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失孤姐弟

湖风带着湿意拂面而来,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鬼影一行人来得诡异,去得也无声。

若非那支深嵌入船舱木板的黑芜令箭,方才的一切,便好似一场荒诞的梦。

晏清紧握着刀的手心全是冷汗,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遍布全身。

他看着舒挽平静得过分的侧脸,喉头干涩,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姑娘……我们……”

“计划有变。”舒挽的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便会被吹散在风里。

她伸手,毫不费力地将那支黑芜令箭拔了出来,拿在指尖细细端详。

箭身冰冷,那朵盛开的黑色芜菁花图腾,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越发妖异狰狞。

是她亲手绘制的图样,如今,却成了催她性命的阎王帖。

“英雄救美的戏码,演不下去了。”

舒挽随手将令箭扔进湖心,溅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呵,计划便改为“失孤姐弟”如何?”舒挽喃喃自语道。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沉沉的冷光。

从栖芜宫宫主到如今摇尾乞怜的孤女,武功尽失,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能将她杀死,这落差,都是拜宴时所赐。

“晏清,靠岸吧。”

“是。”

小舟在烟雨中调转方向,缓缓向岸边驶去。

那几个跳湖逃生的丐帮打手早已不知所踪,想来也是被吓破了胆,再不敢与她这等“煞星”扯上关系。

舒挽倒也不在意,毕竟她还未付款呢,对她来说并无损失。

青龙湖畔通往京城的官道旁,有一片茂密的垂柳林。

雨丝斜斜,将林间小径冲刷得泥泞不堪。

一辆华贵的楠木马车,在十数名家丁护卫的簇拥下,正缓缓驶来。

车帘上用金线绣着一朵雅致的芝兰,正是沈太傅府的徽记。

马车行至林中深处,一声凄厉的呼救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雨幕的宁静。

“救命啊!抢劫啊!”

“吁——”

车夫猛地勒住缰绳,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立刻拔刀出鞘,将马车团团围住,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不远处的泥地里,两个身影正与几个手持棍棒的“山匪”撕扯在一起。

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女,拼死护着身后一个更显瘦小的少年。

少女一身粗布衣裙,早已被泥水浸透,显得狼狈不堪。发髻散乱,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小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却噙满了惊恐的泪水。

正是舒挽与晏清。

“何人在此放肆!”护卫头领厉声喝道。

这条路是官道,按理说山匪不会出现在这里才对。

那几个“山匪”一见这阵仗,丢下棍棒,屁滚尿流地钻进林子里不见了。

舒挽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拉着晏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马车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

“多谢贵人出手相救!小女子……小女子感激不尽!”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

那女子约莫二十岁的年纪,看穿着打扮应是沈知意身边的贴身婢女。

她蹙着秀眉,看着泥地里狼狈不堪的二人,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遭遇山匪?”

舒挽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声音哽咽,将早已编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回这位小姐的话,我们姐弟二人只因家乡遭了水患,父母双亡,本想来京城投奔亲戚,不想盘缠被偷,又遇上这伙歹人……若非小姐搭救,我们姐弟……只怕……”

说着,她又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晏清也极是配合,一张小脸煞白,躲在舒挽身后,瑟瑟发抖。

很快马车里传来一个温婉动听的声音:“张嬷嬷,取些银两给他们吧。”

“是,小姐。”

被称作张嬷嬷的老妇人应了一声,从荷包里取出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递给护卫。

护卫上前,将银子放在舒挽面前。

“拿着吧,快些离开此地。”

舒挽看着地上的银子不为所动。

她要的,可不是这点善意的施舍。

眼见着车帘就要放下,马车即将再次启动,舒挽心一横,猛地扑了上去!

她死死抱住马车的车轮,任凭泥水溅满全身,哭喊道:“小姐!求小姐发发慈悲,收留我们姐弟吧!”

“小姐,求您了!我们给您当牛做马,为奴为婢,绝无二话!只求一口饭吃,一个安身之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将这“得寸进尺”的女子拉开。

“放肆!”张嬷嬷那张刻板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猛地掀开车帘,指着舒挽厉声呵斥。

“贱蹄子休要得寸进尺,我们家小姐心善却也不是慈幼坊,你莫要死缠烂打!施舍你银两已是天大的恩德,你竟还敢在此纠缠不休!”

