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那天跟随长孙回宫之后,我又去找了小公主。要找到公主实在是容易的很,只需要知道洪元钦的位置,这公主就是条幽魂一样跟在宦官的身后,寸步不离。

我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旁边,问:“这洪元钦难道原来是侍奉你的公公?”

公主说:“对啊,他从我十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了。”

这洪元钦回到自己住的屋子休息,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木盒出来。木盒打开,里面放的是各式各样的珍奇首饰。我眼尖地在里面看见自己曾赏赐给他的那支金钗,于是献宝似的炫耀给公主听:“那支金钗是我赏赐给他的呢。”

“我看见了。”公主说,“当时我就在你的宫殿里面。”

这话听得我直打哆嗦,忍不住问:“喂,你该不会在以前我睡觉的时候也在宫殿里吧。”

公主颇为娇矜的哼了声,冷笑道:“我才没有这个兴趣窥探别人的**呢。”她很快的飘到元钦的身后,跟他一起看一件一件摊开来放在桌子上的首饰,“这木盒还是我给他的。我跟他说,娶公主是需要很多钱和首饰的,让他赶紧攒钱,攒到钱了,我就嫁给他。”

但是这公主最后死了。

我当时是长孙的王妃,居于宫外,可也知道这些前朝公主的命运。太祖即位之初,这些公主被贬为罪奴,一一赏给他的亲眷。我的府上便有位幽帝时候的公主,就是当时太上皇赏赐的。

原先荣宠万分的公主如今突然经历如此巨变,不堪受辱而自缢者也不在少数。这公主或许也只是当年那些自缢者的数字中的一个,只不过其他人死后因为无牵无挂都魂消魄灭,她却不知道为何依旧存活于世。

“是因为他吗?”我的心中早已有个猜测,从之前亲眼看到鹰奴的消失到公主的言行,终于问她,“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人在宫中去世,都完全消失了。你却还能以这样的形态留在宫里,就是因为这个人还始终在心里记挂着你吗?”

“我不知道。”公主摇摇头,“但是以前离世的那些人,魂飞魄散的大多是些宫婢太监。后妃中有人有过魂魄,但她们每次显形,就要急急的跑到儿子的封地去找他们,对皇宫算是深恶痛嫉的。”她转而又看向我,“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留在宫里的后妃。不过这也很正常,这个皇帝在你死后看上去这么悲痛,想来你们的感情不错。”

她虽然是这么说的,面上却没有半点艳羡,想来也是因为自己离世之后被一个人牢记十几年,能得到的最好且唯一的感情已经得到了,所以没什么需要羡慕的。

“难为他现在还能记着你的名字。”我说。心想,长孙又能记着我多久呢。

我丝毫不用怀疑这辈子最亲近的人就是长孙了。想想也是,我十三岁嫁给他,从此回家也是一年一次的事情,跟娘亲和舅舅就此很少联系。哥哥虽然是长孙手下的得力文臣,但是日常交流,还是只能通过长孙的口中带到。

他是我接触时间最长、了解最深的亲人了。但长孙却不是,他从来不缺别人的爱戴和追捧,在他死后,大概也不缺记得他且珍爱他的人。

公主挑衅的对我说:“所以我说,真爱一个人,就是一生只能爱她一个,不跟和她之外的人在一起。你说你是皇后,被这个皇帝尊重,但是却还要跟别人分享你的夫君。那我觉得你们始终只是君臣关系而不是夫妻关系,即使彼此互称‘夫妻’。”

我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和长孙圣誉谈过关于“夫妻”的问题。那是他登基的第三年,征战突厥回来之后需要封赏官员,成长功也在封赏之列。长孙于是和我在中正殿商议如何封赏的事宜,讲了件前阵子刚发生的事。

他说:“前日我想起成长功这么多年来府上不是只有一个夫人吗?于是便给他送了几个侍婢过去。谁知道刚送到府上一日,他的夫人就上书过来,说自己不会容忍成长功身边有其他女人,希望我把这些侍婢转赠他人。”

“你是什么反应?”

