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那天,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雪。欧格尼府的仆人们忙着往炉子里添柴好让室内的温度尽量升高,而厨师与侍从们第一次在这样的大节日里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家主一早就下令让他们自己回家过节去,留下看守家宅的侍卫们可以把家人带过来留住一夜。
他们过了中午就能集体休假回家,欧格尼阁下甚至连轮班制都没设,她说“我不是那么需要伺候的人,你们一直伺候的都是这栋宅子,宅子少你们一天不会怎样。”
因为这个,所有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莱薇在离开前把衣柜里最厚的那几件滚羊毛斗篷都指给了夏延看,然后一再叮嘱外面很冷得多穿点才行。
德里安不肯走,他说自己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夏延知道他的事情,连连叮嘱他你也该娶个妻子了,对方默不作声,只是拿着手里的长剑不肯走。
所有的公务在这天早上就已经处理完毕,侍从长与侍女长来向她告过别之后,宅邸里的人总算走了个大概。
她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去换了衣服,然后穿戴上了立体机动装置——她跟埃尔文把自己在调查兵团用的那套立体机动装置讨了过来,用这玩意儿赶路可比骑马快——等到她穿戴整齐走出门的时候,德里安也已经备上了立体机动装置等在了她的门口。
“你确定要跟我去吗?”夏延说:“今天在下雪,而你用立体机动装置的水平着实一般,半路就能跟丢。”
“我已经着重训练过了。”德里安说:“我的职责是保护您,您最近的处境不是很安全。”
德里安说完,已经从家主的表情里意识到了什么——夏延一旦想要捉弄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来,于是他立刻握紧装置的扳机,果不其然,夏延的目光虽然紧盯着他,手里的锚索却已经向窗外喷射而出。
她已经向窗外跃去,德里安急忙跟上她的那道余影。
还没出首都呢,身后的德里安就已经被她甩得不见了踪影,夏延心里乐呵呵的,想着反正他也知道目的地在调查兵团,总能遇上的。
天空中不断落下小小的雪花,每次夏延拂掉扑在自己眼睛上的那些雪渣子,立马就有新的拍打在她的脸上,于是她把斗篷的帽子往下扯了扯,继续穿梭在街巷之间。
冷风灌入她的脖颈,她有点后悔没听莱薇的把那条围巾带上。此时她总算过了希娜之墙抵达了艾路米哈区的南边,再跑一阵子就能穿过到托罗斯特区,瓦斯的余量应该堪堪够她抵达,只要在托罗斯特区再借匹马就能到调查兵团。
希望马厩的老板们可以晚点收摊,夏延心想。
就在她放空大脑只顾着探出绳索赶路的时候,突然有其他瓦斯喷射的声音正在从远到近向她奔来,她正疑惑难道是德里安赶了上来,回头却正好看见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
她的手比她的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收回勾锚喷向地面,猛然下坠的同时弯下身子躲过那一击。
霰.弹在她身后爆开巨大的声响,而夏延已经认出了来袭者的面貌。
中央宪兵肯尼·阿克曼。
“欧格尼阁下好久不见!平安夜快乐!”这个流氓的声音已经抵达了夏延的头顶。
她可没带对巨人的黑金竹刀片,刀柄就只是刀柄,此时她只有一把母亲的长剑,这玩意儿在空中可没法很好地对付霰.弹。
王政是真的闲啊,连平安夜都要给她来这么一出。
对方来势汹汹,绝对不是来和自己打招呼的。夏延不想跟他多多纠缠,她在屋檐下一路向这条街巷的另一端疾跑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她突然发现这边没有任何人居住,是一片废弃待拆的区域。
中套了,这家伙一开始就是就在这儿等着自己。
霰.弹正不断打落夏延身后的屋檐,灰尘和瓦砾一路紧跟在她的身后,这段连贯一整条街的屋檐已经被她跑到了底端,而肯尼的子弹也随着她将整条街的屋檐统统打落。
她飞快地向对面的楼墙喷出勾锚一跃而起,抱起手臂冲破玻璃落入房内,然后迅速地转到对面的房间里停留在窗边打探四周。
得立刻确认这片废弃区的范围和离居民区最近的方向,中央宪兵总不能在居民面前追杀欧格尼的家主吧?
在她对应脑海中的艾路米哈全区地图的时候,肯尼的声音在与她一檐之隔的楼顶响了起来——他似乎正在屋顶踱步确认夏延的位置。
“欧格尼阁下,上次在王宫见面的时候你可是很强横的,怎么今天开始躲躲藏藏的了?我们聊聊嘛,聊聊。”
肯尼·阿克曼是中央宪兵,又是教出利威尔的人物,再加上他身上那套看起来像是专门对付人的立体机动装置,夏延没胆子在自己只有一把剑的情况下和他过多纠缠。
但他这么说了,她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心,不管是关于肯尼·阿克曼本身,还是他和利威尔曾经的事情。
“聊什么?”夏延说,她意识到这个阁楼因为面积小回音还算不错:“聊聊你在地下街抛弃儿子的往事?”
“我可没有什么儿子。”肯尼说。
他的脚步逼近了,也许夏延再说几句话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她攥了攥手中的刀柄看向窗外,还是咬咬牙问道:“你出现在这里,等于是坐实了王政要杀我的事实了?”
