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家宴

李芳歆道,“学武不代表就是坏孩子,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在江湖中结仇甚多,出门在外,自个儿能保护好自己也是让父母放心的另一种方法。”

李莲韵只是笑着摇摇头,闷头吃饭。

李宅很大,平时他们两房为了方便,都是分开在自个儿屋里用膳。今日恰逢初雪,众人聚在一起简单地办个家宴,迎接即将到来的冬天。

这个在李芳歆记忆里充斥着血腥味的冬日,在这一世似乎变得温馨起来。

宴席设在东厢梅林里。林子中央的雪地上铺着巨大的赤色镶金毛毯,四面梅花枝头飘满红色绸布和几盏琉璃灯。

红梅树下摆了一张能坐下十人的大圆桌,每个位置旁都燃着炭火,配一个红樽手炉,紫金玉棉坐垫上绣着雄鸡啼鸣、牡丹花开,意着长命富贵。

一般官宦家宴会设左右两排紫檀雕龙长案,众人正襟危坐,举杯敬礼。李家人却喜欢热热闹闹地围坐一团,享受合家欢乐。

今年拜月节没吃到顾家的螃蟹,莲绮叨叨抱怨了好久。李桑云心疼女儿,想法子借顾家的渠道弄来几桶新鲜上等的河虾鱼蟹,又请了江州大酒楼的师傅到府中操刀,做了一桌堪比宫廷的河鲜大宴。

李芳歆抬起手肘碰了碰身旁人,“喂,品一品,这家宴的规格,比起上京城如何?”

曦烨瞥了眼,淡淡道,“小户小民的野趣罢了。”

“野趣亦是趣,这么说来你是承认有趣了?”李芳歆斟酌着他的用词,“能让你觉得有趣的东西可不多,啧。”

“芳歆,注意礼数。”蒋氏提醒道,“曹小公子教你一月有余,规矩地喊人家一句‘老师’很难吗。”

李芳歆理直气壮地应道,“我和曹公子说好了,不搞那些虚的。大家都差不多年纪,叫老师多生分啊。”

她斜眼奸笑,“最多论年纪,喊一声‘弟弟’。”

这两个字如重锤直击脑门。曦烨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大可不必。”

“看吧,叫亲密点儿他还不乐意了。”李芳歆摊手,一副谁都管不着的架势。

“……”蒋氏无言以对。

有几个男娃愿意让女孩儿喊弟弟?

李枭云见状,举杯笑道,“曹贤侄,我这个女儿自小被家里人惯坏了,教出无法无天的性子,在外人跟前也没规没矩。若有得罪你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李叔谦虚了,令嫒虽顽劣,却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

曦烨素日严苛,难得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话。李芳歆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既如此,为何幺妹至今未能生出灵脉?”莲绮好奇地问道。

她曾听老师孙涓提及,天地混沌初开时,神明创世,陨落后灵识散落四方,经千万年积淀形成灵气,弥漫在大陆的每个角落。灵气浓郁之地,万物繁荣,生机勃勃;相反,灵气衰弱则萧条凋零,更有阴晦之地逐渐滋生出怨气,为祸天下。

生活在灵力足够强盛的地方,就有机会长出灵脉。拥有灵脉便能操纵灵气,花草鸟兽可以幻化成人,人可以修炼内功心法,使自身武学拔高几个阶级。

江州乃富饶沃土,放眼整个北齐王朝也能排到灵力榜前列。因此,从江州走出去的武学大能不在少数。

或许是运道式微,李家已有好几代没出过长出灵脉的武者了。

陶氏用筷子打了几下莲绮的脑袋,“操心自个儿的功课去,别整天念叨着催灵脉催灵脉,哪儿有那么容易?你爹你大伯修了大半辈子,珩峯更是打小就被夸到大的,他们几个尚且没成呢。”

她这话也是说给几个长辈听的,生怕众人把压力施加到李芳歆身上。

李枭云和李桑云俱是含笑不语,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于李家幺女,他们要求不高,只望她能顺心顺意,快活人生就好。

在这件事上,曦烨比谁都更认真,“李姑娘至今没有灵脉,只因缺乏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名唤‘帝魂姝’。此乃千尺寒冰孕育的神花,将它磨成粉末融入千年冰化成的水中服下,以李姑娘的资质,不出七日可心想事成。”

席间众人眼前一亮。李芳歆心道,他怎会知晓?!

她回想前世的过往,当年她努力修炼始终无法精进,曦烨和她翻遍古籍苦寻破解之法,最终还是靠学院老师的指点才找到门路。

怎么到了今生,曦烨忽然就自己开了窍?

“既如此,那还不速速派人去找。”莲绮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几分。她看出李芳歆是真心求学,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妹妹能有所成就。

一道男声从梅林由远至近,“帝魂姝是上古神花,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我却从未听说有谁亲眼见过,恐怕只是传说。”

来者正是李珩峯。

李芳歆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前世明夷书院派了好些精干学子帮助她,在帝国北地搜寻数月有余,好容易才得了一株。这里是江州,虽偶有落雪,到底处于江南,千尺不化的寒冰应该极少,更别说孕育出帝魂姝了。

这桩事,甚是棘手。恐怕她还得想法子往极北高原跑一趟……

眼见才升起的希望被无情浇灭,莲绮懊恼地坐回原位,一股气无处发泄,甚至迁怒于来者,“长兄何故迟到?”

李珩峯尴尬地摸摸后脑勺,“给爹娘叔婶请安,亦向各位姊妹赔礼道歉。蔡先生授课,讲至声情并茂时忘了时辰,学生也不便催促,故耽搁至此。”

“无妨,快入座吧。”李枭云道,“可留蔡先生用膳?”

