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能睡。

利威尔如同王都那栋百年来不曾错秒的钟楼般准时的生物钟，让他在天微微亮起的时候就醒了过来，而他保持着一个姿势已经躺了得有一个小时。

夏延的脑袋压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酣。她眉目松散，一副放心到下一秒被巨人吞进肚子也没所谓的满足模样。

倒是很少见她这种样子。她平常要么是眉飞色舞的，要么是森冷寂静的，调查兵团里有很多人议论利威尔和夏延看起来都是相当之难以接近的类型，一度将他们一起捧上了“绝不能惹”的榜单的榜首。

但是她现在看起来倒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利威尔觉得还蛮新奇的——虽然是在陌生的房间醒来，但夏延却像一只小猫一样靠在他身边，她微微蜷缩着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臂边，黑发一缕一缕地缠在他的手上，只要微微一动手指，就能抚摸到她柔软的头发。

此刻那双永远透露出锋芒少许时候透露出哀意的橙红色眼睛藏在了她的眼睫下，夏延·欧格尼其人最不设防的模样原原本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像是她爱调的那杯叫桑格利亚的鸡尾酒一样，给人一种如同美梦般甜美的味道。

但手臂却在提醒他这不是美梦——因为小猫，不，大猫已经把他的手臂压得发麻了。

似乎是被他悄悄抽动手臂的动作弄醒了，夏延的眼睫微微翕张，然后她揉了揉眼睛，睡眼迷蒙地坐了起来，她看了眼利威尔，似乎是在辨认这边是现实还是梦境。

“早上好，吃早饭吗。”她打了个哈欠。

欧格尼家的早饭总是做得很好，夏延喜欢一边读报一边享受厨师长精心准备的餐食，但今天她没有接管家递过来的报纸，而是饶有兴致地给利威尔介绍起桌面上琳琅满目的果酱和配料来。

如她平常的口味一般，侍女呈上了不加奶加三块方糖的咖啡，她示意对方给利威尔换杯红茶上来，然后立刻对利威尔叫道：“快！试试这个果酱！涂在你手里的那个面包上会很好吃！”

但是利威尔还是选了自己看得过眼的那瓶，夏延立马露出了泄气的表情自己拿起她推荐的果酱，嘀嘀咕咕地舀起一大勺往面包上抹。

怎么这个时候倒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利威尔心想。

他用起贵族花里胡哨的刀叉来有些烦躁。四把叉子四把刀，一个勺子四个杯子，所以它们都有自己的用途吗？所以吃这些培根香肠面包鸡蛋，得用得着这么多东西吗？

所以贵族都是这么吃了没事干地追求仪式感的吗？

侍从们在上完早餐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夏延自顾自捏着面包吃，她抬起头看见利威尔看着自己，还奇怪地问了一句：“干嘛？”

“你平常怎么吃饭的？”

“哈？不就是吃饭吗，吃饭不就是吃吗，放进嘴里，然后嚼。”

“我是说这些餐具。”

“参加晚宴的时候老实用，自己吃的时候谁还换着用啊。”

“……”

夏延把面包塞进了嘴里，然后冲着利威尔摊了摊手说：“哎呀，他们怎么上餐具是他们的事情，这些仆从一辈子都在干这个——怎么把刀叉摆成完美的四十五度角，怎么把盘子放在桌沿两指的位置，我实在不好意思打压他们在工作上的成就感，虽然我可能已经打压了。”

诚然，夏延除了要参加餐宴以外，平常都拒绝侍女帮忙调整丝巾和首饰的位置，也拒绝别人在她沐浴的时候随侍在侧，总之大部分虚头巴脑的东西都被她用“麻烦”为由给拒绝掉了。

欧格尼家的仆从们做了一辈子的仆从，他们的职责就是侍奉主人生活起居中的大小事件——事无巨细都要替主人代劳、比主人先想到他们需要什么就是贵族仆从的工作。

虽然夏延在成为家主之后立刻原形毕露出的随性让他们有些手足无措，但只要慢慢适应之后就会发现也还不错。于是宅邸中的仆从们心照不宣地回避了家主进行出格行为的时候，这样彼此之间可以给彼此许多自由的空间。

“你这个贵族做得真不像个贵族。”利威尔说。

“哪有贵族把自己兜里的钱天天往外散的，啊，你们调查兵团可是大头，等我破产了我就来投奔你，希望你能请我吃黄油面包。”夏延说。

“那你还是去托罗斯特区的酒馆做调酒师吧。”利威尔说。

“休想，真破产了我肯定会赖在调查兵团里不走。”夏延举起叉子冲着利威尔点了点，说：“你还是做好准备养活我吧。”

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下，利威尔说：“行，在调查兵团不用拿双倍数的餐具吃一顿麻烦的饭。”

夏延立刻想到了兵团餐厅里的黄油面包——她对黄油面包一直有种独特的喜爱，然后问起利威尔知不知道他们的面包是哪儿买来的，问出来的时候她不认为毫不关心此类事情的利威尔能回答出什么所以然来，但对方却来了一句：“维米乌斯街的面包店。”

这倒是完全出乎夏延的意料，以至于她没能及时回答什么，她愣愣地举着叉子看着利威尔把手里的培根鸡蛋慢慢切开吃完——这家伙吃饭的时候其实很像个贵族。

“喔！”她说：“你还真的知道。”

利威尔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早饭后，夏延说要带利威尔去自家的温室花园看一看。利威尔把到了嘴边的“我不是闲人，我是个士兵，我得回去了”咽了下去，因为夏延的表情看起来像只冲着自己摇尾巴的小狗，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他们在温室里头逛了一圈，夏延给他胡乱介绍起花卉的种类和草植的学名，每次说完她就摸摸头发补一句“可能是叫这个名字”，利威尔快被她给逗笑了，于是他指着一株长得得有人高的宽叶绿植问她：“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不知道。”这下她倒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叫傻子的绿植。”

夏延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立马掀起袖子要和他打一架，利威尔接住挥着拳头向他冲过来的夏延，改口道：“叫欧格尼阁下的绿植。”

“你才是傻子！你才是傻子！你才是傻子！你这个三十岁的老傻子！”

嘿嘿。30章开头有人在黄油面包店门口停了一会儿来着。

“某个人每次来调查兵团都能把餐厅里的黄油面包一口气吃掉三份，听厨师说就是这家店卖来兵团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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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