与她猜想的一模一样,在她出声的瞬间,肯尼的枪声迅速在她的头顶正上方响起,在瓦砾横飞的前一个瞬间,夏延打破了面前的玻璃向外面逃窜而去。
雪花、寒风、碎玻璃、烟尘,一切都混杂在了她的身上,但她已经无法顾及更多,艾路米哈的开发区尽头就在一条街以外,只要跑出这个无人的区域她就可以获得生机。
但她显然低估了独自一人来杀她的肯尼·阿克曼的身手,在她几乎要攀援到对面屋顶的瞬间,已经有勾锚破空而来,直直地钉入了她的左后背。
疼痛感迅速冲击上夏延的大脑,所幸对方出手太快没来得及瞄准脊椎,在她伸出手想抓住房檐的时候,绳索已经开始收缩,她被迅疾地拉向了肯尼。
夏延重重地摔倒在了肯尼的面前,勾锚还陷在她的背上,她已经如同一只被捕获在手的猎物。
肯尼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眉心,但他似乎并不急着开枪,他一边暗笑着,一边说:“不过如此嘛,欧格尼阁下,虽然没见识到你削家臣脑袋的手法,但是你逃命这一块只能算勉强及格。”
“要动手就赶快,别唧唧歪歪的。”夏延忍着痛从牙缝里吐出来一句。
“嗯?阁下看来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那为什么不索性在调查兵团里躲着别出来呢?”
“你懂个屁。”夏延吐出来一口血沫,她伸手抓住勾锚想把它从自己的血肉里拿出来,但肯尼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一脚踢开夏延去抓勾锚的右手,旋即扣动扳机,绳索连着勾锚迅速脱离夏延的身体回到了他的发射机里,力道之猛,以至于瞬间的鲜血飞溅到了夏延的脸上。
她的大脑顿时被疼痛袭击一片空白,转而又被自己的血呛了一口,失血的嗡鸣声在耳边不断响起,夏延感觉自己这次总算是完了,这个肯尼是个怪物。
“杀了你很麻烦,不杀你也很麻烦。”肯尼说。
他已经抬起了自己的枪口对准夏延的脑袋,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了。
但德里安的声音从天而降,带着他雷电般的刀光一起,肯尼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不得不后退一步避开,他扶了扶帽檐看向德里安,笑了。
“欧格尼阁下,你忠诚的小狗来了。”他说。
德里安绝不是肯尼的对手。夏延深知这一点。
但他此刻双手紧握着已经出鞘的长剑站在夏延的身前,透露出警惕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肯尼。
德里安一言不发,但手中的剑已经向肯尼挥去,宪兵大人的表情里透露出几分无奈和无趣,轻轻松松地躲过了他的这一击,他竖起自己的枪口对准德里安。
就在这个瞬间,突如其来的凌厉刀光从肯尼·阿克曼的眼前一闪而过。刚刚还躺倒在地上的夏延·欧格尼的剑已经出鞘,她的左手握着刀鞘,自下而上将拔剑与挥剑融为了一体,她的目光如她的长刀一般凛冽。
这一剑够快够稳,干净利落到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虽然久闻欧格尼家的剑术传承——说是出剑能直接削去一个不曾固定的空瓶子的半截——肯尼还是被这不同寻常的一剑心惊。
这如同弧月般的刀光已经削去了肯尼的枪管前半段,而肯尼握着枪的手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推力。但是他的喉间感受到了被刀锋划过所涌起的气流,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在他下意识地抚向自己完好的脖颈时,夏延已经拉着德里安喷出绳索向远处飞跃而去。
“好剑术。”看着他们的背影,肯尼由衷地发出了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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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调查兵团的时候,夏延已经接近力竭,她痛得冷汗直冒,只顾得上咬牙忍受,守卫的士兵见她满身是血,斗篷上堆着细碎的玻璃渣子和雪花,吓得连连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我没事,麻烦帮我找一下罗兹,就说我在房间等她,请她帮忙。”夏延只是这么说。
夏延拒绝了德里安的帮扶,只觉得自己都走到这里了,就还能走着回房间。
佩特拉率先发现了她,她慌得在原地打了两个转也没想起负责医疗的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埃尔金拔腿就去找利威尔,认识夏延的士兵们都想上去扶一扶她,但是欧格尼阁下看起来怒气冲天,连她的护卫德里安都被她推拒近身。
“我没事,今天是平安夜,你们不是在准备晚餐吗?”夏延这么对佩特拉说。
欧格尼阁下是真的固执又强硬。人们纷纷在心中感叹。
等到夏延坐在椅子上让罗兹给自己缝合后背的伤口的时候,德里安已经给她找来了一整瓶威士忌,她一杯接一杯地喝下,一句话都不说。
大脑有些许的昏沉,但还算过得去。
“这是立体机动装置才能造成的伤口。”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他皱着眉吐出了这句话。
夏延回头看了他一眼,还能勉强和他扯扯话题:“也有可能是屠夫挂肉用的铁钩子。”
“你不说。”利威尔的语速和平常相比慢了许多,他说:“我也能猜到是谁。”
立体机动装置是军方才能持有的,王政一直想杀她,那么派出来的人只有可能是中央宪兵。在没有罪名的情况下,中央宪兵不可能出动很多人围杀欧格尼家主,那么能独自一人把夏延伤到这个地步的中央宪兵,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
夏延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利威尔的脸色,然后轻轻地开口说:“是王政想杀我,不是他想杀我。”
利威尔不说话。
“我没事,真的,缝完伤口还能和你们一块过平安夜呢。”夏延补了一句:“只不过我先你们一步喝了点威士忌。”
站在一边的德里安总算知道自己家主为什么一路都在强调自己没事了,进了兵团也强撑着要自己走路,看来今天伏击夏延的人,是利威尔兵长的旧识。
他有点忿忿不平,直言道:“还是好好休息吧,欧格尼阁下,那个人的霰.弹可是长准了眼睛瞄在您的头上。”
夏延立刻看向了德里安,拿眼神示意他噤声,德里安把准备继续脱口而出的句子咽了回去,愤愤地站回了原地。
夏延:见识到小爷削家臣脑袋的手法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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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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