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薇觉得，夏延公女是个相当奇怪的人。

公女回归欧格尼家族已经半年多了。当听说她是被奥格斯大人从地下街带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在猜测她是否真的只是个粗鲁的混混，但是公女从踏进欧格尼家开始，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挑剔，她有知识，懂礼仪，还有一双比莉莉娅小姐要锐利太多的日落眼。

夏延公女回归欧格尼家的第五个月，她收到了一封来自某位议员的信，在展信看完那封信之后，莱薇突然发现，公女的神态变了。

即使她一直以来都给人一种隐忍不发的感觉，但亲身面对她将本心展露的瞬间，莱薇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恐惧的气息。

随着那封信逐渐被夏延公女念到结尾，她的眼神中也逐渐浮现出了某种火焰的气息——那是猎人捕杀到猎物的眼神。

“莱薇，”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喊她：“去让亨伯里管家把我母亲生前的佩剑拿来。”

“可是……可是亨伯里管家不会答应您取用家族库房里的东西的。”

“他现在会了。”公女一边这样说道，一边将那封信塞回了信封里，她抬起眼睛看向莱薇，带着不容置疑的表情。

亨伯里管家的确一反常态，他曾经对夏延公女的事务都保持着消极的态度，但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尽力满足公女的需求。

公女原本足不出户，但从那天以后，她开始出入王都与宅邸，并且抽出大把的时间练习剑术。

那之后，公女借助了其他贵族甚至议员的力量，以交易的方式与他们各取所需，她以雷厉风行的姿态行进着，没过多久，她就坐上了参与家族会议的位置。

“说实话，我对你们这些自说自话的混账贵族没有兴趣，”坐上会议桌后，公女挑着眉毛撂下了这句话：“不过既然我回来了，总不能真的只做个洋娃娃吧？”

莉莉娅隔三差五地找夏延的麻烦，但夏延对她那些小小的刁难嗤之以鼻，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莉莉娅公女其实害怕着夏延公女。每当夏延向她投去锐利目光的时候，莉莉娅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她。

“我知道怎么形容夏延公女了！”某次侍从们聚集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作为奉餐男仆的兰道突然说道：“她是个彬彬有礼的流氓！”

虽然这样形容宅邸的主人实在不太得当，但是所有人都在心中赞同了这个形容。

在夏延公女还有两个月就要迎来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她已经在欧格尼家呆满了整整一年。

那天，她第一次擅自离开了本宅，她在腰上别了那把前欧格尼夫人的佩剑，然后她告诉莱薇“我离开一会儿，可以的话就帮我遮掩一下，不可以的话就说我出门散心了。”

莱薇告诉她明天有一场宴会，公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明天早上，调查兵团的队伍会进城。”

“那不是在希干希纳区吗？！您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看……看兵团？”

公女没有回答她，她只是翻上阳台的围栏，在莱薇惊恐的目光中顺着窗沿离开了。

莱薇没能瞒多久，来为公女梳妆参加宴会的侍女们立刻将公女“出门散心”的消息传达上去，奥格斯家臣马上就派出了自己的侍卫们寻找公女。

率先找到公女的德里安侍卫与莱薇关系不错，他悄悄给她讲过那天他看见的场景。

恰逢调查兵团从墙外回城，民众们不得不为兵团的行进让出一条道路，在人们的窃窃私语中，穿着自由之翼斗篷的士兵们策马缓行入城，后面的推车上躺满了尸体与伤员。

德里安说，公女套着一件斗篷站在肮脏的平民群中，她沉默不语地看着调查兵团的入城队伍，她的目光中饱含着德里安说不上来的情绪，他只觉得公女也许是在流泪，但公女的脸上却干干净净，一滴泪都没有。

“公女殿下绝对不是因为好奇心去看一个伤痕累累的队伍进城的。”德里安如此断言道：“但凡有人像我一样见到那天的她，都不会这样认为。”

公女被侍卫们护送抵达欧格尼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希干希纳区位于三墙的最外侧，而欧格尼家位于三墙之内的王都。

夏延独自一人连夜策马奔驰，斗篷上沾满了清晨潮湿的水雾，她从正午奔驰到日落，奔驰到黑夜，又迎来日出黎明，当她终于抵达希干希纳区的时候，街巷已经热闹起来，开启城门的号角没过多久就被吹响了。

她将马暂放在餐馆的马厩，然后就踏上了那条进城的必经大道。她挤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了埃尔文身边的利威尔。

他变了，但又没变。

他已经是个合格的士兵的模样了，自由之翼的制服在他的身上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但他还是用透露出些许阴鸷与不耐烦的眼神面对周围群众的窃窃私语。

夏延无法找出任何词汇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因为没有任何一个词汇有那样庞大的意蕴来表达她的心情。

在欧格尼家已经一年了，但只有在注视着利威尔的时候，她才真正地感受到了真正的自己，不是欧格尼家的“捣乱者”，不是被贵族们津津乐道的“复仇公女”，不是金色雄狮的夏延·欧格尼。

在那段短暂又漫长的注视里，她才只能是她自己。

“生日快乐，利威尔。”她喃喃道。

很快，欧格尼家的侍卫就找到了她。那个叫德里安的侍卫拨开人群，几乎要在众人面下向她跪地行礼，但她立刻阻止了他的行为，她扫视德里安斗篷上的欧格尼家徽，立刻要求他离开，去最近的餐馆等她。

但德里安面露难色，几乎又要向她行骑士礼了：“恕难从命，公女殿下，奥格斯大人希望您立刻回本宅。”

夏延第一次露出了些微埋怨的表情，她低声说：“我才刚到。”

最后她还是屈服了。她跟随德里安离开了人群，德里安熟练地聚集起四散寻找公女的侍卫们，然后雇来马车，护送她回了本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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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这次回城有些许不同的时候，利威尔正在心中重复着回到兵团之后得立刻去从头到尾把自己清洗一遍。

人群之中似乎有什么微小的骚动声，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却眼尖地瞥见了那个个子得有埃尔文这么高的金发侍卫。倒不是说别的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是他背后帽檐下露出了半个金色雄狮的纹章。

他有预感，于是他立刻四下扫视，很快就看见了另一个穿着金色雄狮斗篷的侍卫面前，站着一个把自己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女人。

没几个女人喜欢穿着一身黑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很不巧，他正好认识一个。

她的几缕黑色长发从帽檐下落了下来，生气时微微抬头拧眉的时候，那双日落眼的颜色一下子就冲击了利威尔的瞳孔。

几乎是神经反射的，利威尔勒马回首，什么东西从他的肺腑之中一路疾冲而上，他几乎要将它从喉间一口气将其吐出，但夏延没有给他那个机会，她转身离开，人群之中的金色雄狮们立刻从各个角落向那个方向鱼贯而去。

几乎是在他发现夏延的那个瞬间，夏延就消失了。仿佛只是在那仅仅几个呼吸间，他产生了不该产生的幻觉。

“想不到公女还有那么任性的一面。”埃尔文露出了一丝笑意，向利威尔投去了意味不明的目光。

利威尔没有回答他。

狂乱式更新，通宵做毕设的同时拿更文摸鱼，我快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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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