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原石

由于这几天地下街涌入了大量的贵族亲兵和宪兵团,利威尔没有带立体机动装置,饶是他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

因为这个,他们走得很慢。利威尔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夏延带回家去。法兰已经备好了姜茶和所有外伤药物,他替夏延脱下那件潮湿厚重的的斗篷,看着她腰上紧紧缠绕已经沁出血来的绷带,他皱起了眉头。

利威尔给夏延倒了杯威士忌示意她喝下,已经彻底瘫软在椅子上的夏延也皱着眉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

法兰问她:“除了腰上这道还有哪些地方?”

“左肩有道口子,没伤到骨头,我自己粗粗缝过了,不过可能不太行得再重新处理,其他零碎的皮肉伤没什么问题。”

法兰已经拿出了药物和缝合伤口的器皿,他在掀开绷带前,慎重地说道;“我们没搞到麻醉药,这种情形也不敢找德玛医生。”

“……那还是再给我来一杯威士忌吧。”

利威尔给她又倒了一杯威士忌,他去检查了所有门窗,回来的时候,夏延一言不发地瘫在他们唯一的那张藤制躺椅上,拿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脸。法兰的脚边堆着带血的绷带,他手中的医用针线正在夏延的腰腹来回穿梭。

“拿这副样子躲了五天,真有你的。”法兰亲眼目睹绷带下的惨状,带着心有余悸骂了一句。

椅子上的少女一开始什么都没说,他们都知道她在忍受痛楚,也没希望她回答什么。但她却突然抬起遮在脸上的胳膊,带着些许颤抖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缓解痛感。

“旧世界有本书里写过一个故事,男人做了个梦,梦见巨大的天使落进了小院子里,它坠落时收起了双翼,于是被困住了。如果天使想要飞走,就要张开翅膀,这栋小楼就会倒塌,可是如果天使不展翼,它就会死。”夏延说道,灯光下,她的日落眼澄亮透明,带着一种难言的空荡感。

“你怎么一喝多就文绉绉的,这就是贵族的毛病吗?”利威尔说。

“我不在乎我会不会死。”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但是我不希望我波及你们。”

法兰闻言,悄悄回头看了眼利威尔。果不其然,对方端着杯红茶站在阴影之中,正在遏制怒意。

这五天利威尔花了多大力气找夏延他们都有目共睹,这实在不是一句“她是很好的同伴”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事情了。

法兰知道,利威尔是个竭尽全力遏制自己表达感情的人,与他共事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如果要洞悉利威尔的真心,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做了什么。

夏延说的这句话,已经足够点燃地雷了。

果不其然,利威尔走到夏延的面前,带着某种隐忍不发,尽量平稳地把手中的茶杯放置在了桌上,但杯中棕红色的液体还是摇摇晃晃,总算没有溢到桌面上。他不再说话,直接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法兰叹了口气。他剪断线头,挪动椅子,换位到夏延的左肩前,然后拿起剪刀剪破她伤口附近的布料。

总算处理完了最严重的伤口,夏延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又灌了自己一口威士忌。她调整姿势,好让法兰为自己处理肩膀上的那道砍伤。

“可是,那个天使不是为了自由才要挥动翅膀吗?”法兰说。

“对于天使来说,根本没有真正的自由,天使挥动翅膀摧毁周围的一切,也许也只是得到了暂时的喘息,如果直接死去,那么她周围的一切都能幸免于难。”夏延说。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自己就是那个天使?挥动翅膀就会摧毁周围一切的天使?如果周围的一切没有这么脆弱呢?”法兰说。

夏延沉默了,她微微垂下双眼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这个问题,利威尔倒是也用他的方法来对我说了。”

“他怎么说的?”

“他告诉我,我太小看他了。”

“你也太小看自己了,这几个月里,你已经是第二次带着血污和肮脏的味道被他带回家了,但是他的洁癖没有一次认真发作过。”法兰笑着说道。

这就涉及到夏延的盲区了。她闭上双眼。

如果要找出一块宝石来形容利威尔,夏延倒是顿时就在脑子里有了画面。她小时候在父亲的收藏里见过一块未打磨的钻石原石。那块钻石原石虽然表面粗糙,却依旧挡不住其强烈的光泽和璀璨的火彩,它透明闪烁,干净坚韧。就是因为未经人工,才能透露出原始的野性和自然的光泽。

从见到利威尔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意识到了。他是地下街的异类,又是地下街的伴生者,他是蕴含璀璨的钻石,他也是一块在地层中与生命和时间共存的原石。

夏延睁开了眼睛,她对法兰说:“我母亲是宪兵,父亲娶了她,她就成了欧格尼夫人。他当年力排众议娶的我母亲,因为祖父母与家臣都认为他应该娶一个贵族小姐,但是他为了爱情娶了我母亲,我母亲为了爱情放弃了自由和在宪兵团晋升的机会。”

“他说他爱我母亲,但是他却有很多女人,贵族这么做似乎也情有可原,拥有权力和金钱的人总是很容易想要发泄**,我讨厌我父亲,但是我也很爱他,直到他被人杀死在情妇的床上,母亲哭着带我逃走并告诉我这些年她的所思所想,我意识到,爱情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是一切**的假象,它常常转瞬即逝,只会给人带来无尽的痛苦。”

六年前,大雨倾盆的欧格尼府,路易斯·欧格尼重伤身死,艾琳·欧格尼夫人在被路德的亲兵监管之前,带着夏延策马杀出重围,一路疾奔出庄园和领地。

最后,负伤累累的艾琳把十四岁的夏延留在马上,雨下得很大,她早晨被侍女精心打理过的发髻乱糟糟地垂在脑后,她伤口中不断溢流而出的鲜血混合着雨水在她脚下汇聚成洼又流向外沿。

夏延分不清楚母亲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在大雨的浇灌下,母亲目光中透露出火光将熄的绝望之意,她在轰隆的雨声中对夏延说了此生此世的最后一段话。

“我现在才发现,爱上路易斯,或许是我错了,这不是凭借爱就能行走的世道,你要活下去,替我看我十八岁之后再也没有看过的世界,我爱你,但你不要轻易将爱托付给别人。”

艾琳·欧格尼说完,举起手中的匕首插入马后,黑马哀鸣着迈动蹄子,冲向了远方。

夏延俯在马上,被突然的冲劲带得几乎要被甩下马去,她大声地呼唤着母亲,拼命地想要向她伸出自己的手,但一切都已经是徒劳。

艾琳·欧格尼站在大雨的荒野上,她拔出了腰间的那把长剑,目送女儿的离去。直到马儿疾奔出很远的距离,夏延再也看不见任何母亲的踪影。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消极?你母亲叮嘱你要好好活下去不是吗。”法兰说。

“斯人已逝,”夏延说,“祈望总归只是祈望,只有她与我亲身经历过的苦难才是现实。”

此处补充一下我个人对夏延的剖析。

她无疑是个矛盾体,想活着但又可以视情况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想去爱别人但是又无法让自己真的去爱。

她当然是想活下去的,不然她就不会放弃和台阶上的人们决一死战选择逃回地下街,但是她认为以一己之力全然无法抗衡如今自己的家族,酒馆被烧,老板一家都没有幸免于难,她很害怕把自己的事情再牵扯到其他人身上(利威尔以及其同伴),所以她认为就算自己在逃的过程中死去换得其他人的平安是值当的。

其实不能说是消极,只是这是她判断中最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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