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这一点我可以替曹兄作证。”当着众人的面，陈嘉鸣多少有些尴尬。

李枭云夫妇和顾博玉夫妇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谁不知道你俩一丘之貉，倒也能互相作证了？李芳歆心里忍不住嘲笑，但出于对他二人的了解，这一次她是相信他们的。

“既如此，高姑娘的父亲口中所提及的‘曹郎’又是何人？”莲绮纳罕道，“江州各世家贵族子弟我都知晓一二，除了你，倒没听说有哪个姓曹的喜欢流连风月场所沾花惹草的男子了。”

“不是，怎么就沾花惹草了，你这女娃会不会用词啊？都说了是品鉴诗酒乐舞，这是高雅艺术，一看你就没读过几本书，粗鄙。”曹瑀没好气道。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莲绮平生最烦别人说她没文化，撸起袖子就要干架，“曹公子，我敬你是顾家子弟，不跟你计较，你最好别惹我。”

“两位消停些，我正要说这位曹郎的事呢。”眼见着长辈们的脸越来越黑，陈嘉鸣站出来打圆场，“妃袅阁内有舞女供出高玉娘每月初一、十五会借着外出采买之时偷偷与人会面，很多舞娘都私下招揽客人，她们互相帮忙隐瞒，彼此不会过问。”

“顺着这条线索查，有可能查到对方的身份吗？”李芳歆问道，“我刚刚想到，曹郎未必真的姓曹。曹瑀花名在外，有人冒名顶替也是常有的事。”

“诶？啥又叫花名在外啊。”曹瑀急得眼皮突突跳。转念一想，在京都时似乎确实出了这档子事，有纨绔子弟在外偷鸡摸狗，随口报的就是他的名。

一时间他竟说不出辩驳的话。

“神功镖局在江州人脉广，回去后我定让手下人四下探访，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挖出来。”李枭云主动提议。

李珩峯补充道，“江州说大不大，能私下见面的地方无外乎那几个。这位高姑娘长年累月都在同一时辰做同样的事情，肯定有目击者。多增派人手，一定可以查出蛛丝马迹。”

“而且像高玉娘这样身份的女子，平日接触的人应该不止妃袅阁的舞女，”陈嘉鸣摇着扇子，“我可以动用我母家在教坊司的势力……”

“慢着，”李芳歆道，“所以现在大家是默认血尸案和这个神秘的曹郎有关了吗？怎么突然都开始查这个人了？”

众人愣在原地。事实上谁也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李芳歆看也不看就知道是谁，“你笑什么？我的疑问不对嘛？当务之急，应是查清高玉娘蛊毒的来源。人不可能无缘无故中毒，妃袅阁那种地方，因利益、情感产生的妒忌仇恨屡见不鲜。这一点，曹瑀陈嘉鸣你们应该很了解。”

顶着长辈犀利目光的二位相视一眼，悻悻地摆手，“没有没有，不如您了解。”

李芳歆丝毫不理会，看了角落的曦烨一眼。见他没有发言的意思，她便继续道，“所以，我认为应该扩大调查面，重点放在妃袅阁内部人员关系、高家住所邻里关系，还有她的老家太邙山。最好是先确认她发病时间，查那段时间接触的人和事。唔…我只记得她说她是最近才开始嗜血的。”

“小观音小祖宗，你能想到的官府想不到嘛，”曹瑀终于逮着机会“报仇雪恨”了，“高玉娘的头发是从一年前开始变白的，除了外貌变化，其他并无异常。可七月初回了趟老家后，她的性情突然暴虐癫狂，渐渐出现嗜血怕光的诡异症状。官府早就锁定了太邙山高氏娥蕉村，那边不属于江州的管辖范围，眼下正和蜀地官府沟通呢。”

“高氏娥蕉村？！”李芳歆震惊地差点儿从座位上跳起来。

她见过这个奇怪的名字。

在前世，高亓的身世名册里。

太邙山是蜀地著名山脉之一，初次听高玉娘提及时，李芳歆压根没往别处想。但“高氏娥蕉村”却是她不可能忘记的。

不仅因为它是高亓和高芳龄的故乡。

当年她曾派十三宫调查过这个村子，结果令人诧异。整个太邙山境内四十九座高峰都找不到这个村子的踪影，只有当地的零星传闻能证明它确实存在过。

其中流传最广的故事是《神女娥蕉》。

传说高家村有个银旸湖，不与外界相通，村子世代傍水而居，土壤丰沛，水产富足。村民们建了湖仙观，将湖泊奉为神明，以香火供奉。

然而有愚昧村民起了歹心，盗走贡品，假借神谕作恶。神明降下责罚，银旸湖沦为一潭死水，依靠湖水养活的村子也日渐萧条。

直到一日月上西山，湖上飘来粉莲，莲花蕊里躺着一个女婴，张口便能说话。她自称是来自汤谷的神女，名唤娥蕉。她在村中种下扶桑神木，灌以太阳之力，神木郁郁苍天，枝干爬满整个村落，延伸至银旸湖。湖水的污秽被洗净，村子重现生机。

