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苏明玥意识中最后,也是唯一的东西。
那不是温暖的炉火,也不是喜庆的烛火,而是能吞噬一切的、来自地狱的业火。
浓烟滚滚,像无数只黑色的巨手,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与焦糊的恶臭。她蜷缩在苏府冰冷的地板上,身下是昔日熟悉的青砖,此刻却滚烫得能烙穿皮肉。
视线早已被烟尘与泪水模糊,但她仍能“看”到。
看到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在烈焰中扭曲、坍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看到她曾亲手栽种的百年玉兰树在火舌的舔舐下化为焦炭,芬芳的枝叶发出绝望的噼啪声。
看到那些忠心耿耿、曾对她笑脸相迎的仆人,此刻衣衫褴褛,在火海中绝望地奔逃,却又被倾而下的梁柱无情地吞噬,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
苏府,这个百年世家,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在熊熊烈火中,正一点点化为灰烬。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源于她苏明玥。
是她,在三年前的一见钟情,错信了那温润如玉的未婚夫,当朝三品翰林院学士——裴砚。是他,在皇帝面前进谗言,诬告她的父亲,兵部侍郎苏远山,勾结外敌,意图谋反。是他,用她曾与他探讨过的兵法策略,完美地构陷了父亲每一个“罪证”。
是她,错信了那看似天真烂漫的庶妹,苏明姝。是她,在府中散布谣言,说母亲苛待下人,说父亲独断专行。
是她,在关键时刻,将母亲房中那封证明父亲清白的密信偷走,交给了裴砚,成了压垮苏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他们。
苏明玥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却比不上心口万分之一痛楚。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透过摇摇欲坠的门缝,看到了府门外那片小小的天地。
裴砚一袭月白色锦袍,衣袂飘飘,宛如谪仙。他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正对着前来“平叛”的禁军将领拱手作揖:“裴某虽与苏家联姻,但大义灭亲,苏家通敌叛国,罪证确凿,还请将军务必将乱党一网打尽,以儆效尤!”
他的声音清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苏府的七寸。
而在他的身旁,苏明姝正紧紧挽着他的手臂,小鸟依人。
她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得意与快意,那双曾经装满纯真与崇拜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仿佛在欣赏一场盛大的表演。
她甚至微微踮起脚尖,在裴砚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裴砚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
“呵……”
苏明玥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冷笑,随即是一股涌上喉头的腥甜。她咳出一口黑血,溅在身下的青砖上,像一朵诡异而绝望的花。
原来,她前世所有的情爱,所有的信任,都喂了狗。
她曾以为裴砚是她的良人,会与她琴瑟和鸣,共度一生。她曾以为苏明姝是她唯一的亲人,会与她姐妹情深,不离不弃。
可到头来,一个为了权势,一个为了嫉妒,联手将她苏家满门,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父亲……母亲……”
她无声地呼唤着,泪水混着烟灰,在脸上冲出两道绝望的沟壑。
她仿佛看到了父亲在牢中受尽酷刑,却依旧不肯低头;看到了母亲听闻噩耗,当场心碎而亡;看到了年幼的弟弟,被乱箭射杀,小小的身躯倒在血泊里……
恨!
一股焚尽八荒、蚀骨穿心的恨意,从她死寂的心脏中猛然爆发,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这恨意如此强烈,竟让她在这濒死的绝境中,生出了一丝诡异的力量。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到窗边,死死地盯着门外那对璧人。她的眼睛因极致的恨意而变得赤红,仿佛有血泪从中滴落。
“裴砚!苏明姝!”
她在心中用尽灵魂的力量,发出无声的咆哮,“若有来生,我苏明玥必化为厉鬼,将你们剐肉剔骨,让你们也尝尝这家破人亡、烈火焚身的滋味!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根燃烧的巨大横梁从天而降,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向她所在的房间。
“轰——!”
世界彻底被黑暗与火焰吞噬。
意识在无尽的痛苦中沉沦、消散。苏明玥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带着无尽的恨意与不甘,化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
……
可她没想到,死亡并非终点,而是另一场旅程的起点。
……
一阵冰冷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伴随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草药与墨香的空气,缓缓唤醒了苏明玥的意识。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一片焦黑,也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熟悉的、绣着并蒂莲的鲛纱帐顶。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微尘。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到了床边熟悉的摆设:紫檀木的梳妆台,上面放着她常用的那面菱花铜镜,镜中映出一张少女的脸。
那是一张何等明艳动人的脸。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琼鼻樱唇,肌肤胜雪。正是她十五岁的模样,是她重生一世,一切悲剧开始之前。
“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传来。
苏明玥循声望去,只见贴身侍女青萝正跪在床边,眼圈通红,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
“青萝……”苏明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不是她自己的。
青萝见她醒来,喜极而泣,连忙点头:“小姐,您可算醒了!您昨夜在花园里受了些风寒,发了一夜的高烧,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花园?风寒?高烧?
苏明玥的大脑一片混乱。她艰难地撑起身,目光落在自己纤细的手臂上,皮肤白皙,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一毫被烈火灼烧的疤痕。
她猛地坐起,一把掀开锦被,冲到梳妆台前。
镜中的少女,正是她自己,苏明玥,兵部侍郎苏远山的嫡长女,当朝三品学士裴砚的未婚妻。年华正好,明艳不可方物。
她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光滑细腻,温热的触感是如此真实。
这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三年前,在她还未对裴砚动心,还未对苏明姝放下戒心,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光!
前一秒,她还在地狱的烈火中,感受着家族覆灭的绝望与蚀骨的恨意。后一秒,她却回到了这人间天堂,回到了命运的岔路口。
巨大的狂喜与刻骨的恨意在她心中交织、碰撞,几乎要将她的心脏撕裂。她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空气,感受着这具年轻身体里所蕴含的无限生机。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青萝担忧地问。
苏明玥缓缓转过头,看向冬雪那张关切的脸。在前世,是她愚蠢地轻信了苏明姝的挑拨,最终让忠心耿耿的冬雪为她而死。
青萝,你没事……真好。
“我没事。”苏明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冷冽,“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关于烈火、鲜血和背叛的,无比真实的噩梦。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扉。初春的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院中的海棠花已经开了,一朵朵,一簇簇,开得正艳。
苏明玥伸出手,轻轻触摸着一朵盛放的海棠。
指尖的触感如此真实,生命如此鲜活。
前世的她,就是被这表面的美好所迷惑,才看不清藏在花蕊下的毒蛇。
裴砚的温润如玉,不过是精心伪装的伪善面具;苏明姝的楚楚可怜,不过是用于陷害的绝佳武器;而她苏家,这百年基业,赫赫功名,终将因她的愚蠢,化为一片焦土。
“不,”苏明玥收回手,缓缓握紧,指甲再次嵌入掌心,这一次,带来的不是痛苦,而是力量。
“那不是噩梦。”
她转过身,迎着窗外的阳光,绝美的脸上,再无半分天真烂漫,只剩下冰霜般的冷冽与决绝。
“那是我的前世。”
“也是我,复仇的序章。”
裴砚,苏明姝,宁王……所有伤害过她苏家的人,准备好吧。
这一世,她苏明玥,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痴情傻女。她将带着前世刻入骨髓的记忆与恨意,步步为营,将你们精心编织的罗网,一根根,亲手剪断。
这一世,她要逆天改命,要让苏家重登巅峰,要让所有仇人,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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