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国公府是大金朝颇为特殊的存在。
先祖是随先帝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又与先帝有表兄弟的关系,大金朝建立后,先祖自然而然被封了国公,谓戎国公,也就是太国公爷。
只可惜子嗣不丰,太国公爷只有一子,称老国公爷。
老国公爷有二子,一个是原配所生的世子,一个是续弦所生的戎侍郎。
世子及冠那年娶了镇远将军的嫡孙女霍静怡,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婚后一年便生下一子,五年后霍夫人再怀孕,却意外过世。
世子听闻噩耗,旧疾复发,没留两年便也去了。
老国公爷彼时已是八十高龄,白发人接连送走两个小辈,世子去世那年,也没有熬过去。
戎国公府接连发丧,爵位空落,彼时嫡长孙尚是少年,有老国公夫人在,戎侍郎有极大可能承接其兄长的爵位,奈何当时储位竞争激烈,老国公夫人娘家和戎侍郎过早的站队庆王,却等来了晋王上位。
戎国公府的爵位没有被削去,全因七年前,庆王逼宫,被所有人忽视的嫡长孙,持枪拦在午门,一人屠戮了所有叛军,鲜血从午门流到了市井大街上,虽血腥残忍至极,但也护住当今皇帝的宝座。
这爵位自然而然落在老国公爷嫡长孙身上,便是如今的戎国公。
因着老夫人也是老国公爷明媒正娶的续弦,戎侍郎又是老夫人唯一子嗣,老夫人不可能搬出戎国公府,戎侍郎更不会分家出去,于是便有了如今戎国府的二房。
戎国府的事情,还是太子爷亲自描述给绾筠二人。
绾筠当时便听出太子爷口中对戎国公的忌惮,里面包含着满满的想除之不及却无能为力只能拉拢的不畅快。
而今绾筠站在门口瞧着戎侍郎匆匆而去的背影,那背影里没有“被侄儿压一头”的不服,反而有着无法掩盖的畏惧和臣服。
绾筠想,戎侍郎收个妾室都畏畏缩缩、顾三虑四的,戎国公在府中的威望当是说一不二的。
戎国公常年在外,尚未娶妻,戎国公府一应内务便暂由戎侍郎夫人打理。
整个国公府连带着二房的下人都被调动了,忙得脚不沾地,继夫人亲自把关府上各处的整理和装饰,一应细节都不能漏掉,更不能出错。
绾筠站在院口便瞧着不知几波下人过去,这还只是二房大院里,不知戎国公府正院那边又是怎样的情况。
戎国公府的二房与整个戎国公府并没有实打实地围墙分割,只用了几处院子和几道游廊将东南面的几处院子划给了二房使用,戎国公府靠中偏南是府上主花园,面积颇大,横跨了二房和戎国府的主院。
“姑娘。”茉秀去厨房取糕点过了很久才回来,这会还气喘着,“厨房也忙着备菜,这些糕点还是午膳时剩下的。”
绾筠掀开看了一眼,又阖好,“先将就吧。”
上午,绾筠让茉秀去打探前院的情况,便听茉秀说,兰安儿被继夫人关进小合院了。
小合院是二房一处偏僻的小院子,很多年没有人住了,里面如今堆放了很多杂物,听说比柴房还要脏乱。
绾筠带着茉秀往小合院方向去,这会子整个府上都忙活着,没人顾得上兰安儿的情况。
果真,忙成一锅粥的国公府根本没有多余的小厮守在小合院外。
稍稍近前,绾筠便听到房内扔砸声还有压抑的哽咽,绾筠轻敲门,唤了声“安儿姐姐”。
下一刻,便有影子急走到房门后,“阿筠?太好了,你终于来了,快救我出去。”
她的声音很是沙哑了。
“这里又脏又乱,到处都是虫子,还有耗子吱吱乱叫!来的时候,那小厮还说,这里是戎侍郎早年通房丫头去世的地方,晚上会闹鬼的!”
听着这般说,绾筠也吓着了。她试着拽了拽门上的锁,锁得严严实实,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你找找那些小厮,看钥匙有没有放在哪?”
