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这公主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掖庭里还真有从前因乘康门之变而抑郁死去的怨魂?我已经飘进这里,却反而收了之前担忧疑惑的心思,越发好奇起来。

怨魂又何须惧怕?生前我不畏他们,死后更不用生骇!

我这样想着,却不知不觉的被公主带进与罪奴居住的院子相反的西南方向。公主赶的很快,原先脸上浮着层幽幽的青光、阴森可怖,这时却因为脸上隐约带笑而变得稍微娇俏起来,直接飘到一个身着紫衣、年约三十有余的宦官身边来。

紫衣在合朝向来是三品以上的宦官才有资格穿着的。我又看这个宦官实在眼熟,于是干脆飘到他的面前,终于看清他眉目清朗、颇有美色的面庞。

记忆中的那张脸慢慢与眼前这张交叠。他端着木质托盘,托盘上放一双由金线织就、缀以北国上供的珍珠,双膝慢慢跪地,朗声道:“奴婢听闻娘娘不喜奢华,所以此次内侍省为娘娘织造的鞋履仅用珍珠稍作装饰,金线缝制,穿上后定然舒服爽利。”

我瞧见那双鞋,道:“公公有心了。”随手让青槿赏一只金簪下去,也没多想宦官要这金簪有什么用,又能送给什么人。

他就又伏在地上道谢,转身低头离开时又被我叫住,问:“看公公走路有些面熟,从前可也是在太祖面前侍奉过的?”

“正是,”他垂眸道,“奴婢自十岁入宫,如今已经在宫中侍奉二十载有余。”

我心中生了兴趣,问:“这么算来,公公居然是从前朝幽帝的时候就开始侍奉了。”

他听到后就扑通一声干脆利落的跪下来,面色却沉稳的很,低低伏在地上:“娘娘说的是。”

我于是挥挥手,虽然他也看不到,轻松道:“公公快请起吧。本宫自己的父亲也曾任幽帝手下的将军一职。你能从幽帝一朝侍奉至今,可见自身能力如何。这内侍省一个传递物件的宦官是委屈你了,正好内常侍一职空缺已久。你就先做这内常侍,协助内侍司理吧。”

他于是不住的磕头跪谢。我看的倦了,便示意让他退下。

公主说:“你还记得吗,他是因为你的一时兴起才从一个被众宦官排挤的前朝小官做到如今总领内侍省的内侍一职的。”

“当然记得,”我一直都不吝啬于自我夸奖,“我向来如此心地善良。”

我们这边在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我过去乐于助人展现良好品德的往事,这宦官却没在做什么好事。此时的他捏着鼻子站在张床铺前面,床上躺了个面色惨白的小太监,嘴唇哆哆嗦嗦。

旁边一个太监跪着,对他道:“内侍大人,这鹰奴他已经连续发了三天的高烧,躺在床上做不了活,求求您发发善心,为他请个大夫过来吧。”

宦官于是说:“他高烧三天,大夫过来大概也治不好了。”

这鹰奴可还没死呢!我一听,就为这个看上去还是个孩子的太监难过起来。那鹰奴果然不负他家内侍的指望,还不等跪着的太监再次哀求,就干脆利落的闭上了眼睛。

有缕人的阴影慢慢地从被棉被裹着的身体里抽离。我有些欣喜,觉得又有一个鬼魂过来和我说话,谁知这条魂魄才刚刚成形,却在我和公主的眼前陡然破灭开来,直接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公主很是淡定,说:“你刚刚不是问这宫殿中还有没有别的鬼吗?我的回答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样。”

“所以没有别的人离开之后能像我们一样吗?”

“我在这里飘了也有二三十年了,几乎守在每一个将死的人边上,大多数人离世之后就是真的无影无踪、彻底消失了。有少部分人,死了之后像我们一样,但是他们好像都不喜欢这里,发现自己还有知觉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离开宫殿。”

那么这位公主呢?她明明身死于宫中,后朝又马不停蹄的入住,难道不应该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恨这里吗?为什么她不离开?

我直觉这公主肯定还知道些什么没有告诉我,又因为这宫里只有我们这两只鬼相互依靠,她暂时不会也不能对我怎样。于是立刻打定主意要装傻充愣的缠在她的身边。

阴沉的屋子里推门而入一个人,又是一个太监跑着过来,顺势跪在宦官的面前,急切道:“大人,中正殿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薨逝了!”