“我只是有了点玩笑的心思,便传旨让他的夫人过来,告诉她这是忤逆圣意,如果她抗旨不遵,最后可是会入狱的。”

“成夫人的性情刚烈的很,你要是柔和一点对她,她说不定还会跟你商讨一个折中的方案出来。可这么和她说话,她肯定要不屈到底了。”我当然了解成夫人,她是从成长功来都城之前就跟着侍奉他的婢女,到后来她嫁与他,我与她都有段不浅的缘分。

“所以她一听到我说的话,就立刻跪倒在地上,说,”长孙圣誉学成夫人严肃的语气,“如果陛下执意如此,那妾身甘愿入狱。”他摇摇头,“我一开始就是出于玩笑的心思,结果这个玩笑开到最后一点都不好玩。”

成夫人哪里是能开玩笑的人?我想这人当了皇帝,还是一副十几岁时候的样子,真是叫人头疼,刚想也捉弄他一下,长孙却状似不经意地继续说:“那成夫人还和我讲了一段话,让我有些感触和困惑。”

“她说了什么?”

“她说,但凡是爱一个人,就必然会带着对那个人的占有欲,容不得他身边出现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就像圣上爱娘娘,那么肯定也容不得娘娘对成长功有什么心思。”

我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僵下来,不知道长孙说这话此意为何。长孙趴在我的肩头,认真的问我:“果真是这样吗?那朕的皇后为什么从来都不介意朕去其他妃嫔的宫中,甚至还要特意为朕采选良家女子?”

原来是问这个。我想,手慢慢梳过长孙散下来的长发,道:“陛下是一朝天子,和成长功又有所不同。皇宫内部事务繁琐,当然需要不断的采选良家女子来侍奉,维持宫殿的正常运转。就拿亲蚕礼来说,倘若真的只有臣妾一个人主持,没有德妃、丽妃她们的帮助,那么臣妾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那你心中就没有半点怨言?”他翻过身来认真的注视着我,问。

我笑着摇摇头,道:“倘若臣妾存了这个心思,陛下难道就不临幸其他妃嫔了吗?”

我想我对所谓感情并不抱什么期望,这从被叔叔赶出家门开始就是这样。人情冷暖见得多了,就会知道的人心的虚伪与不可靠。而长孙对我的意义又过于复杂,他是我的兄长,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友人,我们在一起久了,我对他就好像没有任何的占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如今公主像是要给我立下一个下马威一样的这般说道,我竟也没有什么想要反驳的。她说的或许也对,爱之间就是自私自利而相互占有又十分残酷的。我只能说:“我是他的亲人,也是他唯一能够放下戒备的心思去全身心信任的人。你这样说,还是因为太年轻了。”

她作为一只鬼当然不太年轻,但是做人的时间稍微短了点——粗略算来竟然连成鬼时间的二分之一都没有占到,对人的全部情感都是由一个宦官带来的。那宦官给她的是纯粹的东西,她就也这样纯粹的看待世界。

但我和长孙圣誉之间却不是这样。我和长孙之间是从陌生人一步步变到亲人,从皇室宗亲变作皇帝夫妇。他是为万民带来福祉的人,而我也想要这样。

我们都追求更远更大的东西,都认为情情爱爱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公主说:“这皇帝怀念你,不过是因为你死在你的盛年,你的容貌还没有完全枯萎,你还和他在感情最美好的阶段。色衰而爱驰,你却没有经历到这一步,所以把所有的遗憾都留给了皇帝,他这样怀念你。”

我竟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就像对着那群赞颂我为“贤后”的文臣一样。他们始终要为了自己心目中那迂腐虚幻的观念塑造出一个无关于我又是我的形象。可我曾经亲自跟随长孙上阵杀人,又为他杀兄弑弟帮了一把好手,哪里贤良?

又或者,称呼我为贤良就是对我的赞颂?他们要立一个道德模范,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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