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你说我已经得到了……”崔庚不明白他的意思,回头看了一眼车帘,心中似乎有所感,“你们说了些什么?”

百里雪歌道:“没有说什么,她说你们不是一路人,我告诉她,我们已经在一条路了。”

崔庚低头轻笑,又纠正他:“是‘我们’,不包括你。”

车厢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呼救,仔细辨认,能听到荻花儿在中间两厢为难,想必是月歌在逗卓斐,卓斐一个深闺宅男,哪里经受得住东夷女子的调戏。

马车行到密林,日头也出来了,斑驳的光影撒下来,寒风的威力也削减了不少。崔庚靠在车厢上闲适得开始打盹。正在一晃一晃快要睡着的时候,膝盖忽然被百里雪歌打了一下,他惊醒过来。发现马车已经被勒停,百里雪歌不再坐着,而是蹲起来,手中的弯刀业已出鞘——他在备战。

“发生什么事了?”

荻花儿也掀开了车帘。崔庚伸手护住她,面色凝重:“小心,先别出来。”

她掀开一道缝关注着外面,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只觉得树林中特别安静,除了几声时隐时现的鸟鸣,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卓斐在身后拉着她的手:“怎么了,阿姊。”

荻花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压低声音道:“别说话,可能有危险。”应该是的吧,外面两人看起来十分紧张,连刚刚还在打闹的月歌都面色凝重。

百里月歌从外裙下抽出弯刀,上前靠在门边,用刀背挑开门帘,同百里雪歌说了几句话,百里雪歌又回了几句,她眉间的皱痕又更重了几分。

荻花儿压低声音问道:“你哥哥发现什么了?”

月歌问道:“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荻花儿认真听了一下:“只有鸟叫,是这样的:‘啾——呲呲呲’。”月歌说:“那是枭的声音,它是一种很凶猛的鸟,在我们东夷,军队会用它们来围捕。”

“军队?”荻花儿觉得自己有点不清醒,“这跟军队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东夷的军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它们的目标我们吗?”

月歌摇了摇头:“难说。”

崔庚同百里雪歌交谈了几句,忽然厉声道:“荻花儿!”

荻花儿立刻探出头来:“我在!”冷不防手腕忽然被抓住,整个人被他从马车里扯出去,扑进了他怀中。两人就地往边上的丛林中滚下去。荻花儿吓了一大跳,后背一阵钝痛,立刻咬紧了牙关不敢出声。紧接着就是许多只箭矢从前方不远处射出。百里雪歌将手中的两把弯刀尾部衔接起来,在掌心急速旋转,格挡了大部分的箭矢。

缰绳早就被他们割断,惊马抬起前蹄在空中踹了几脚,疾驰出去没几步就身中数箭倒地不起。马车后方被月歌劈开,她一手一个拎着卓斐和那个流浪汉,蹲在后面暂时躲避。

百里雪歌挡下第一波攻击后,便一跃而起,从马车顶上后撤,也跟着躲在了后面。

崔庚抱着荻花儿爬起来,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马车的侧面,因为有一定的坡度,再加上树木茂密,难以被发现,他帮荻花儿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捧着她的面颊:“荻花儿,你听我说。这些人可能是来杀我的。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去,等雪歌他们把你弟弟和那个人安置好,他们会来找你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安排好了她和弟弟,甚至还安排好了那个流浪汉,那他自己呢?

他明知道这些人可能是来杀他的,他又没有百里雪歌那样的功夫,他想干什么?

崔庚转身要走,荻花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反应极快地把他的手抓住:“那你呢?大人,你自己怎么办?”

崔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低下头来:“想做英雄,但这果然很难。可是荻花儿,有些事情,如果我不去做,就要有别人来被迫承担这个恶果。好好安慰你弟弟,他兴许会吓一跳。然后……忘了我……”

荻花儿从疑惑到紧张,变为难过,最后竟油然而生一股怒气,他把她当做什么了?路上遇到的什么小姑娘,随口招惹了几句,现在跟她说什么忘了他。他想要舍命救她,救她的家人,却指望她回头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把他忘到脑后去?

他不是说过想娶她,想以后还吃她做的馄饨。她还打算,就算将来他被杀头,她也会每年的祭日在他坟前给他端一碗,他说什么要她忘了呢?