茉秀被绾筠安排守着院门,绾筠在院中转了转,她猜测钥匙应该挂在小厮的身上,说不得还在刘嬷嬷那,但绾筠还是尝试找了找。
没有意外的找不见。
“这群该死的下人,等我拿住了老爷,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兰安儿丧气又愤怒。
绾筠站在门口,将食盒里用油纸包好的糕点从门缝里塞进去,“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今儿外面格外忙,怕是他们顾不上你吃食。”
房门里面没有插门栓,从外推,能挤出一道三寸宽的缝。
兰安儿惊喜接过去,边吃边对绾筠道谢,“阿筠太体贴了,我再也不埋怨你木了。”
绾筠莞尔,想了想又道,“你再等等,我上午见着老爷,求了一句。只是戎国公今日回来了,突然打断,也不知老爷记……”
“等等。”绾筠话还没说完,兰安儿突然打断,糕点也不吃了,“你是说戎国公回来了?就那位血洗午门的凶神?”
绾筠被她最后的形容说得怔住,顿了片刻才应了声“是”。
兰安儿更奇了,“不是说陛下疑心这位凶神功高盖主,故意让他远离金都吗?”
一听兰安儿这么大咧说着朝堂之事,还是涉及当今皇帝,绾筠微惊,下意识环视周遭,生怕被别人听了去,惹了祸事。
好在茉秀在外守得安稳,院里只有绾筠,她轻声提醒兰安儿,“可不能乱说。”
兰安儿却不在意,只声音放低了些,“我可没有乱说,你才上金都不知道,这些京里,无论大官小官,暗地里都说,要不是戎国公这陛下就坐不上那龙椅,要不是戎国公领军清剿边境数年,大金朝几年前就被外蛮攻破了。”
戎国公的事迹,绾筠在江南其实也有耳闻,只是江南毕竟是富硕之地,离边境遥远,听听便过了。
绾筠到了金都偶然听说过,戎国公稳定边境领军归来后,就被当今皇帝削了一半军权,紧接着就被安排去江南巡察了。
“不过,这位凶神似极为不喜乐妓舞女,我们虽说是太子爷送给戎侍郎的侍妾,但怎么说都从伶坊出来,以后可少往主花园去,免得碰上,惹了厌恶,说不得会要命的。”
“因何这般严重?”绾筠觉得夸张,便多问了句。
“我也是听说,那凶……”
兰安儿话才出口,忽得听到有人进了院子。
绾筠也察觉,回头一看,见是茉秀焦急进来,招呼着绾筠到边上去,坐着口型提醒。
“奴婢瞧见夫人了。”
虽不知继夫人是否要往这边来,但撞上总归不是好事,绾筠便同茉秀一起避了避。
院外有声音由远及近。
“……小心些,手脚轻些,这可是御赐的血珊瑚,赶紧搬回溯明苑。”
接下的便是小厮嬷嬷的应是声。
声音由近及远,绾筠轻步到院口,只瞧见那一众下人小心翼翼的背影,那簇拥在中间的血珊瑚尤为瞩目。
院外平静了,兰安儿心底还有怵,便喊着,“阿筠,你先回去吧,找机会再找老爷说说,只有你能帮我了。”
绾筠想着不好在这久留,便让兰安儿不要着急,她再想想办法。
绾筠带着茉秀离开,回到沁香园后,绾筠便让茉秀稍稍注意前院戎侍郎回来的动静。
一直到申时中,戎侍郎没有回来,茉秀却和前院的一个下人一起回了沁香园。
那下人传达道,“夫人吩咐,国公府所有人都要去门口恭迎国公爷归府,还请连姑娘也赶紧过去。”
戎国公想来有数年没有回京了,国公府这般阵仗,当真是阖府恭迎的架势。
绾筠虽还没有正式作戎侍郎的妾,但被太子爷送进戎国公府的二房,就是戎国公府中的人,也要按着规矩来。
绾筠便应了。
申时后,绾筠换了一身素淡的衣裳便往前院去了,前院已经站满了人,前排是老国公爷的柳姨娘和继夫人。
再后面就是一些家臣、门下和族人之类的。
再再后面就是管事、嬷嬷、小厮、丫鬟之类的。
偌大的戎国公府,这般一聚,足足有大几百人。
绾筠没有往前面去,只站在大门游廊尽头的拐角,从这里目光能穿过等待人群看见府外街道,长街肃清,有府兵隔着丈余把守着。
继夫人有些焦急地眺望着,并未瞧见长街尽头的人影,低声同身边的嬷嬷说着,“老爷亲自去迎,这都三个时辰了,怎得还没有到。”
“夫人莫急,国公爷难得回京,定是有事与陛下相商,急不得。”
大约过了半盏茶时间,绾筠察觉身侧有人靠近,侧头观察,却见兰安儿。
绾筠惊诧,兰安儿却笑容满面,一身藕粉锦绣长裙摇曳生姿,花枝招展,容光焕发。
一两个时辰前还见兰安儿被困在小合院,怎么突然出来了,而且还焕然一新。
兰安儿走近,朝绾筠眨眨眼,低声道,“多亏了你同老爷提起,老爷记得我,正巧国公爷又回来了,夫人被老爷说了,不敢这时候生事,恭恭敬敬把我请出来了,还另外安排了院子。”
绾筠松了一口气,为她高兴,“你出来就好。”
因着场合不对,即使她们二人站在很后方,也不好多言,只能暂时安静等着。
众人这般等着,竟一直等到日落。
天色已昏暗,长街那头有快马奔来,继夫人向前一步,见快马上的是府上小厮,忙问,“来了吗?”
