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陋巷之遇

锦华城,乃三江汇聚之地,地处中原腹地,自古以来便是天下陆水通商之要冲。素来号有三江六河,良田百万。单此一城,便可养出精兵三十万。故而锦华城当真为天下大儒群集,百族共聚,工商云汇之天下第一城。

千古以来,民间便有“入得锦华城,当得天下主”这样一说。当朝皇帝乃是大梁王朝二世朱祁,其父大梁王朝一世,正是结束天下一百一十五年战乱的前朝北疆王朱宏(异姓王)。

早年身为三皇子的朱祁向来崇尚儒生治国,这也是前皇朱宏弃长立幼的根本原因。天下百姓,苦刀柄已逾百年,禅位于朱祁为的便是修生养民。

锦华城之大,东西南北各城墙皆近百里,城墙高三丈六尺三寸,雉堞四万一千三十八,箭孔一万一千一百有八。巨大的城墙内,皇宫居于中位,三千五百一十二条官道,将整个城池切成了无数的小方块。其中最大的四条路,又将整个城池切成了四大块,分别名为东南隅、东北隅、西南隅、西北隅。

此时,东南隅一条名叫南华巷的小巷子里,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正蹲在一个高大的院墙下。孩子名叫李晋,是东南隅小有威名的乞儿头头,也是周边百条街巷里出了名的无赖。

李晋趴在墙上听着院墙那边的动静,他身后是三个小一点的乞儿。

“晋哥,那边到底有没有狗?”一个小乞儿小声问着。

“闭嘴,让晋哥好好听听,万一有狗,你那只草鞋也得跑丢。”说着还瞟了一眼小乞儿的脚上,一只脚是草鞋,另一只则是干草拿绳子绑在了脚上,此时已经磨得没剩下几根草在上面了。

“二狗子,还不都怪你,我说了咱们偷两件衣服就跑,你非要去凑人窗前看人家夫妻行那龌龊事。要不然,我哪用遭这活罪。”说着蹲下身,抓了一簇墙边的干草,从‘草鞋’露着大脚趾的地方往里塞了塞。

“嘘!”李晋耳朵离开了墙面,皱着眉看着身后三个破衣烂衫的小乞儿,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三个小乞儿瞬间没了动静,脸上一脸郑重的看着他。

“我听明白了,这个夏府今日正好过寿,一会儿入夜以后,定会搭台唱戏。”李晋指着墙边不远处的一处狗洞。“戏一开场,便是喧闹的很,那时你们从这狗洞进去,向北行过三间房,第四间便是。”

“晋哥,我们都要偷什么呀?”

“衣服、鞋子、棉花、有什么就偷什么。记住,咱们只有这一次机会,马上入冬,各家库里的衣服都已经拿出来穿了。夏家今年添新衣,库里的衣服应该还有几件,你们拿到就赶紧出来。”

“那晋哥,我能不能偷点吃食?”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现在已经入秋半月了,再不搞到几件厚实衣裳,今年这冬天咱们就要冻死在那破城隍庙了。”

平日里,那个破败的城隍庙便是他们的居所。虽说小庙早已破败不堪,蛇虫鼠蚁常年光顾,可是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于他们而言就已经不错了。

恰在此时,二狗子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他有些尴尬地抬头看着李晋。

今年已经十三岁的李晋低头看着小乞儿“偷吃食可以,但是莫要贪多,偷得便偷得,不成就出来,我们别处寻吃食去。”

小乞儿开心的笑起来,露出一口豁牙,这是夏天在两条街外偷吃食被主人家抓住后打的。

“好啦,锣声起了,去吧”李晋在狗洞前跪在地上向里面望去,他已然开始发育,这窄小的狗洞已经钻不过去了。

几个小乞儿跪在地上,挨着个爬了进去。李晋就这么站在外面放哨,左顾右盼。

夏府南北有门,东西各是一条十分窄小的街巷,平日几无行人会过此处。李晋焦急的在狗洞外面踱着步子,时间已经过去一刻有余,安正理说,平日偷盗,半柱香已是富富有余,今日为何这么久。

锣鼓声,停了,李晋眉头一紧。随后传来的就是一些汉子的吼声,和一群妇孺的哭喊,哭喊声越来越大。

李晋站不住了,他跪在地上,向着狗洞里面望去。里面杂草丛生,更何况早已入夜,根本看不清。李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双拳攥地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

三个小乞儿是两年前跟着他的,他们一起打架(主要是李晋打),一起偷盗、一起抢了那群老乞丐的吃食,为了在这繁华的锦华城生存下去,他们用尽了各种各样卑劣的手法。

正当这时,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哭声伴着两个脚步声近了“蒙儿,你记住娘的话,无论何时都要包住这件衣裳。”

“娘我不走!”一个弱弱的小女孩带着哭腔倔强的答道。

“听娘话,快走!再不走,咱们夏家就灭门啦!蒙儿!”女人的哭声也是撕心裂肺。

“在这边!就在那!”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李晋心道不好,里面出大事了。他眼前的杂草里,先是伸出一只小手,随后小手拨开杂草露出的是一张极标志的小脸。小女孩双眼哭的通红,正愣愣的望着堵在狗洞外那张瘦得有些塌腮的李晋。

里面的声音李晋听得一清二楚,夏家定是遭了灭门之祸,此时的母女可能已经是里面最后两个活口了。

李晋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把她扯了出来。她身上是一件比她身形大了很多的白色衣裳,还披着一件于衣裳相配的白毛披风。

小女孩被这一下吓得够呛,张嘴便要呼叫,却被李晋一把捂住了嘴巴。

随后杂草里便探出了一张清丽的贵妇面孔,贵妇看着李晋和小女孩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从狗洞里丢出一块玉佩:“小兄弟,我以命相求,带她去南朝国都,拿玉佩见御史中丞!”