“京城内外,似你们这般遭遇的可怜人何其多?若是个个都来求收留,我们沈府岂不成了善堂!”

“快快放手!莫要惊了小姐的驾!否则仔细你的皮!”张嬷嬷的声音尖利刺耳。

舒挽却恍若未闻,只是死死抱着车轮,将一张哭得惨白的小脸埋在臂弯里,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唯有这副姿态,最能激起沈知意的同情心。

“张嬷嬷,算了,也是可怜人。”

果然,车厢内传来了沈知意略带不忍的声音。

她探出半个身子,本想再劝说几句。

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在了舒挽那张沾满泥污的脸上。

尽管狼狈,却依稀能辨认出那熟悉的五官轮廓。

沈知意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那双澄澈的杏眼,一点一点地睁大,从最初的疑惑,到不敢置信,最后化为巨大的震惊与狂喜。

“你……”

她的声音颤抖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幻梦。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张嬷嬷愣住了,“小姐?”

舒挽心中一动,她缓缓抬起头,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怯生生,可怜兮兮地望向沈知意。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知意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她曾出现在她梦里向她求救的脸!

虽然清瘦了许多,苍白了许多,狼狈了许多,但那眉眼,绝不会错!

“意……意欢?”沈知意捂住嘴,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舒挽先是故作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华服的少女,再细细看了沈知意后,她的眼神开始变化,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对方如出一辙的惊喜交加,眼泪瞬间涌出。

“知……知意?”

她试探着,轻轻唤出了这个名字。

沈知意连忙跳下马车,细细查看宋意欢的身体是否受伤。

“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两人嘘寒问暖一番后,沈知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把将舒挽紧紧拥入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张嬷嬷看着自家小姐和一个泥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知意……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舒挽说着,眼泪也恰到好处地滑落。

两人抱头痛哭了许久,才在张嬷嬷小心翼翼地劝说下,渐渐平复了情绪。

“小姐,意欢小姐,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风大,天也快黑了。咱们还是先上车回府吧。”

沈知意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拉着舒挽的手,“对对对,我们快上车,你瞧你这一身,都湿透了,会着凉的。”

她又看向一旁局促不安的晏清。

“意欢,这位是……”

沈知意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困惑,“我记得,你好像并无这么大的弟弟。”

舒挽知道此事着人打听便能水落石出,于是立刻解释:

“知意,他叫晏清。我……我家出事后,我侥幸逃了出来,却身受重伤,流落街头,是晏清救了我。”

她柔声说:“若不是他悉心照料,我早就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了。如今,我早已将他视作我的亲弟弟。”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沈知意听完,看向晏清的眼神立刻充满了感激与善意。

“原来是恩人,晏清弟弟,快,一起上车。”

就这样,舒挽和晏清,登上了沈家的马车。

马车内,熏着淡淡的安神香。

沈知意取来干净的毯子将舒挽裹住,又亲自为她擦拭脸上的污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舒挽一边应付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套取着信息,将宋意欢与沈知意之间的过往拼凑完整。

原来,她们二人自幼相识,加上宋意欢和沈知洲的娃娃亲,让沈知意早就将她视为自己的亲人,二人虽很少聚在一起,但情同姐妹。

宋家出事后,沈家曾多方打探,却只得到宋家无一人幸免的消息。

沈太傅更是为了此事,多次在朝堂上与人争辩,请求皇上彻查此事,惹得龙颜不悦。

今日,故人重逢,对她而言,不啻于上苍最大的恩赐。

沈知意拉着舒晚的手,有些哽咽,“看你如今消瘦了不少,便知你这段时日过得很不好。意欢,你跟我回沈府吧?”

舒挽轻轻摇了摇头,想抽回双手,“实不相瞒,我现在不知被何人追杀,追杀我的人只怕和在我们家纵火的是同一批人,我若贸然去了沈府,只怕连累了你们。”

沈知意神色焦急的拉紧了舒挽的手,“我父亲也觉得你们家的事情太过蹊跷,已在暗中调查事情的真相,他若知晓你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的。”

舒挽露出惊讶和感激的表情,片刻后又满脸哀愁和绝望,“谢谢沈伯父一直以来对我宋家的恩情,意欢无以为报。”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