小厮快速下马,跪地大喘着回话,“回二夫人,国公爷和二老爷已经出了宫门,正往府上来。”
继夫人连忙理了理衣服,佑二爷、继夫人等也跟着整理,重视程度可见一般。
兰安儿踮脚眺看着,这时候自是看不到什么。
“听说戎国公落括不凡,神俊英武,是二老爷再年轻二十岁都比不上分毫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绾筠稍稍拉了拉兰安儿示意她小声些,她们是戎侍郎侍妾,哪轮到她们评价戎国公的模样。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明显的,长街那头,传来沉闷而厚重的声音,夹杂着甲胄碰撞的声音,像是一群重甲官兵齐齐走来。
那重重步伐混在暗沉的黄昏光线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其间有马蹄声重而闷地随行,像是有一柄重刀拖在昏暗里。
刚才还好奇八卦的兰安儿缩着肩、息了声,难以控制的升起畏惧。
后排的下人们纷纷低下了头,目光恨不得锁在自己脚尖上。
声音越来越近,一队禁卫军领头,接着一辆马车驶定在大门正前,戎侍郎从马车上下来,继夫人赶忙迎上去,却被戎侍郎止住,他回身向马车内迎着。
绾筠小心抬头看了一眼,见马车里又下来一人。
那男子丰神俊朗,仪态翩翩,一身华衣锦服走下马车,虽和兰安儿的形容有些差距,但也不是不可多得的俊美男子。
绾筠只敢看这一眼,便跟着一众人低眸不看。
绾筠想着,戎国公容貌倒是不像传闻中说得凶神,反而更有翩翩君子的风度。
这时,又有一段马蹄声近前,便听有人下马,再听便是有男子笑言,“本王代父皇送戎国公归府。”
接着却是寂静了片刻,直到总以为这位殿下要被无视了,只听一声“嗯”,声线沉极了,好似带着凛冬寒意,又似带着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一点没有给说话者敬意与面子。
绾筠忽而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抬头去看,兰安儿忽而拉她。
她转头去看,只见兰安儿焦急地朝她使眼色,绾筠想起之前兰安儿说起,戎国公极度不喜伶坊中人,下意识地顺着她拉拽的力道,避进了廊柱后。
说话的殿下丝毫不在意这一声应,反倒还笑着说改日登门拜访,便带人离去。
戎侍郎领着一众恭送后,府前倏地静了,紧接着,沉而稳的脚步声踏上府前台阶,无形的威慑好似有万钧压迫。
门前恭迎的众人敬畏侧身退避,让出一条通坦的直路。
可脚步的主人却顿在中途,所有人都噤了声,下属仆人恨不得伏在地上,只有国公府其他的主子小心打量了一眼。
却见这位戎国公府说一不二的真正主子,目光凉薄地扫过一众人,最后落在那府门游廊尽头的廊柱上。
风里好似带着久违的气息,浅淡极了,那廊后似有人,只瞧见几缕青丝偷溜过界,随风撩动。
“恒钺,可是有哪里不妥?”
戎侍郎没明白他的顿步,见戎国公收回注意,这才腆笑提醒,“老夫人在寿康院等你。”
戎国公府不再停留,脚步声渐远,戎国公府的其他主子们快步跟着。
直至声音远去,绾筠都未抬头瞧过,再抬头时,戎国公的身影早已入了正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