村民视娥蕉为救世主，推倒了湖仙观，建起神女观。神女离开前，从村民中挑选出最得力的命为巫祝，赠其珍宝，传授神力，负责管理村子。

此后，高家村也改名叫高氏娥蕉村。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传闻，大多围绕当地宗教信仰，惊悚奇谲，颇有乡野诡闻的色彩，不乏民间增添的夸张成分，不可尽信。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个村子在高亓兄妹上京之前，就彻底消失了。

想不到高玉娘的老家就这个村子里。

李芳歆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兄长。

李珩峯面上没有显露半点不正常的神情，可见对这个村子一无所知。前世的他应该是在家破人亡后逃难至蜀地，偶然误入村子，结识高芳龄，此后便也以高为姓，更名为高亓。

不对不对。她摇摇头。自己怎的又把兄长和那个奸臣联系在一起了？都还没找到证据，仅凭当初高芳龄几句话，她就无端多出这些臆想。

“李姑娘似乎很惊讶。”

角落里迟迟未发一言的东方曦烨观察许久，骤然开口。他的言辞总是带着几分玩味，“李姑娘真是博闻广识，年纪轻轻就游历四方，连蜀地的小村落都了解颇深啊。”

“只是在书上看到过罢了。”

李芳歆听到他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就来气，耐着性子解释着，“据说这个村子很难找，蜀地官府能行么？”

在她印象里，前世里这个时间段，蜀地地方官员内部闹党争，官官相护、徇私舞弊的情况多有出现，这些还是曦烨接触政务后逐一处理的。

让他们去找高氏娥蕉村……

呵呵，想都别想。

“父亲，母亲，我想去蜀地，亲自找寻高氏娥蕉村的下落。”李芳歆突然道，“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增派镖局的人手给我，或者让兄长跟我一块儿去。”

李枭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去蜀地？幺儿，这是涉及人命官司的大案子，由不得你一腔热血乱来的。”

蒋氏变了脸色，恨不得当场把女儿逮回家，“你个娃娃瞎凑啥热闹！别说是你，你哥要去我也不让。你又不是没接触过血诡，那玩意有多骇人，岂是你能应付的了的？”

莲绮也劝道，“就是啊幺妹，三姐我好歹会些拳脚，可我都不敢蹚这浑水呢。你就放心交给官府的人去办好了，他们有经验的。”

莲韵见李芳歆神色不好，安抚着，“我知道你心疼那些无辜枉死的难民，很关心这桩案子。我们跟你一样。但这件事确实不是你能解决的。”

李芳歆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兄长身上。李珩峯为难地看着她，摇摇头，“蜀地那边我会继续跟进消息。芳歆如果想帮忙，江州这儿还有条妃袅阁的线索要查…”

“去去去，你也不看看妃袅阁是什么地方，就挑唆你妹妹去，”蒋氏在他背上打了一拳，“李芳歆，这段时间你就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平日在江州横行霸道也罢了，我们懒得管你，这次绝对不行。”

毕竟是李家的家事，顾家人不好插话，就连一贯话多的曹瑀都识相的闭上嘴，只能在旁赔笑劝了几句。

几盏茶后，顾博玉和李枭云父子去书房商讨接下来的作战方案，曹瑀领着他的两个兄弟去看望顾老爷子，蒋氏打算先带三个姑娘回家。

李芳歆却说想跟着去探望顾老。

依蒋氏的想法，一大家子都来了，礼也送了，心意有到就行。虽说血诡只通过血液传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接近病患。

然而李芳歆是个不听劝的。刚刚在去蜀地的事情上已经做出了让步，此时是谁都拦不住她了。蒋氏了解女儿，不再啰唆，带着两个侄女就走。

李芳歆跟在三个少年身后，穿过几条长廊，抵达医馆内院。

顾老爷子躺在榻上闭眼沉睡，看起来很安详。

谁也不会想到那白色被褥之下是怎样可怖的异化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