李晋瞪圆眼睛,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贵妇开口还要说什么,却又听得她“啊”的一声剧烈的惨叫,一把钢刀从前胸刺出。

李晋随即不理会那双掰着自己手的小女孩,抱起她就向着巷子的出口跑。

不理会小女孩的踢打,李晋心里也知道,自己的三个小兄弟恐怕都已是刀下亡魂了。

这个城里看似繁华似锦,但是每天都在死人。尤其是这些苦命的乞儿,每年入冬的第一场大雪,都要有几个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的。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个小乞儿被饿死、被冻死、被主人家的护院给打死。他现在不能悲伤,他必须把这小女孩藏起来,不然她今天就得死。

李晋抱着她快要到巷子口的时候,听见了巷子外面嘈杂的声音。

赶巧巷子口便是一个寿材铺,李晋凑近小女孩的耳朵:“一会儿我会把你装在棺材里,你要是敢有半点动静,我会扔下你就跑,听到没有!

李晋放下她,把丢在一边的独轮车扶了起来,又搬了一个没有上好漆的薄皮棺材放在独轮车上。“进去!”

而此时的小女孩则是望着院墙内已经窜起来的熊熊火舌,呆立在哪。

李晋见状,一把抱起她,理了一下她的白色大长袍,把她一把扔进了棺材,然后狠狠地扣上了盖子。

里面传来了小女孩隐隐的哭声,但是李晋根本管不上那么多了,他上附近墙根下,抓了一把别人拉的东西,开始在棺材上涂抹起来。

他闻过尸臭,虽然模仿不了那种味道,但是眼下想把她或者弄出去,也顾不得了。

薄皮儿的棺材盖子很薄,上面抬起一个小缝隙,里面的小女孩看着外面这个不顾肮脏的小哥哥,捂着自己口鼻不敢哭出声。

李晋在衣襟摸了摸手上肮脏的东西,想了想啪啪啪啪地大力抽着自己嘴巴,一个比一个响。

直到抽的自己泪流满面,脸都苍肿起来。

小女孩看的有些害怕,呆呆的从棺材板的缝隙里看着那个走进的大男孩:“能让我再看看我家吗?”话语里的每个字都在颤抖。

“可以,但是不许有任何声响。”李晋推起独轮车就往巷子口走。

“娘啊!娘!儿不孝啊!临走饱饭都没让你吃上啊!”李晋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正在这时巷口有一身官兵服饰的人探头向里张望:“谁啊?出来!”

巷子里乌漆嘛黑一片,跟正街上挂的长明灯不一样。

李晋一步三摇推着薄皮棺材到了巷子口,靠近了官兵,而此时里面的小女孩正在浑身颤抖个不停。

“大半夜嚎什么嚎?诶?!你娘死了吗?”官兵看着小伙子,把已经抽出刀鞘的半截直刀插了回去。

“我娘死啦!”李晋装的自己都快信了,但实际上心都要蹦出来了。

“我看看!”官兵上前就要动棺材。

“官爷!碰不得啊,我娘得黑鼠疫死的啊!”

官兵马上碰到薄皮儿棺材的手猛然一缩,黑鼠疫是早年在南朝爆发的一场鼠疫,号称得此疫,绝死无生。

“这锦华城没听过还有得黑鼠疫的?!你咋那么确定你娘是得黑鼠疫死的?”官兵有点狐疑。

“那要不官爷您还是自己掀开看看吧!”李晋装模做样抹眼泪,实则钢针一样的眼睛正在四处扫视逃跑的路线。

官兵想了一下,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李晋向着官兵行了一礼,准备推着棺材就走。可是他刚推出两步,后面官兵又是一声吼:“站住!”李晋没有回头,保持着推车的姿势没动,盘算着左边衣兜里的石粉怎么样能洒进对方眼睛里,然后撒腿就跑。

“小孩儿,我看你这一身儿,你哪来的钱给你妈买的棺材啊。”

“官爷,我求了后街棺材铺老板一下午了,他打了我好几遍我才求来的。”说着抬头让官兵去看他苍肿的脸。

官兵用手托着李晋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呐,这是点碎银子,回去买付药敷上吧。”说着从兜里掏了点碎银子放在了棺材板上。

李晋弯腰道谢:“拜谢官爷,拜谢官爷!”

官兵拜了拜手,李晋就推着车子从夏府正门前走了过去。门口全是一些官兵在把守,从正门向里望去,里面早已是火光齐天,门廊脊瓦尽皆付之一炬。

棺材里面的小女孩捂着嘴痛哭,可是就在这时候,独轮车压在了一块石头上。就这么一颠,小女孩捂着嘴的手一下没捂住,一声哭喊从棺材里透了出来。

李晋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哇”的一声哭喊起来:“娘啊,娘,你怎么丢下儿就走了呀”

还好之前官兵都在看着里面的火海,而李晋那一声哭喊实在太过夸张。在众官兵的视线都被吸引以后,又有人想要上前查探,但又被之前的那位官兵给拦住了“这孩子娘死了,赶紧让他走吧”

李晋就这样推着独轮车走在夜幕下的主街上,看着四下无人,而已经离官兵好远好远,才对着棺材说道:“再有这样的事,我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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