荻花儿拽着他的手腕,眼眶通红,沙哑的嗓子憋出一句:“骗子。”就再也说不出话。

崔庚忽然蹲下来将她抱在怀里,他一向注重礼节,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逾距的事情。荻花儿听着他胸膛激烈的心跳,耳边传来他自嘲似的一笑:“你说得对,我是骗子。我不想你忘了我,荻花儿。我想你一直都记得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碑上。我是这样想的才对。”

“所以荻花儿,你要好好活着。活得很好很好。”

他说完这些,便把荻花儿从身上剥下来,替她擦了擦眼泪,一根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自己唇边。他的手甚至还有些颤抖,但仍旧义无反顾地从树林里冲了出去。

箭雨过后,前方的路上冲出许多骑兵,有执枪的,有备弩的,从他们四人逃走的方向追击。崔庚冲到路上,见他们一行毫不犹豫地往那方追击,他解开自己束发的冠,一头金发在日光下耀眼夺目。崔庚抬起双手拢在唇边,大声喊道:“我在这里!”尾列的骑兵闻声果然勒马回望,彼此交流了几句,却没有理会崔庚,继续策马向前追击。

崔庚大为不解,难道这群人,不是为了杀他的?

那?!

他心里有了个更坏的预想,回头却见紧随而来的是另一支队伍,与前面的骑兵制式不同,这一支队伍只有为首几人骑马,每人都配备了三环的大刀,这才是东夷军队的装束。

为首的人勒马在他身前,崔庚踉跄后退了几步,那把三环大刀搁在了他的肩上,用东夷话问道:“东夷人?”

崔庚鼻翼翕张,沁出微微的细汗。但观此人神态,似乎并不是想杀他。于是他慢慢后退一些,让刀刃离自己远一些,也用东夷话答道:“是。我要见你们首领。”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马上人问道:“你要见我们首领?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上供呢?还是说,是我们东夷的什么大人物流落到了晋国,我却不认识呢。说说看吧,这位贵族,最好能吓破我的胆。哈哈哈……”

崔庚叹了口气,他果然最不喜欢和这些东夷人打交道。但如今骑虎难下,事情的发展跟他所想的有些出入,他再不愿意,有些事也不得不面对。

他伸手把上衣的领子扯开,露出半个上身,凛冽的寒气让他的皮肤泛起一层细细的颗粒。他又把一头金发拨到一侧,转身将后颈给他看。在发际往下的第二根脊骨上有一个烙印的痕迹。那痕迹不深,但能看出是很久以前的疤痕了。除却烫伤的皮肤,似乎还使用了特殊的染料,让它维持着一种新鲜的红色。那是在东夷贵族中才会有的徽记,而根据姓氏在东夷的地位,越是尊贵,位置越是往上。

东夷人虽然有不少劣根性,但正因为过于守旧不开化,反而让他们对姓氏等传统看得格外的重。崔庚露出这个徽记之后,为首的男人虽然没有吓破胆,但也严肃了许多。甚至下马来到他面前,再度观察了一下那个徽记。他背过身踱步几下,终于吩咐道:“带他走。”

“等一等!”

崔庚心头一紧,转身果然看见荻花儿从树林里爬出来:“我和他一起。”

为首那人停下脚步,略带玩味地看了一眼崔庚,又打量了荻花儿一遍:“啊,一个晋人姑娘。她是你的什么人?”

崔庚低头回答了他。

不料,他又用汉话问荻花儿:“你是,他的什么人?”

崔庚脑中的弦一下绷紧,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人架着双臂,捂住了嘴。

荻花儿心里紧张万分,不知道那东夷人说了什么,深怕自己连累了崔庚,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是……我是他……”她看了崔庚一眼,手心发汗,鼓起勇气上前攥住他的衣襟,“我,我是他娘子。”

话音刚落,自己脸颊也有些发热。为了不叫人看出端倪,仍旧故作镇定。

那人又在他二人之间审视一番,两人低着头,不与他对视。最终,东夷男子还是命人把他们二人分乘两匹马,带到了丛林中的一处营地。

这里是萸祥镇十里外的一处山坳,四周都是丘陵,只有一段地下河裸露出的部分从中穿过,他们便在河道两岸扎营。河的一侧有一个格外大的军帐,应该就是他们首领所在的地方。据那个领头的人说,他们首领暂时不在,晚上才能见他们。

他们被安排在一处角落临时扎的帐篷里,有几个人守在帐外,对他们的管理非常松懈。荻花儿摸索着点了灯,把崔庚松垮的衣领整理了一下,帮他穿好。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散乱的金发,那上面有些灰尘,还有些泥土,两个人都落魄得像难民一般。

“在想什么?”发觉她似乎有些分神,崔庚出言问道。

荻花儿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实在委屈大人了,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这是把他当个娇贵的少爷在伺候。崔庚失失笑:“我虽然从前过得舒适优渥,但到底是个男人。这点苦不算什么。比起你在矿山里,又该如何?”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她才几岁就跟着卓青去河边学淘金,盘洗着金沙,因为她只是去学习,不是上工,所以活儿不多,卓夫人还教她用纱布裹着手,饶是这样,淘得几钱金也泡得手发皱。更不论后来去矿山开石,去荒野寻山。这么些年来,她都没有叫过一声苦,不过是在泥地里打个滚又算什么。

她只觉自己确实小题大做了,开玩笑道:“因为我心疼大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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