘴馋的?
倘三殿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罢了,可明摆着他犟不过惠妃,纵使收了房,也无非侍妾通房之流,将来还有数不尽的委屈!
徐嬷嬷自不愿阮随云往火坑里跳,因此说什么也得拦下。
赵恪耳尖,早听得里头窸窣人语,料想阮随云必在家中,愈发见猎心喜。
徐嬷嬷毕竟老迈,生生叫他闯了过去。
赵恪匆忙敛衽整衣,务必要以玉树临风的姿态出现在表妹跟前,怎料帘栊掀开,赫然却是那妖孽般的六弟。
赵恪看见他便不自在,这家伙打小便性子阴沉,极不讨喜,就连父皇,最初也是不喜的,否则也不会起那么个名——暴戾恣睢,从出生便断了为君之望。
怎料时移世易,景朔帝的态度却会改观,不但让赵睢与他们一同进学,还严令他们兄友弟恭,赵恪表面顺从,内心实在恨急,那杂种也配?
赵恪不禁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怀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莫非表妹与他暗生情愫?未免太没眼光。
赵睢却是坦坦荡荡,“我来寻三哥。”
他从容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三哥昨日走得早,漏下几道考题,太傅让你我潜心钻研,明日要察验的。”
孙猴子头上也有镇压他的五指山,如赵恪这般天不怕地不怕,见到李太傅却如老鼠见了猫,简直比惠妃还畏惧十分。
打蛇打七寸,赵睢这下可谓捏着他软肋。
阮随云亦在旁帮腔,故作无辜道:“他不识路,误打误撞来了西殿,我正要引六殿下过去呢。”
还不如不来呢,赵恪捶胸顿足,分外郁闷。
也不好让六弟装作没找到他,好歹他是当哥哥,太窝囊像什么话?
眼瞅着时间仓促,赵睢干脆抛出橄榄枝,“正好我也不懂,不如三哥你教教我?咱们一同钻研。”
赵恪来了精神,他这六弟脑子虽然笨点,听课却极认真,笔记也做得比谁都周详。先生出考题必不会无的放矢,说不得还是从课上来,两人齐心,或能找到关窍。
再顾不得寻芳猎艳,巴巴揽着赵睢离去。
赵睢临走扔给阮随云一个放心的眼色,意思让她别怕,他来摆平。
徐嬷嬷按着心口,“阿弥陀佛,可算把这魔星弄走了。”
得罪惠妃还另说,她爱惜的是自家姑娘名誉。女儿家的清白最要紧,哪禁得这般糟践?再怎么两情相悦,没有三媒六证就不行!
何况云儿对其无意,这点徐嬷嬷还拿得住。
她也奇怪六殿下怎么会来,阮随云将前因后果说了,又将布匹抬出来与她看,甚是厚密,够做两身衣裳还有多的。
徐嬷嬷叹道:“静嫔娘娘倒是心善。”
六殿下也不错,劳动他亲自跑一趟。可母子俩命不好,前程一眼望得到头。
阮随云微哂,人家哪用得着她可怜?她自己的处境才叫风雨飘摇。
原本对赵新娥的提议有些漫不经心,可被三皇子如此一闹,阮随云不得不认真起来。
她是该尽快为自己找门亲事了。
得知爱子去了西配殿,惠妃果然勃然大怒。
就知道那蹄子信不过,绞尽脑汁勾引恪儿,到底是个人心不足的。
赵恪辩道:“我喜欢云妹妹,您将她许给我有何不可?”
惠妃喝道:“她是罪臣之女!”
怎堪为皇子正妃?
且惠妃私心里头,儿子日后必是要继承大统的,这国母必得出身清白品格端方,阮随云差了十条街还不止。
赵睢倒没多么在意名分,只要两人能在一起,正庶之别又有什么打紧,云妹妹也不像计较这些的人。
可惠妃连侧妃之位也不会许给阮氏女,更兼阮随云还有一层养女身份,传出去更不好听,难道她收养昭霞公主的遗孤,就是为给自家儿子当内宠的?
她丢不起这个人!
眼看母亲咬死不肯松口,赵恪赌气拂袖而去。
心中恨恨,几时……等他坐上那张龙椅便好了,再也没人管得住他!
惠妃扶额,儿大不由娘,昔日引以为傲的如今也专会跟她作对。
可那阮随云究竟有何魔力,不就生得几分好颜色么?男人一个个鬼迷心窍。
到底是个祸患。
送佛送到西,当初惠妃既接下这差事,如今也不好将人撵走,那就还是得帮阮氏找个归宿。
可阮随云自个儿是怎么想的?万一狮子大开口,自己莫非还得帮她出嫁妆?
惠妃想起来便头痛,最好有个傻瓜肯一穷二白娶了去,她方落得省心。
天下间有这等美事吗?
正沉吟时,侍女通报徐嬷嬷求见。
惠妃对徐嬷嬷也有点意见,虽她对恪儿有恩,可照管不好小主子,也是这老奴的责任。
谁知道是否她在其中牵线搭桥呢?
阮氏出阁最好将这老奴一并带走,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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