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的余晖从窗外洒入房间,将空间斜切成两半,夏延倚靠在床头,淹没在阴影的那半之中,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聚集在她的头顶,将光与暗的界限模糊。
往常这个时候,罗兹一定会守在她的身边,她会负责夏延的所有医疗并给她带来三餐。她知道夏延在受伤之后习惯喝威士忌止痛,也知道夏延心情不好就会一直抽烟。她是个悄无声息但内心炙热的女孩,她会沉默着包容夏延的任性,然后帮她打开窗户通风。
而现在的夏延,没有威士忌,没有罗兹,没有风。
罗兹死无全尸,这个时间,恐怕兵团内的悼念仪式已经结束,她的遗物已经被全部收整好送回了她的家人身边。
利威尔推门而入的时候,夏延已经抽完了她的那包烟,她坐在那一半阴影之中无声地落泪,转过那双如夕阳般哀伤而璀璨的眼睛看向利威尔。
他们沉默着对望了很久,夏延终于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意来,对他说:“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来安慰安慰我?”
他们之间的冷战终于结束了,虽然是以这种方式,但确实结束得很彻底。
利威尔动容了,夏延话音未落的时候,他就已经迈出步子上前了,而床上的人却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她赤着脚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带着急切和悲伤,她伸出手,利威尔也伸出了手。
这是一个如释重负般的拥抱,对他们双方来说皆是如此。
只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只要这熟悉到刻入骨髓般的声息环绕在自己的耳边,只要这份触感和温度像是能将她的一切都包容,夏延所有的防线就会逐步地土崩瓦解。
“对不起。”利威尔说。
“我也对不起。”夏延说。
利威尔发现,这家伙几乎每次抱着自己的时候都会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她所有尽力维持的表面理性都会立刻烟灰湮灭,就像现在一样,她伏在他的肩头,终于开始小声地啜泣起来,而这种啜泣逐渐变得肆无忌惮,夏延·欧格尼放声大哭。
“罗兹……罗兹是个好姑娘,如果我回头的话……但是我没有回头,我以为她可以应付过来,但是我没有回头,我甚至,连她是怎么死的都没看见,我杀了那么多人了,我对莉莉娅都说了好然后把她杀了,为什么……事到如今,为什么我……”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语不成句,呼吸急促而起。
他们在地下街的最后一晚,夏延在深夜爆发出了凶猛的过呼吸症状,当时德玛医生是怎么说的来着?是由急性焦虑引起的症状。
利威尔觉得自己得去找人给她打一针镇静剂才行,照这样下去她又得因为过度呼吸导致碱性中毒开始四肢麻木。
但是夏延抱着他不肯让他走,利威尔作罢,于是他靠着门抱着泣不成声的夏延,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如同叹息般低声说道:“我还在。”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夏延急促的呼吸逐渐平息下来,利威尔总算松了口气。就在她放开利威尔去找自己的手帕擦掉脸上的眼泪的时候,她的房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阁下!我有要事向您禀报!”是德里安的声音,虽然他竭力掩盖自己的躁动,但利威尔和夏延还是听出了些许不对劲。
利威尔看了眼夏延,对方正在拿手帕胡乱抹去自己脸上糟糕的水迹,她稳了稳神态,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然后她向利威尔点了点头。
于是他打开了房门,德里安那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立刻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夕阳已经彻底隐去,房间内漆黑一片,德里安依着走廊的灯光勉强辨认出了房内的两人,他到了嘴边的话在接触到利威尔的脸的瞬间被他咽了回去。
“先进来,然后直说。”夏延说,她转身去点起房间里的灯火。
“……克里斯和皮尔森死了,原定是我和他们一同前往史托黑斯区的行程,但我被谢尔盖卿的突然造访绊住了,敌人用的是□□,以及……”说到这里,德里安看了眼利威尔。
而夏延已经知晓了他的意思,她抬手制止了德里安继续说下去。
自从被中央宪兵盯上之后,所有欧格尼家的侍卫都分批被夏延送去了宪兵团训练立体机动装置——虽然是军方才能持有的东西,但她获得了扎克雷的特许,而欧格尼家确实已经在她的带领下参与了军事——这样起码能在中央宪兵面前多一些生存的空间。
德里安没有说完的话,一定是克里斯和皮尔森是用立体机动装置赶的路,那么能动手杀死他们的人,只有中央宪兵。
夏延本人躲在调查兵团里,按捺不住的王政开始对她的簇拥们下手了。
利威尔不知道欧格尼家的侍卫已经开始使用立体机动装置,但他看夏延和德里安的反应,已经猜了个大概。
夏延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她扶着额头思考了很久。
房间里的三个人各站一边,各有心事。
他们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份该死的沉默,因为与肯尼·阿克曼有深深羁绊的利威尔本人就站在这里。
虽然早就预感到了有这一天,但夏延确实一直尝试着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只是,现在已经是必须面对他的时刻了。
克里斯和皮尔森都是夏延原本的侍卫,是最坚定地站在她这一派的人,她在手刃家臣的会议之后分封了他们,他们现在是她的家臣。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吗。夏延想。
就算是为了向自己献上骑士忠诚的克里斯和皮尔森,夏延也必须做出决定。
“如果我杀了肯尼·阿克曼,你会恨我吗?”
她抬起头,日落眼中倒映出摇晃的烛火,和利威尔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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