“蔡先生的小儿子得了风寒,他急着家去。”

莲绮又坐不住了,“蔡尚铎病了?我怎不知?我要去看看他!”

陶氏急着拉她手,“一时半刻不作死是会要你命吗?蔡先生家住明和医馆附近,难不成他没手脚请大夫,还要你个女娃咸吃萝卜瞎操心?”

“明和医馆都自顾不暇了,哪儿还有闲工夫管他小儿风寒的?”莲绮呜呼道。

“顾家上百号大夫,难道腾不出一只手?况且,你也知道是区区风寒,”陶氏往她嘴里塞了一个大猪肘子,“好生吃你的饭吧,我的小姑奶奶!”

莲绮冷不丁被猪肘子塞得满脸满嘴油,呜呜呀呀说不出话。

李芳歆忍着笑,“这肘子很是应景。”

曦烨立马心领神会,嘴角微扬。

莲韵不解,“有何典故?”

“二姐姐平日饱读诗书,俗语怎的反而忘了,”李芳歆笑道,“三姐姐还未过门便整日惦念着那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小夫婿,这不就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嘛?”

“原来如此。”莲韵笑着看向莲绮,后者被调侃得红了半张脸。

陶氏还在骂,“我们李家虽不是簪缨大族,但也讲礼数。蔡公子和你兄长同年,今岁已行冠礼取了表字,就算同辈论处,也该喊字,谁似你般大咧咧直呼人名讳?”

莲绮恼道,“我从小叫惯了他的名字,一时改不过来了嘛。”

李芳歆笑着笑着,想到蔡家前世对李家有雪中送炭之情,和李家一同培植了由十三个少男少女组成的杀手组织“十三宫”。

蔡尚铎是十三宫之首,蔡家因李家灭族而受牵连,蔡尚铎四处找寻失散的同伴,于承平十七年冬聚集京都,拜李芳歆为新主。

为了更好的保护李家遗孤,尚铎和妹妹阿筝甚至以内侍宫女的身份入宫,陪伴李芳歆左右。再后来,十三宫陪她躲过数次劫难,组织成员陆续失踪、死亡,就连仅剩的尚铎也被曦烨以祸乱宫闱的借口赶出宫。

她的笑逐渐阴冷。

似乎察觉到一道怨愤的目光,曦烨脊背凉了半寸。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这个时节得了风寒,不能轻视。”李枭云发话了,“珩峯,你就陪你三妹妹去探望一下吧。”

李桑云也道,“顺便把家中备好的节礼一同送过去。”

陶氏嗔骂道,“就你们二老偏爱惯她。”

莲绮得了令,欢天喜地换衣裳去了。

“三姐姐,你去看望蔡家哥哥时,也替我向他问好。”李芳歆陪她到厢房挑选衣物,特意嘱咐她,“你就跟他说,谢谢他以往对我的照拂,将来他若有难处,随时来找我。”

“那小子关照你什么了?”莲绮皱眉,“你俩该不会又背着我搞什么幺蛾子吧?”

李芳歆想起来,她从小就爱挤兑莲绮和尚铎这对订了娃娃亲的小夫妻,时常拉着尚铎给莲绮准备惊喜……或者惊吓。

“哎呀呀,我跟他能搞啥,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木头,也就你喜欢。”李芳歆吐吐舌头,撒腿跑开。

刚出门便撞见收拾妥当准备出发的李珩峯。

“芳歆,你若无事,替我把白日里随堂作的几幅画拿到院子雪地里晒晒吧。还有我屋里的几箱书卷,趁着这几日冰天雪地的,正是晒书的好时候。”

李珩峯是爱画之人,事关笔墨总亲力亲为,从不愿交托小厮侍婢,只嫌弃他们毛手毛脚的,将好好的画作糟蹋了。李芳歆从小跟着兄长耳濡目染,倒能让他放心。

“眼下正值隆冬,连着几日没见到太阳了,如何晒画?”莲韵听到他们的谈话,疑惑道。她平日与李珩峯隔着一房往来不多,并不知道他私下习惯。

“将书画放在雪地里,一夜落雪后再收起来,便可染上雪的芳香。”李芳歆解释道。

“雪化就成水了,笔墨不会晕开吗?”莲韵惊道。她从未听过这种做法。

“所以要选最冷的寒夜,冷到外面撒几滴水珠瞬息就能成结冰,那才最好呢。”

莲韵摇头,“这里是江州,再冷也不过如此了。我寻思着兄长的法子不可行。”

“是啊,这儿又不是京都。”李芳歆呼了口气,面前笼起一团白雾。

“听李姑娘的语气,好像对京都很熟悉。”曦烨突然开口。他总是在沉默很久以后,冷不丁地说出一针见血的语录,“近日教姑娘习武,谈天时也总是听姑娘说起外面的事,姑娘小小年纪眼界开阔,实在令某钦佩。”

莲韵很意外,“啊?可幺妹从来没有离开过江州呀?”

“都是书上看到的。”李芳歆干咳几声。

三人来到李珩峯的住所,位于李宅东侧的映雪楼。这座白玉为璧的殿阁就藏在梅林深处。隆冬时节,万木凋零,李宅随处可见稀疏孤僻的林木,唯有这片林子满目红艳。

冬雪似云坠落,阶前落梅纷乱,池塘冰封朦胧。

七手八脚地将画作和书卷取出,散放在院落里,犹如一枝枝腊梅欺雪傲霜地绽放。

莲韵喃喃念着画上的诗词: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疏林冻水熬寒月,唯见金株在唤春。”

“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

李芳歆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从莲韵手上抢过那卷画。

却见一朵早梅破雪而出,右下角隽写着一首小诗。

是他,真的是他。

李珩峯就是高亓,高亓就是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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