宦官当下挥挥袖子就要离开,却在一瞬间想到什么,又对跪在床前的太监道:“你先别将鹰奴的死讯宣扬出去。等我要你说的时候,你再去说。”

太监不敢多问,磕头称是。宦官仔细地看了已经身死魂灭的鹰奴一眼,叹口气道:“你若真能把这个消息瞒的很好,说不准鹰奴他身前不能享福,死后却能无限光荣了。”

这宦官,我帮过他,他居然敢在我的死讯上面动心思,怕不是要把这鹰奴的死因归到我的身上,说他是因为我的薨逝悲伤过度,随我一起去了,好哄骗长孙给鹰奴来个死后追尊,那才是真的无限光荣了。

“狼心狗肺!”我忍不住忿忿不平的出声。

小公主听到,立刻对我吹胡子瞪眼睛:“你不能这么说元钦。”

我的耳朵立刻敏锐的竖起来,收起自己易怒的心思,循循善诱道:“原来他的名字叫元钦啊。”

奇怪,照理说到宫中当宦官的人都是自小就因为家贫被卖进去的,一来家中父母没有多少文化,起出来的全是贱名,二来虽然宫中掌事的公公会领一些还小的太监回去当作心腹教养,但终究是利益关系,起的名字也实在不太走心。

这个宦官倒是特别,元钦元钦,不去追究其中的深意,单看字体,也是二狗三傻之类的比不了的。再看我刚刚说他时小公主的反应,两人怕不是还在幽帝的时候就早已认识,曲径通幽了。

公主认真的对我道:“他本家姓洪,全名是洪元钦。你以后不要再说他‘狼心狗肺’之类的话,他其实是世间最最重情义的人了。”

像公主和太监这样的秘闻我从前也没少听说过,主要是因为……咳咳,曾经长孙圣誉谋划在乘康门造反,对,就是造反的时候,我没少去太祖的宫里晃悠,甚至哄的太祖的一个后妃涕泪横流,直把我当作亲姐姐的叫,告诉我她过的有多么辛苦,顺便告诉我当时的三弟和住在她宫殿旁边的后妃时常在花园幽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长孙圣誉听到我告诉他的消息,又遣了几个他早就安插在内侍省的太监打听这样的事。

他这些年南征北战,每出征一次都能带过来不少立誓要永远和他生死相随的将士谋臣。我每次看到他们眼皮都要好好跳上一跳,关键时刻又要和这群人一起乘马赶向乘康门。

成昭还和他的乳娘留在府里,还有一群父君赏赐在府中的妾氏和他们的子女。我从马上下来,想起我的昭儿,目光更加坚定下来,和成长功一起按平常的惯例从宫门口跟随领路的太监走向父君平日里处理政事和休息所住的中正殿中。

父君看到我,倒是没有惊讶,只是说:“朕当初的眼光没有错,为圣誉他娶了一个孝顺的王妃啊。”

他的德妃捂住嘴浅笑:“王妃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立在旁边的太监钳住手腕。平日里为父君磨墨的太监也逾距的攀上他的手臂。

成长功微微弯腰:“近日春光正好,臣恭请陛下于缭云亭中观赏春景。”

父君牵起德妃的手,暗中用力甩开太监的手臂,说:“既然这么说,朕自然是要去欣赏一番的。”

一行人刚出殿门,几千将士打打杀杀的声音就不可避免的从宫门处传至耳边。德妃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不再顾忌形象,娇弱地依靠在父君的怀里。

我们乘坐轿辇至宫廷深处的缭云亭旁。成长功与我对视良久,在跟上父君之前,轻声在我的耳边道:“王妃不必焦心,殿下英明神武,此番定当如有神助,一举成功。”

“当然。”我边翻白眼边理所当然道,看见成长功释然的一笑,和我一起并肩走入亭中,再无言语。

谁都心知肚明,谁都不敢戳破。就像今日明明是个大阴天,成长功却脸不红心不跳邀请父君出来共赏春色。我看倒是有一个德妃勉强符合标准,不过她哭的声音实在难听,让我不敢想象一个眼波流转、眉目留情的美人居然能让人听着厌烦至此。

那马蹄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我不由得心跳如雷,看父君甩开德妃的身子,背起手站起来,骑在马上一身戎装的长孙圣誉的全身满是血污,身后跟着几个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的亲信。

长孙越下马来,第一眼便是看向我,我冲他微微点头,他便以掌抵拳要半跪下来。父君快走几步,到了他的旁边,眉心微皱。

长孙圣誉道:“父皇有所不知,儿臣前几日听闻三弟与父皇的欣宝林有染,几度劝说三弟及早醒悟。三弟却恼羞成怒,联合太子殿下在今早于乘康门内围困孩儿。儿臣经过一番拼杀,九死一生才能来到父皇的面前,亲眼见到父皇安然无恙,才敢放心。”

长孙和成长功果然是一对好友,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一模一样的高深莫测,口口声声说着担心父君,但是这番说辞下来,父君不被气死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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